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衙门。

　　莫栩跪在堂案之下，季修远端坐堂案前，手指一下下敲打案面，“说说吧。”

　　“说什么？”莫栩冷笑，在季修远面前反倒无所畏惧了。

　　“说说你是如何被人教唆，诬陷本督的。”

　　莫栩耸肩，“无人教唆。”

　　季修远笑了笑，“这会儿倒是守口如瓶了，莫栩，本督想让你开口招供的法子有很多，念在同门一场，不想对你动刑，聪明一点，别跟自己过不去。”

　　“都说患难见真情，修远已经很久没跟师兄讲过这么一连串温言了，瞧我狼狈不堪，同情我了？”

　　“是啊。”季修远拨弄笔架上材质不一的毛笔，目光未落在莫栩身上，“你现在如一条丧家之犬。”

　　莫栩自嘲一笑，“当初我被逐出师门，也做过丧家之犬，是诸子贝接纳了我，给了我翻身的机会，我这人忘恩负义的同时还念旧，不管你相信与否，我没有杀她。”

　　“动机明显，证据确凿，所有矛头都指向你，你说自己没杀人，很难令人信服。”

　　“你们锦衣卫不就是擅长查寻蛛丝马迹么，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都查不出来？”

　　季修远弹弹笔杆，“本督话未讲完，急什么。”

　　莫栩偏头不服，季修远唇畔染上讥嘲，“记得在师门那些年，你凡事都习惯给自己留一招，说得好听点，你不喜欢孤注一掷，说得难听点，你就是胆小如鼠又犹豫不决，以你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杀死诸子贝。”

　　莫栩哈哈大笑， “此刻我还要感谢你如此了解我。”

　　季修远不再多说什么，让属官带他下去。

　　副指挥使走进来，“回大人，五皇叔已被幽禁，诸子贝的尸首被大理寺抬走，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嗯。”季修远揉揉眉心，“有了线索，立刻知会我。”

　　“诺。”

　　容府。

　　容俏刚回府，就被容首辅一通数落：“陛下刚刚宣我进宫，劝我早点把你嫁人，你听听，陛下是有多不待见你才会革你的职？！”

　　容首辅气得嘴皮直抖，才出人头地几天啊，又被打回原形了，还不如没被任用呢，这回丢人丢到朝廷里了。

　　“扶不起的阿斗！”

　　容俏掏掏耳朵，“爹，你平时秉持的上善若水，只是嘴上说说么。”

　　容首辅抓起戒尺，怒指容俏，“今儿我不打哭你，我就告老还乡回家种地！”

　　容俏舔舔指尖，往脸上画两道，配合着咧嘴，“呜哇哇——”

　　“小兔崽子，皮又痒了！”

　　——

　　容俏揉揉被打疼的手臂，呲牙咧嘴回到后罩房，小红小绿服侍她沐浴更衣后，容俏趴在床铺上呼呼大睡。

　　四更时分，花浮玉跑来拱门，小红抱他进屋，他弹跳到容俏身边，用前蹄拍她。

　　容俏半睁开眼，“鲀鲀，起好早。”

　　花浮玉急切道：“我就没睡，小鲛被人捋走了！”

　　容俏腾坐起身，“怎么回事？”

　　花浮玉扭着猪尾巴在床榻上来回走动，嘚吧嘚吧说了好几句，最后总结一句：“看身形，像是诸子筠身边的老嬷嬷。”

　　容俏抓起衣衫和斗篷，驾马去往世子府要人！

　　——

　　世子府，柴房。

　　此时，小鲛像待宰的羔羊，缩在柴房一角。

　　郭嬷嬷掏出匕首毫不犹豫割破她的手腕，鲛血流入冰鉴中，小鲛愤怒地瞪着对方，郭嬷嬷取来黑布蒙住了她的双眼，掐住她腕部，使劲挤血。

　　此时屋内除了她和小鲛，还有一口冒热气的大镬。

　　小鲛心里怕极了，甚至感觉面前的恶婆婆会把她扔进大镬里烹煮。

　　小鲛的双足开始蜕化为银蓝色鱼尾，郭嬷嬷觉得新奇，她打算放干鲛人的血，再把她制成标本堆放在镇南王的宝库中。

　　诸子筠上半夜又犯了旧疾，需要鲛血救急。

　　容俏抵达府门前，忿忿冲向诸子筠的房间，砰一脚踹开门扉，屋外突然闪现一群黑衣人，容俏没理他们，他们也没敢轻易动手。

　　容俏拉开隔扇气哼哼走进卧房，见诸子筠虚弱地卷缩在床上，仿佛要油尽灯枯了。

　　张了张口，忍住怒火，“小鲛呢？”

　　冬枣坐在马扎上正在为诸子筠熬药，几乎寸步不离，生怕世子有什么闪失，闻言，没好气道：“要是有鲛，我们世子还用遭这等罪么。”

　　容俏心乱，如果不是他们抓的，那就更麻烦了，对方在暗，她去哪里查寻？

　　“郭嬷嬷呢？”

　　冬枣心思也很烦乱，没顾上其他人，“可能在厢房休息呢。”

　　容俏冷笑，“筠世子都这样了，她会去舒舒服服睡大觉？”

　　诸子筠睁开瞳眸凝睇愤怒的小姑娘，虚弱道：“相信我，我没抓过鲛人。”

　　容俏转身，不带半点留恋。

　　“俏儿！”诸子筠强坐起身子，冬枣赶忙去扶他，诸子筠手捂胸口，扶着床柱支撑身体，“你过来。”

　　他想再多看看她。

　　容俏偏头，“抱歉，做不到。”

　　诸子筠凝着她毅然离去的背影，突然喷出一口血。

　　“世子世子！”冬枣急得直哭。

　　容俏脚步停滞一瞬，之后快步走出房门，径自往西厢房走去，梭巡一圈，抬步去往最不起眼的柴房。

　　柴房门口站了几名护卫，容俏沉声道：“让开！”

　　护卫们寸步不让。

　　容俏随即抽出银鞭，抖动的刹那，久不现身的十七卫赫然出现，容俏下令，“困住他们！”

　　十七卫依言，与镇南护卫厮打起来。

　　容俏逼近门口，抬脚猛踹，木门歪斜开来，启缝的瞬间，面若冰霜。

　　屋内，蜕变回真身的小鲛耷拉着脑袋，腕部的血液滴入冰鉴，冰鉴内蓄满红彤彤的鲛血，弥足珍贵又异常残忍血腥。

　　“老贱人！”容俏挥鞭抽向郭嬷嬷，郭嬷嬷旋身躲开，同时合上冰鉴。

　　两人在逼仄的柴房内大打出手，这时，郭嬷嬷听见冬枣惊慌的呼喊：“嬷嬷，世子快不行了！”

　　郭嬷嬷拨刀砍向容俏，容俏侧身避开，可郭嬷嬷突然转腕，一刀刺入小鲛体内，小鲛仰头狂吼，奈何身体被金蚕丝束缚，动弹不得。

　　容俏大惊，踹开郭嬷嬷，拔出刺入小鲛身体的刀，顺势刺向郭嬷嬷。

　　冬枣就是这个时候进门的，小小少年扑向郭嬷嬷，跪在容俏的刀下，钢刀下落，当锋利的刀刃距离冬枣额头仅有一个铜板厚时，容俏咬牙收刀，刀气劈断紧挨的木柱。

　　郭嬷嬷见机拍出一掌，击在容俏肩头，随后捧起冰鉴夺门而出。

　　柴房外，十七卫跟镇南护卫打得不可开交，郭嬷嬷几个瞬移进了正房，“世子，鲛血！”

　　诸子筠在弥留之际听得有人唤他，紧接着一股冰凉的液体流入口中，腥锈味十足。

　　柴房内，容俏捂着肩头起身，拔出匕首狂砍金蚕丝，可金蚕丝韧性居兵器之首，任容俏再大力，也于事无补。

　　小鲛失了血又中了刀，这会儿奄奄一息，必须马上带她回府，以花浮玉的鲛血救治，不能再耽搁，必须找郭嬷嬷解开绳索，容俏握着匕首奔向正房。

　　刚进屋，就见郭嬷嬷在用水瓢喂诸子筠喝血，殷红的血液从男人嘴角流淌而下，染红了锦衾，妖娆又刺眼。

　　容俏攥紧拳头，那是小鲛的血！

　　那一刻，容俏举刀刺向背对她的郭嬷嬷，郭嬷嬷忽而转身，扬起一泓鲛血，泼在容俏脸上，容俏猝不及防，后退数步，郭嬷嬷起身扼住她脖颈，曲臂向下，把容俏按在地上。

　　容俏掐住郭嬷嬷手腕，手指抠进她皮肤，磨牙道：“解锁，我要带走小鲛！”

　　郭嬷嬷不屑一笑，抬指点了她穴道，容俏动弹不得，郭嬷嬷揪她起身，甩在诸子筠床上，“世子快醒醒，老身把你心上人送来了！”

　　由于鲛血的摄入，诸子筠正处在前所未有的感官体验中，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在满血复活。

　　容俏倒在床铺上斜眼看着男人渐渐红晕的面色，并不觉得奇特，当初在海边救季修远时，季修远也曾因鲛血舒缓了疲态。

　　诸子筠缓缓睁开眼眸，入眼的一幕微微怔愣，随着意识回笼，周围全是血渍，聪明如他，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埋怨地睇了郭嬷嬷一眼，郭嬷嬷合上冰鉴，这些鲛血太过珍贵，必须想办法送到镇南王手里。

　　诸子筠伸手去摸容俏的脸，“俏儿。”

　　“别碰我！”容俏怒道。

　　诸子筠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待收回时，手腕一紧，随即被大力一拉，掌心触到女孩滑腻的皮肤，狭长的琉璃眸瞬间沉了几度。

　　郭嬷嬷握住诸子筠的手腕，驱使他一下下摸着容俏的脸，“世子，女人不是用来疼的，是用来征服的，一味的疼惜，只会让她们恃宠而骄。”

　　“老贱人！”容俏咬牙。

　　郭嬷嬷取来温水，为容俏擦去了面色血渍，并开始解她斗篷系带，容俏一慌，皱眉冷问：“你要做什么？！”

　　诸子筠也懵了，只听郭嬷嬷清冷地解释，“世子，不过一个女人，睡几次就会厌腻的，老身倒是乐意你多碰碰女人。”

　　“松手……唔唔……”郭嬷嬷抽下容俏发带堵在她嘴里，容俏瞪眼怒视，杏眸忽然错愕和恐惧。

　　诸子筠处于天人交战的状态，直到郭嬷嬷解开容俏立领的一颗盘扣，才赫然清醒，一把挥开郭嬷嬷，“别碰她！”

　　郭嬷嬷一愣，“世子自己来？”

　　“出去！”

　　“老身为你守夜。”郭嬷嬷恭敬退出去，为他掩上了隔扇。

　　外面还在打斗，已经惊动了各大衙门，郭嬷嬷如一尊罗刹立在客堂，似乎见惯了血雨腥风，压根没把外面的情况当回事。

　　在她看来，容俏不过是一个皇城贵女，镇南王世子还要她不得了。

　　冬枣跑进来，焦虑不已，“嬷嬷，世子如何了？”

　　“没事。”

　　冬枣往里张望，“为何关门，容二小姐呢？”

　　“出去。”

　　“嬷嬷？”

　　“出去！”

　　“……噢。”凶什么凶，冬枣一步三回头，外面还斗殴呢，他不想出去。

　　卧房内，容俏戒备地盯着诸子筠，诸子筠再次重走鬼门关，弥留之际脑子里全是她毅然撇下他离去的背影，扣动手指扼住容俏的雪颈，微微用力，看着小姑娘的眉头皱成褶。

　　“俏儿，俏儿……”诸子筠在她耳边尽诉痴念，“俏儿，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