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阿姨是真的很“嫌弃”老师。

　　讨论婚期的时候，长辈当着她面吐槽：“还好他今年嫁出去了，不然，我都想往他脖子上系个蝴蝶结，把他牵到菜市场论斤卖了。听家里的阿姨说，今年肉类普涨，说不准还能卖个好价钱？”

　　和乐：“……”那倒也不必？

　　总而言之，在她返校前，阿姨已经敲定日子——鉴于五六月是期末月，老师忙，她临近毕业，也诸事繁忙；至于七月，老师要进研究所，而她要准备教师招聘考试，于是定在八月订婚，婚礼则在十月。

　　和乐启程去学校的前一天是周三，于端阳下了课，直接开到和乐家。

　　和乐坐上车的时候还有点懵，“老师要带我去哪？”

　　“锦州。”

　　从江州到锦州要一个小时的车程。

　　和乐对锦州不熟，问身边，“我们去做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你可以先睡会。”

　　“我不困，我陪老师说说话。”

　　一路上说说话，时间也过得快些。

　　到达目的地后，于端阳把车停进路旁的停车位。

　　“老师停在这做什么？”沿途她看到两所大学，附近应该是高教园区，老师莫非要带她去参观大学？

　　“去买点心。”

　　“点心？”和乐顺着其视线望去。

　　离车不远，是一家糕饼店，顾客络绎不绝，浓郁的奶香和黄油香飘进鼻腔，引人食指大动。

　　今天锦州气温高，老板娘穿一条T恤，脑后扎了一条利落的马尾，装扮年轻，再看脸，应是化了很浓的妆，难掩岁月风霜。

　　和乐先是震惊，再后眼底情绪淡去，侧头问，“这就是老师带我来的目的？”

　　“嗯。”

　　“老师怎么找到……她的？”

　　“有志者，事竟成。”

　　和乐回过头，又盯了老板娘半晌，舌头跟脑子一样迟钝，老半天才转过来，“她怎么样？”

　　“嫁了人，刚开始几年她丈夫做小生意失败，夫妻俩苦过，后来她开了这家糕饼店，口碑不错，目前客源稳定。另外，她生了一个女儿，在上高一。”

　　“客源稳定，生活质量应该不差，有一个女儿，至少老有所依……”她喃喃，“他们夫妻俩也很恩爱吧？”

　　“这家店是她和她丈夫共同经营。”

　　共同经营？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店内的确还有个男人围着围裙在和面，和乐扫向房檐下那块招牌，上面五个大字——幸福糕饼店，名字俗气而温馨。

　　一个高一的女儿，说明离开爸爸不久，她就有了孩子。老师说她苦过，可她并没有离开那个男人，不论是外部还是内部因素导致，至少在新家庭，她是个好母亲、好妻子。

　　这一对比令她颇觉讽刺。

　　“老师今天是想带我来认亲？”

　　“不，只是想在我们结婚前，带你来见她一面，如果你想见她的话。她先是你的亲，之后才是我的亲。”

　　这话熨帖得紧，和乐心头热乎乎的，目光转向那头，又陡然降温。

　　“换作老师，到今天，还愿意叫她一声‘妈妈’吗？”

　　于端阳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盯着她，目光浅浅含笑，“还是那句话，你愿意叫，我就愿意叫。”

　　“哦。”和乐撇开眼，这段时间，她见多了老师这种眼神，仿佛把全世界的温柔都和在了一块。

　　她心里酥麻，手指慢慢滑动，一根一根滑进他指缝间，十指相扣。

　　“她离开的时候，我在睡觉，醒来后，她不在，爸爸也不在。后来爸爸回家，他不会撒谎，就告诉我，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或许等我长大后会回来。等我慢慢长大，我就知道了，她不是被骗走，而是心甘情愿跟别人走了。从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再见她。”

　　她不知道，在她心底，这是否代表了不原谅。

　　“那就不见了。”说着，于端阳用另一只手开了车门。

　　“老师去做什么？”

　　于端阳回曰：“买一盒老公饼再走。”

　　和乐脸一红，“……你快去快回。”

　　“好。”

　　再看店里，老板娘笑容可亲，应该是在招呼新客，正热情地盯着橱窗，一一介绍糕点。

　　黄昏时分，色泽金黄的糕点看上去温暖洋溢。

　　默坐片刻，她拔掉车钥匙，下车后按了锁车键，快走几步，追上前方的人。

　　“怎么过来了？”男人的目光里分明噙着了然。

　　和乐勾住他一根手指，晃了下，“就想打个小小的赌。”

　　至近，老板娘正打包好一盒老婆饼，顾客支付宝转账，不多时传出到账的提示音，她热情地道了句“谢谢”。

　　见又来了人，张口就是一句“欢迎光临”，等目光对上面前的年轻人，老板娘笑容更灿烂了，“哎哟，对你这个小伙子有印象，见过这么多人，没找见比你长得周正的。”

　　于端阳微微一笑，“请给我一盒老公饼。”话落，睇向身侧，似在征询意见，两人视线相接，他戏谑道，“和一盒老婆饼。”

　　老板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底唇角的笑倏然凝结。

　　小伙子周正，带来的小姑娘也长得极好，鹅蛋脸面，鲜嫩得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去了壳的荔枝，大眼睛水汪汪的招人疼，山根尤其秀丽，唇红齿白。

　　两个小年轻这么站一块，美得就像一幅画。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也没人移开视线。

　　于端阳手绕过和乐的腰，拇指轻划她攥起的小拳头，等她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开，才对着老板娘介绍：“这位是我未婚妻。”

　　老板娘如梦方醒，嘴角重新勾起，眼角褶子层叠，“哦，是未婚妻啊，长得可真好看，小伙子好福气啊。”

　　“是啊，我的福气。”

　　老板娘开始打包糕点，于端阳取出手机，如常寒暄，“上次来，好像还没开通支付软件。”

　　“是啊，今年刚弄的。现在别说年轻人，连我们这辈的都爱用这些软件付款了，方便嘛，也干净，尤其我们做吃的，钱经手来经手去的，脏啊。”

　　“是这个道理，也有个记录，好查。”于端阳点开“扫一扫”，全程沉默的和乐突然道：“用现金吧。”

　　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二十的纸币，放到橱柜上，“看到价格，正好有。”

　　于端阳的眼里浮现笑意，他收起手机，“好，听你的。”

　　老板娘打包完毕，递过来两只盒子，柠檬黄的定制盒，看上去清新温暖，上面用花体写了“幸福”和“happiness”，既是招牌也是祝福。她盯着橱柜上的纸币，却迟迟没收钱。

　　和乐轻语：“我们走吧。”

　　于端阳提起两只盒子，揽住和乐的肩，迈步离开。

　　走不过几步，后头飘来五个字，是老板娘的声音，比起之前的热情大嗓门，显得有几分苍老无力：“祝你们幸福。”稍顿，又添：“一生和乐。”

　　怀里的人明显一僵，于端阳微微俯身，唇线擦过她的发，“听到了吗？”

　　和乐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默不作声。他也不勉强，转身道：“谢谢，也祝您生意兴隆。”

　　正欲迈步，埋在胸前的那颗脑袋一动。

　　和乐慢慢抬起头，转向店面。

　　老板娘还望着这边，在其身后，已经和完面的男人凑近她，用江州方言说：“你身体不好，站了大半天，累了就去坐会吧。”

　　口吻温柔体贴，像是真的心疼她。

　　那股梗在喉间的情绪莫名就淡化了。

　　就这样吧。爸爸有张阿姨，她有老师，而那个人也有一个心疼她的人。

　　这个结局，再好不过。

　　******

　　坐上车后，两人谁都没有言语。

　　于端阳见她缓得差不多，发动车子，随口问道：“没有什么想说的？”

　　和乐视线低垂，盯着那两盒点心，“大学里，我读过《圣经》，记得里面一句诗叫‘妇人焉能忘记她吃奶的婴孩’，刚才我下车，或许就是想求证这点吧。”顿了顿，“她认出了我，但她没有认我。”

　　车子飞驰，和乐撇过头，最后看了店铺一眼，平静地说：“她有自己的新生活，我和爸爸也有要过的生活，那就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说着，她转过头，神色已不见失落，“老师，谢谢你特地带我来见她一面。”

　　于端阳笑道：“谁说是特地？”

　　和乐一愣，“我们还要去干什么？”

　　“外公就住在锦州。这个点，外公家差不多开饭，我们正好赶上趟。”

　　“……”和乐僵坐在车座上，微瞠眼，迟缓地消化完这一讯息，艰涩地问：“老师，我刚才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订婚的事，我妈已经向外公报备过，等你六月份回来再去见外公就迟了。”

　　“可是，我就这样去见外公？我什么都没买，而且……”和乐低眼看自己，T恤、休闲裤、板鞋，朴实得不能再朴实。

　　“你没买，我买了。”

　　和乐往后座一看，空无一物。

　　“在后备箱。”于端阳随口解释。

　　所以老师是特地放在后备箱，以防她起疑？

　　太心机了。

　　“而且你这样打扮就挺好，他们老一辈的，就喜欢朴实无华的打扮。”

　　“……”确定不是不想她盛装打扮去见男人？

　　上回见家长，回来老师可就提了这点，吃起醋来连亲爸都不放过。

　　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紧张得坐立不安，“老师，我见了外公应该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

　　到底怕她恼羞成怒，于端阳笑道：“别怕，外公早就拜读过你的大作，是你的忠实书粉。”

　　和乐黑人问号脸，好半晌才问出声：“你说，外公读过我的书？”

　　“是，修订版，我送他的新年礼物，他读后赞不绝口，直言后生可畏。”

　　和乐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默了小半会，问道：“老师到底计划多久了？”

　　于端阳降下车窗，傍晚锦州的风灌进车厢，将将好的舒适，“不久。”

　　不过是打定主意和你在一起的那天，我就在盘算怎么娶你进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