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乐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有声音在她耳边游离，右脸能感觉到正被人轻轻拍打，她皱了下眉，慢慢苏醒过来。

　　一张脸第一时间印入眼球，她撑起身体，头还晕着，不过比之前有所缓解。

　　“老师还没去学校吗？”她理所当然地问。

　　“去过了。”

　　去过了？和乐瞥眼窗外，窗帘被拉开一半，金灿灿的阳光洒进来，这个色泽与角度，像是大中午的太阳。

　　她竟然睡到中午？

　　见她眼里浮现慌乱，他道：“我已经知会过何老师，你今天就在家待着。”

　　说着，一碗白粥被递过来，上面撒着肉松。

　　“先吃点再睡。”

　　和乐的脸红了一下，吃点再睡……好像在哄猪。

　　她不大自在地拨了拨头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特别想睡觉。”

　　于端阳没说话，仅是把碗塞进她手里。她刚巧饿了，嘴里干干的，吃一口热粥正好。

　　没再扭捏，和乐接过来，这时候也顾不上是在床上，直接开吃。

　　吃了一口，她想起来问：“老师吃过了吗？”

　　“嗯。”

　　滚滚一天两餐，是不需要喂饭的。不过……

　　“滚滚……”

　　男人洞悉了她的想法，“滚滚有我照顾，你先顾好自己的身体。”

　　语气微微有些硬。

　　和乐乖觉，舀了一勺粥入嘴。

　　期间，于端阳没有离开，看着她一口接一口。

　　和乐吃饭速度很快，奇异的是几乎不会制造任何动静，常是无声无息光盘。

　　这回也一样，没几分钟，一碗粥见了底。

　　“锅里还有粥，再来一碗？”

　　和乐摇摇头，“已经饱了。”她刚才越吃越困，再来一碗，怕是还没吃完就睡着了。

　　“身体舒服点了？”

　　她咬了下唇，说：“我没有身体不舒服，就是有点想睡觉。”

　　“没有吗？”

　　他伸手，拇指和食指触到她额头，和乐敏感地往后一缩，身体火烫。

　　“怎、怎么了，老师？”她舌头差点打结。

　　那两根手指锲而不舍，追到她额前，“嘶啦”一声，额前陡然一冷。

　　和乐定睛一看，是张退热贴。

　　“你现在还有点烧，医生说你是过度疲劳导致免疫力下降，从而引发感冒，你跟我解释一下过度疲劳的意思？”

　　和乐微一瑟缩，解释……就解释吧。

　　“过度疲劳就是……疲劳的程度超出了身体的负荷能力。”

　　还敢皮。

　　他睨着她眼下，冷声问：“最近很迟睡？”

　　“还好。”

　　“还好是多好？”

　　和乐噤声。

　　“这几天我回来得晚，都是看你房门的门缝透不透光，这周，我都没有看到光线。我只能猜，你睡得早，只是睡不习惯，所以睡眠质量比较差？”

　　“没有睡不习惯。”怕下一秒，房东就让睡不习惯的房客卷铺盖走人，和乐忙否认这一猜测，小小声道：“我有在十二点前上床。”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也是十二点前。”

　　和乐再度噤声。

　　他同样不再言语，居高临下睨视着她。

　　高中时，和乐最怕的就是面前这位不说话。现在，照样怕。

　　斟酌几秒，她老实招认：“就……我给门缝塞了三本笔记本。”

　　她听取老师的意见，开始缩略逐字稿，不过一周四节课，强度还是过高，她只能用最蠢的方式保质保量，好歹问心无愧。

　　和乐一面说，一面飞速抬眼偷觑，见他眉心紧拧，唇线闭合，显而易见在生气，忙不迭低头，摆出最真诚的忏悔姿态。

　　捕捉到她的小动作，于端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末了竟是真的笑了出来。

　　“真是长本事了。”

　　和乐头埋得更低，这怎么看都是对怒极反笑的演绎。

　　她叹口气，哪里长本事了？约摸长的本事都长在了气老师上。

　　眼珠子稍稍往上滑动，视线范围内，是运动服的边角和一只手。

　　辨识度极高的那只手。

　　蓦地，她想起很久以前，麻芯幻想的一个画面——老师的女朋友闯了祸或是惹他生气后拉着他的手跟他撒娇，而他一脸无奈又宠溺地对着她笑。

　　内心一个小小的冲动在鼓噪，她试探性伸手，不敢“染指”，只敢揪住他运动服的边角，晃也是不敢晃的，就那么轻轻地揪了下。

　　“老师别生气。没有下次了。”

　　因为生病，声也沙沙糯糯的。

　　黑发披散下来，包住白皙小巧的脸蛋，更加楚楚动人。

　　没脾气了。

　　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于端阳轻叹，抽回手，“先别躺下。”说完，转身步出房门。

　　和乐抱膝坐着，一阵恍惚后，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像七八岁还尿床的孩子一般，羞耻到极点。

　　可她刚才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个念头，就想那么一试。

　　横竖她还发着烧，脑子不清醒。就像那两晚喝了酒，她也说了不少胡话，做了不少胡事，都可以拿酒醉当借口。

　　她一下羞，一下喜，纠结到一股药味飘进鼻腔才作罢。她抬起头，果然见到一碗……药被端进来。

　　老师说她是感冒了，可这药剂的味道闻起来不像感冒灵。

　　“喝了。”

　　于端阳径直把药递到和乐眼皮底下。

　　后者闻到那股药味都快晕了，凝视着黑乎乎的药汁，苦瓜脸，“这是……什么？”

　　“中药。我朋友问来的药方，温补的，不怕补过头。”

　　和乐凑近了闻，更是头皮发麻，她有个矫情病，怕苦。这也是苦瓜在她手下尝不出苦味的原因。

　　“这个一定很苦吧。”她小小抗议。

　　于端阳低垂着眼，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望见她鼻尖皱起，唇无意识微嘟，颇为孩子气。

　　他心下一笑，“所以呢？”

　　“所以，”一顿，“可不可以不喝？”

　　“你说呢？”

　　“老师，我知道错了。”

　　他自鼻腔发出气音：“错在哪？”

　　和乐谨慎措辞，真诚忏悔：“身体是本钱，我不该不顾身体，熬夜备课，这是不智；把笔记本塞门缝里制造早睡的假相，欺瞒老师，这是不义；劳动老师为我担心，在工作间隙赶回来照顾我，这是……”她本想说不孝，想了想，还是改口，“不仁。”

　　“我做了不智不义不仁的事，知道错了。”

　　室内短暂岑寂。

　　和乐故伎重演，掀起眼皮，瞥向床边人。

　　那张脸似笑非笑的，卧蚕看上去很是愉悦。

　　应该不是生气的意思。

　　于端阳还真被这番话闹得气不起来，“这几年是真的长进不少，继续说，我听着。”

　　和乐听话地继续：“以后我一定爱惜身体，不让老师担心。”又是一顿，“所以，补药可以不喝吗？”

　　“不可以。”他直接否决，“知道错了，除了改正错误，还要弥补错误。喝药。”

　　视线掠过她皱成一团的脸，于端阳唇角勾了勾，“把它喝了，晚上那碗我给你加糖。”

　　和乐负隅顽抗失败，接过碗，双眼一闭，闷头灌了下去。药汁被滤得相当干净，只余一点药渣，她几乎喝干了碗才算把药喝完。

　　递还空碗，她第一个念头是冲去卫生间漱口。

　　结果被人扣住手腕。

　　于端阳抬起手，在和乐诧异的目光中，揩去她右边嘴角沾着的那点黑色药汁。

　　如果可以石化，和乐现在就是一块化石。

　　“这样有好点吗？”

　　好、好多了，至少她脑子一片空白，已经完全顾不上嘴里的苦味。

　　于端阳下午还有课，盯着和乐喝完药便要赶回学校。后者躺在床上，因为先前的惊吓还在装化石。

　　脑后是老师的嘱咐声，忽然，那道声音迫近，近在咫尺。

　　床微微下陷。

　　“听到了吗？”

　　温热的鼻息擦过她耳际，带热周围一大片皮肤。

　　和乐眼睫轻颤，右颊擦着被子，点点头。

　　那股迫人的气息终于离开，连带床上的那股压力跟着离开。

　　等大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和乐翻过身，面朝房门。中午短短半小时内发生的种种不断闪回，她想了又想，最后想不动了，才徒然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