最后一缕青丝落地，同时，悬浮屏幕上的进度条也走到底。

　　解剖预分析结束，弹出分析结果。

　　第一行，有醒目的红标字样：【自毁系统】。其后跟着一大串分析依据。

　　泰克纳：“……”

　　周围的技术人员纷纷牙疼的表情。

　　好不容易林狗落入他们手中，连头发都剃光了，就等着开瓢。

　　可她脑壳里有自毁系统，稍一妄动，他们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刻，泰克纳却注意到第二条：同“平行科技中心”资料库“蜃楼-3D人”匹配吻合。

　　泰克纳挑眉，这不就意味着……林狗是恐怖分子生产的机器人？！

　　手环响起提示，收到通讯申请，来源：商夏。

　　泰克纳一番纠结，不接，示意同事们赶紧动手，不然待会儿就没机会了。

　　此时，商夏正坐在悬浮车中，泰克纳不接他通讯，他直接发送了入侵程序。

　　泰克纳见是一条简讯，便梗着胆子稍微点开看一眼，就见屏幕上只有俩字：【你敢】

　　泰克纳小心脏一抖，手环突然就程序错乱，跟他权限相关的仪器全部宕机。

　　商夏的脸出现在一个弹窗里：“你们的主控系统防御网是我协助建立的。”

　　泰克纳额角冷汗，商夏这次是真的发飙了，不带开玩笑的。

　　助理赶紧过来，手忙脚乱，紧急转移权限，不然整个研究所防御系统就要毁了。

　　商夏身上披着病号服，腹部贴着伤口封贴，手动档开车。

　　悬浮车在半空中硬是开出了极速漂移的特效，飞速闯到牯埃萨娅科技研究中心。

　　外围荷枪实弹的守卫当然认得商夏，也当然看清他此时手无寸铁，可他一言不发硬是往里走。

　　谁敢动、敢拦，直接被就地掼倒，守卫们各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等商夏揪着一个工作人员问到地方，快步走到检测室门口，他腹部封贴渗出一道血，从边角缝隙淌下。

　　当他踹开门，却发现里头一片昏暗。

　　就在几分钟前，听到通讯屏幕里商夏的声音，林雪原忽然醒来。

　　技师正在用记号笔在她头皮上画拆卸分区，手一抖，画了条蚯蚓。

　　周围一圈人见她双目圆瞪，顿时惊了，刚才他们给她注射了麻醉剂，足够药倒一头大象。

　　可是他们搞错了，林雪原的中枢系统并不是常人的大脑，药物无法发挥作用。

　　泰克纳按住她的脑袋警告她：“你是蜃楼派出的机器，最好配合调查，否则商夏也脱不了干系。”

　　林雪原听到这指控，还牵扯到商夏，顿时怒道：“放屁！”

　　她奋力挣扎着，但是身上被床单裹得结实固定在瓷台上，完全没办法动弹。

　　眼看他们要过来按住自己，林雪原凄惨尖叫，房间里仪器全都爆炸，灯光全都熄灭。

　　研究员大多是文职，哪见过这闹鬼阵仗，纷纷抱头蹲下。

　　泰克纳上前制止，不料腰间配枪“砰砰砰”连放数声，其中一枪打中脚背，顿时痛得他眼泪横飙。

　　商夏一开门，看到的就是一个蚕茧横掠、将泰克纳砸倒在地、泰山压顶蹦上去。

　　泰克纳腰椎嘎嘣直响，几欲吐血。

　　林雪原叫嚣道：“老子就是蜃楼的机器人那又怎样！”

　　“我告诉你们，谁敢动商夏，全都拖出去打死！”

　　泰克纳挣扎着艰难道：“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要你管……”林雪原脑袋发晕，缓了缓，“别牵扯商夏，他救了你们那么多次……”

　　换过一口气来，她突然凑到泰克纳耳边爆发一句气势如虹：“踏马忘恩负义！”

　　其尾音声嘶力竭破了音，泰克纳都被喊懵了，耳朵嗡嗡直响，背上霍然一轻。

　　商夏两步近前抱起林雪原，径自离开检测室。

　　这下轮到林雪原发懵了。

　　走廊灯光投入，她抬头看到商夏的脸，用力眨了眨眼睛，完全说不出话来。

　　直到走过长长的走廊，林雪原才从疲惫的视觉重影中确认这人就是商夏，下颌上那道丑丑的疤错不了。

　　“你伤去治了吗你就瞎跑……”这一瞬长久憋下的眼泪突然就决堤了。

　　她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胡嚷嚷，要吐槽他终于不将她当麻袋扛了，还吐槽他病号服这么丑，前襟咧着跟流氓一样。

　　百忙之中还吹了个鼻涕泡，她连捂脸都抽不出手来，被自己的蠢样给气哭了。

　　商夏压着嘴角笑意：“哭包。”

　　哭包也崛起过的，可惜谁都没看见。

　　林雪原没办法抗议，郁闷得将鼻涕蹭在他衣服上，蹭着蹭着整个人松懈下来，靠在他肩头再次昏睡过去。

　　直到夕阳西下，余晖漫天，林雪原终于睡饱。

　　她正躺在医疗舱里，房间昏暗，只有旁边一个身影安静坐着，握着她的手。

　　林雪原望着商夏，他的手好大，将她的手完全包住了。

　　商夏摸摸她的脑袋：“饿吗？”

　　林雪原刚要点头，却觉得头上感觉不对，努力往上看。

　　当然，一个人是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脑袋上是什么光景的。但她听到商夏几不可察地笑了。

　　一分钟后，林雪原终于折腾掰出商夏的手环自拍屏幕，看到了自己的新发型：光头。

　　在她咆哮发飙之前，商夏又摸了摸她脑袋：“挺好，方便。”

　　林雪原拍开他的手，气鼓鼓的：“方便什么啊？！”

　　商夏凑近，一口亲在她的脑门儿上：“亲哪都方便。”

　　林雪原嫌弃地擦了擦脑袋，脸红：“神经病！你羡慕你去剃啊！”

　　医院送餐来了，林雪原洗漱过，商夏正帮她布置床上餐桌。

　　商夏想起泰克纳发来的资料，就问了：“你的型号数据，跟蜃楼的3D人完全一致……”

　　他话音未落，林雪原连忙解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才知道，我不是恐怖分子……”

　　她越想解释，越是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

　　然后她忽然就泪崩了，哭道：“对不起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一直以为我是真人的，之前说自己是机器人是骗你的……”

　　之前短暂忘记的崩溃情绪，稍一牵扯，全都翻腾上来，一时间令人窒息惶惑。

　　她越是努力想澄清，却惊觉越描越黑。

　　不敢看他，她捂脸哭得直抽抽：“我真的真的以为自己是人类啊……”

　　“我好想你啊，我以为跟你一起打过网游的，你总是凶我，然后我还是好想你啊……”

　　眼泪不住从手腕滑落，完全陷入语无伦次。

　　不是人类，任谁都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一直以来的喜欢和仇恨，努力和困顿，全都那么真实，却一瞬间全都没有意义了。

　　她是一个机器人，被设定了程序，自以为有自己的意志，到头来全都是假的。

　　连喜欢都是假的，连此时的悲伤都是假的。可是眼泪还是踏马控制不住。

　　“雪？”

　　林雪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商夏轻轻抱着她，在耳畔这不确定的一声问询。

　　这是她的网名啊！林雪原惊异抬头。

　　商夏近在咫尺，站在她面前，眼睛深邃，直望到她心底。

　　像是溺水濒死之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这一瞬她连哭都不敢哭，生怕戳破了幻觉。

　　好一会儿她才用力抱住商夏的腰：“你记得啊！是我啊……你真的记得啊……你怎么会记得啊我以为是合成的假记忆……”

　　终于哭歇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下来。

　　商夏去拿了热毛巾，给她擦脸。

　　林雪原知道眼睛肯定肿了，丑毙了，抢过毛巾低头自己擦。

　　商夏：“后来怎么不上游戏了？”

　　林雪原瓮声：“后来成绩好了，被调到训练基地里，封闭式，跟外面断绝联系。”

　　商夏皱眉，终于得出这个结论：“凯旋集团的确有问题。”

　　只是，林雪原始终没能拿到有力的证据，商夏也只是一种直觉。

　　林雪原连连点头：“后来我也发现了，他们还用头盔给我们洗脑。”

　　商夏调出一个视频，问她：“这个是你？”

　　林雪原连连点头，正是世界杯那一场比赛。原来他认出自己了，仅凭动作习惯就认出了。

　　然后她想起是自己踩断商夏的腿，又有想哭的倾向：“对不起啊，那时候太想赢了……”

　　商夏摸了摸她的脸颊：“给加一点好感度？”

　　林雪原：“……喂！”商夏还在盘算好感度啊！

　　她困窘瞪他，无声控诉，流氓！

　　流氓先生望着她眼波流转，眼尾红晕格外诱人，忍不住低头吻她眼角。

　　门口传来响动，林雪原立即推开商夏。

　　是苏崇斌来了，在门口使劲朝商夏招手。

　　现在泰克纳那边刚闹得很僵，苏崇斌这个牵线搭桥的大佬就自觉出来和稀泥了。

　　商夏放好餐盒，让林雪原稍微吃一点垫一下，然后出去了。

　　他的悬浮窗还在旁边，循环播放那场世界杯的视频。

　　林雪原一边往嘴里舀饭，一边随手翻看文件夹里其他内容。

　　随后她吃惊地发现，商夏跟她的每一场对战，全都存了。

　　她嘴里的饭都差点掉出来，赶紧合上嘴。

　　一口气拉到最底下，还有一个命名为“舰长”的视频。她好奇地点开。

　　然后她蓦然发现，这是各种她叫“舰长”的片段剪辑在一起。

　　各种叫法，千奇百怪，小时候声音软软的，长大了声音清脆些。

　　有的中气十足，有的心虚，有的，竟然还带点撒娇意味！真是太羞耻了！

　　影片播到最后，是一幅定格，她掀开目镜，睁着一双圆眼睛非常欣喜的样子。

　　林雪原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这是什么时候的场景……

　　再看那身外骨骼，她想起来了，那件外骨骼是商夏自己用数据合成的。

　　那是他第一件外骨骼作品，是守望铠的初始版本。

　　那时候她觉得很新奇，将外骨骼所有的机关全都翻了个遍，尤其觉得目镜非常酷炫，忍不住赞叹商夏实在是太厉害了。

　　掀开目镜也只是一瞬间，他竟然抓拍到了。

　　商夏还说过，以后他做的外骨骼，她都得做测试、写反馈报告。

　　林雪原叫苦，商夏免为其难说，报告写得好，就给她定制纪念版。

　　等等，纪念版？！

　　所以之前那身外骨骼，本来就是给她的吗？！

　　突然想到这种可能，她一瞬间心跳速度飙升。失联这么多年他还给她做纪念版？

　　眼泪又漫上来，林雪原感觉自己身为一个哭包，真是非常敬业，当真是要哭死了。

　　她扔下饭盘，光脚跳出医疗舱，去外头找商夏。真是一刻都不能等。

　　“联盟那边也在关注呢，林狗的事，你处理得太欠妥当。”

　　正要推开门，无意中听到苏崇斌这一句，林雪原忽然顿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