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川再一次打电话给关楠是三天之后，与上次请求帮助不同，这一次，他是是要提供线索。

　　下午三点，关楠准时到达石素屋。不是饭点，门口也没有立“歇业”的牌子，关楠本以为里面不会有客人，进到厅内才发现不是。大厅内的桌子坐了一半，里面和室看上去也都有人。他没看到李广川，正打算询问便看到对方从一间和室出来，言笑晏晏朝自己走过来。

　　“来了。”李广川颇为熟络的问。

　　关楠微微点头，对他的热情不拒绝，也没接受，李广川完全不在意，维持着脸色表情的热度，将他引到一间和室，里面茶具已经备齐。

　　关楠坐下的同时，脑子里已经开始算计，他知道对面的人也一样，或者比他更早。

　　按照表面的算法，今天是他们第四次见面，虽然自己保持态度一层不变，也没说过昭示二人关系更近一步的话，但李广川的行为态度却逐渐微妙。

　　第一次见面，李广川是以石素屋老板和许柚旧识的身份同他说话，态度恭敬，言语间客气居多，始终秉持着一种坦然。

　　第二次是他作为客人光顾石素屋，那天他们没有正面交谈过，李广川的身份仅是老板，像对待贵客一样招待他们，处处周到，又处处透着恰到好处的客气。

　　第三次他以求助人的身份，虽然确有其事，但他的主要目的明显不是为了求助，言语间真真假假，诸多“诚意”，也诸多试探

　　而今天……

　　关楠冷眼旁观，李广川今天仍穿了和服，比起上次西装革履的他，这样的装束似乎与他气质更配，沉稳内敛中又透着几分洒脱的随意。

　　不知是否刻意，比起之前几次和服装束，今天这件和服从式样上看最繁复，却被他穿得最随意，他的头发也不似之前那样梳得一丝不苟，而是有些不修边幅的微乱，给人感觉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过只是如吃饭喝茶，闲话家常一般的闲事。

　　与关楠设想不差，李广川坐下后长长伸了个懒腰，不掩疲惫道：“昨晚喝多了点，到现在头还疼。”他摆了下头，做出无奈的模样轻叹，“岁月不饶人啊，如果是十年前，我在苏伦街那也是声名赫赫。”

　　李广川说得随意，关楠却从中捕捉到两个有用信息，根据徐仲查到的信息，李广川在日本长大，确实如他所说是今年才到嘉陵市，而他嘴里的苏伦街在十多年前是嘉陵市有名的酒吧街，那时候嘉陵市治安远没现在好，苏伦街位置又相对较偏，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正经人”别说涉足，偶尔谈起也是鄙夷。

　　后来嘉陵警方加大对黄赌毒的打击，扫黄几次扫到苏伦街，抓了一些人，关了一些店，加之又有更繁华精巧的地方冒出来，苏伦街才渐渐没落了。

　　李广川真的混迹过哪里？关楠不知是否自己听错，李广川的中文很流畅，但听起来总有些蹩脚的洋味，然刚刚说起苏伦街，他神情语气声音皆地道如土著。

　　关楠保持适才的神情看他，声音不咸不淡：“做厨师的人不是应该戒酒？”

　　“哈哈哈……”李广川突然朗声大笑，却答非所问，“关警官是想问我十年前是否真的在苏伦街待过？”他嘴角小弧度撇了一下，是熟络的吹嘘表情，“这些都是是不能写进档案的历史，吹牛有什么意思。”

　　关楠总算确定，自己刚才真的没有听错，他问李广川：“你电话里说，听到些黎森的消息。”

　　“对。”李广川散漫的神情收了一些，语调依旧平淡，“昨晚出去喝酒，无意间听一个熟人说的。”

　　“熟人？”

　　“其实也谈不上，就是偶尔去喝酒，碰到过几次。”

　　关楠看他略暧昧的神情，问：“女人。”

　　李广川倒也干脆：“是。”

　　“叫什么名字？”

　　“张碧瑶，在光明医院工作，是个护士。”

　　“她跟你说什么？”

　　“她说一个多月前在酒吧见过黎森，当晚她曾想约黎森一起过夜，黎森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两人一直喝酒到晚上十一点。可惜后来有人约她夜宵，她就先离开了，并不知道黎森什么时候走的。我问过那里的伙计，对比时间，那应该是黎森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酒吧在哪里？”

　　“东里区溢光公馆附近，叫流火。”

　　流火酒吧？关楠小小惊讶了一下，何俏的最后行动轨迹也是那里。

　　“我上次忘了问你，黎森之前也常去京都，他去做什么？”

　　“他自己说是公务，真假我不确定。

　　“黎森失踪，李慧敏求助到你这里，我本以为你们的关系应该很好。”

　　“实际确实不错，只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熟络都是因为关系不错，也不是所有的帮忙都基于感情亲疏。我跟黎森关系不错，并不意味着我对他所有的行为都认同。”

　　“黎森有什么行为是你不认同的？”

　　“太过神秘的人，总是不太适合交朋友。”李广川笑了笑，意有所指，“我跟他追求不一样，他追名逐利，而我只想做我想做和必须做的事。”

　　关楠压下那句“你想做什么？”，转而说：“这一点倒是跟我很像。”

　　“所以从见到关警官的第一眼，我就确信我们能成为朋友。”

　　“可是李老板给我的感觉也很神秘。”

　　“哈哈哈哈……”李广川再次朗笑，“会么？要不然这样，你觉得我身上哪里有神秘点，不妨直接问。”

　　关楠眉峰挑起，笑容比刚才多了几分和煦：“只是一种感觉，或者是因为我们还不够熟悉。”

　　“没关系，以后时间还长，我跟张老师也是从陌生到熟悉，刚开始他嫌我太混，一直看不上。”

　　“你对这位老师倒是相当看重。”

　　“当然，当年在苏伦街，他救过我。”李广川眼眸转深，他深吸口气，抬头直视关楠，眼里是他看不懂的希冀，和看得懂的坚毅：“那次我颈部中刀，血流了一身，我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再活着，他先我一步赶到医院，救护车打开，他就冲进来，一直握着我的手直到手术。我知道他一直跟我说话，或轻缓或急切，或安抚或斥责，太多太多，我大多数都忘了，唯有一句。”

　　“他说什么？”

　　“他说，任务之外，我的命才是自己的。”

　　关楠霍然抬头，往昔片段如雪花飘散，聚集，汹涌而来！

　　“任务之外，你的命才能是自己的。”同样的话，张如海跟他说过多次，听的太多，看得太多，对方的神情语气深刻得就像是刻在了他心里，无法忘记，不会忘记。

　　张如海的脸和李广川的脸在关楠眼前重合，一样的坚毅神情，笃定语气，始于话语，终于信仰。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似乎从中瞧出深意，快速得稍纵即逝。

　　关楠全身绷紧，胸口因为激越情绪而震动，他舌尖扫过内里牙关，只几秒又微微笑了：“张老师对学生很严格。”

　　闲聊似的陈述语气，谈不上震动，也没有好奇，甚至连一丝半点兴趣都品不出，平淡到似乎只是为了谈话能继续，才勉强回应。

　　李广川对他的反应亦无任何失望或意外，也报以礼貌淡笑：“不光是我，他对所有学生都一样。”

　　“公平的老师总是受学生欢迎。”关楠跟他告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如果后期再想起什么，请再打给我。”

　　再想起？李广川揣度这个词，满口答应：“好。”他说完拿出一个常规尺寸的工作笔记本递给关楠：“这里面有张碧瑶的电话和一些资料，希望对案件侦破有些用处。”

　　关楠接过笔记本随意翻了下，里面仅在第一页写了张碧瑶的电话和工作单位，除此再无其他。这种算不上重要的关键信息，李广川刚才已经说过，他一定不会以为关楠记不住，专程给他写下来，退一万步说，就算怕对方记不住，也没必要专门拿一个笔记本誊录这点东西。

　　什么意思？

　　关楠看着手上普通得毫无特色的本子，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只淡淡道：“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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