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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泼天功劳75

衣青箬 18603字 2023-02-23

  因为太皇太后直接拂袖而去,后续自然就没了安排。重臣们站在大殿里面面相觑片刻,而后由薛知道出面,让值守的内侍通传,请求前往咨平殿奏对。

  太皇太后听到内侍转达的话时刚刚更衣完毕,正在喝茶润桑,闻言气得将手中杯子摔了出去,“你去告诉薛知道,哀家今日不见人!”

  下面的态度如此整齐划一,其中威逼的意思,太皇太后已经全然接收到了。

  来自朝臣的声势,让身居高位的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看似是她执掌朝政,但实际上,她却只能倚重朝臣来处理这些事。一旦彼此的想法相悖,朝臣完全有能力逼迫她改变主意。

  这是太皇太后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糟糕的感觉。即使明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至尊,她心中还是惊怒不已。

  这种时候,她无法心平气和地接见朝臣,不如不见。

  等传话的内侍走了,她才重新坐下来,抬手掐着眉心,感觉十分头痛。

  贺卿一直在关注此事,几乎是掐着时间过来求见的。太皇太后想着她在许多事情上都颇有见地,便宣了她来见面。

  地上的碎瓷器还没有收拾,也就成了贺卿最好的切入点,“这可是娘娘最爱的一套瓷器,莫不是失手摔了?那就太可惜了。这一套还是惠帝爷在时烧的,后来总烧不出这么好的颜色。”

  她说着,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瓷片,放在手心里,摇头叹息。

  “你不见哀家正生着气?也不来劝,倒是光顾着看瓷器了。”太皇太后嗔怪了一句。但被贺卿一打岔,情绪倒是平复了一些。

  贺卿这才笑问,“是谁惹得太皇太后如此生气?实在该罚!”

  太皇太后的连沉了下来,“法不责众,他倒是打的好算盘!哀家也不过白气一回,若当真责罚了,只怕这朝堂上就再容不下哀家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贺卿露出了一点惶恐之色,“娘娘可是为朝上的事烦心?”

  “就是瑞州的事。”太皇太后道,“一场民变,既然事出有因,那只需解决了也就是,若真打起来可不是劳民伤财?可朝上的大臣们,似乎都认为该打。却也不想想,如今朝中才略安定些,战事一起,只怕又要生出事端。”

  “原来是为了这事。”贺卿将手里的碎瓷片放下,对太皇太后道,“外头的事我不懂,不过娘娘若是不生气,我倒有一句话要说。”

  “什么话?”

  “这一仗,的确该打。”

  太皇太后勃然变色,“怎么,连你也要来做说客?”

  “我一个方外之人,又是女子,谁会请我做说客?娘娘且听我分说,”贺卿不慌不忙道,“外间的事不论,但正因为朝中如今不算稳定,这一仗才必定要打。”

  “哦?怎么说?”大抵因为贺卿并非利益相关之人,太皇太后便也多了几分耐心。

  贺卿道,“春秋时,楚国为五霸之一,国力强盛。然而楚庄王病逝早亡,年仅十岁的楚共王继位,楚国便陷入了危机之中。为了稳定局面,代理朝政的太后与大臣商议,决定联合齐国攻打鲁国。我也曾听闻,草原民族为了缓解内部分裂与争斗之势,往往总要纠集起来,对中原用兵。太皇太后试想,这是为何?”

  太皇太后也读了不少史书,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外面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便可以顺利将矛盾转移,反倒有利于内部团结。”

  “正是如此。”贺卿点头道,“瑞州自然是癣疥之患,但若是能一振朝廷声威,令朝中大臣同心协力,便是兴师动众一些又何妨?——正是要兴师动众,好教所有人都知晓,国朝仍然稳固。”

  顾铮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穿过整个前朝,还不等登上薛相公家的门,太皇太后派他去安抚薛知道的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堂。

  不知情的人见了这阵势,必然以为太皇太后对薛相公十分倚重,君臣之间毫无嫌隙,必然能够联手扶持朝政。然而薛府上,看到顾铮之后,薛知道却是笑叹道,“能见到玉声,老夫这颗心也就能放下了。”

  顾铮有些吃惊,“莫非薛相在太皇太后那里提起过我?”

  “不过是在折子里提了一句。”薛知道捋了捋胡须,“太皇太后的手段与魄力,都远比老夫想的更甚,是我朝之幸。再有玉声从旁辅佐,想来高枕无忧矣!”

  “学生惶恐,还是要赖前辈们指点。”顾铮低头道。

  薛知道笑道,“老了,该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让位置了。”

  “薛相老当益壮,如今提这些还早。”顾铮并不因为对方的抬举就失去理智。

  的确,薛相在自己的奏折里提了他,太皇太后派他来送这份圣旨,就是以后会用他的意思,薛知道在朝的时间绝不会太长。但不论如何,总不会是今年,至少要等张太后肚子里那个孩子生下来,才会见分晓。

  所以结局究竟如何,现在谁都说不清楚。

  两个人实在没什么交情,即使之前薛知道写了信给顾铮,要他在朝堂上替太后说话,颇有举荐他顶替自己位置的意思,顾铮也感念这份恩情,但他也没有忘记,在那之前,正是薛知道一直压着,不叫他出头。

  虽然是好意,怕他年轻气盛,若是上升得太快,反而易折,但更多的是因为政见不同。

  二人之间各方面差别都很大,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话说到这里,顾铮便起身告辞了。薛知道送了两步,他再三推辞,转身要走时,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转身问道,“薛相可知道无上慧如真师?”

  “这自然知道,安平大长公主的封号还是老夫这里递上去的。这位殿下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在宫里也仿佛隐形人似的,无事没人能想起来,十分低调,外间也少有传闻。怎么?”薛知道面露疑惑。

  顾铮摇头,“今日在宫里见到了,忽然想起。”

  其实他自己博闻强识,贺卿作为皇室成员,她的生平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她是惠帝末年出生,才不到一岁,惠帝驾崩,灵帝继位。这位陛下连江山都不放在眼内,自然也注意不到襁褓之中的妹妹,连封号都没给,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长大。直到献帝这个侄儿继位,才发现宫中还有一位正当花季的皇姑,这才给了安平大长公主的封号,让她短暂的出现在人前,但很快就又被遗忘了。

  虽是金枝玉叶,但却仿佛一个透明人,别人不在意,自己只怕也没主张,怎么会忽然决定出家修道,而且还与太皇太后交好?

  而且自己今日所见之人,看起来可真不像是能低调那么多年,无人提及的。就算她真的深居简出,天天在宫里求道,以那样的气度风华,宫人们多少会议论几句,传扬开来。

  但顾铮只将此事放在了心里,没有继续多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会弄明白的。

  ……

  此刻,宫中贺卿也正跟太皇太后提起顾铮,“我方才进来时,见刘总管领着一个年轻的绯袍官员往外走,莫非就是太皇太后之前提过的那位顾学士?”

  “就是他。”太皇太后点头道,“真师瞧着如何?”

  “果然龙章凤姿,不与俗同。”贺卿点头道。

  太皇太后闻言,眸光微微一闪,视线落在她身上的青袍之上,又不由微微摇头,心道可惜。贺卿若是没出家,正是该议亲的年纪,这朝中多少青年才俊,倒只有这位顾学士瞧着能与她匹配。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若真叫顾铮娶了贺卿,太皇太后也未必会高兴。这满朝官员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入了她的眼,准备将之作为朝廷栋梁倚重,若是尚了公主,却是万事休提了。

  就是顾铮自己也不会同意。

  本朝的公主不值钱,因为不需要去和亲,便没了价值,反倒作为能随时出入禁宫的外戚很有可能干预朝政,因而反倒为皇室所忌惮,因此驸马是不能入仕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略有些志向的年轻人,都不会想着尚主,何况顾铮?

  所以她很快就转开了话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之前贺卿只会去养寿宫拜见,到咨平殿来,这还是头一回。

  贺卿道,“昨儿领了娘娘的嘱咐,我今日已经去坤华宫看过太后娘娘了。”

  “如何?”太皇太后立刻提起了精神。

  贺卿道,“排解心事,这个要慢慢来,急不得。倒是另一件事,我觉得可以立刻安排。——太后娘娘身边也没几个可靠人,太皇太后怎么不拨一些人过去?”

  “哀家身边的人,怕她用不惯,反倒总要提着心,生怕说错做错。她一个孕妇,总是如此,哪里能宽心?”太皇太后说着,又问,“可是那边有什么问题?”

  否则贺卿不会特意提起。

  贺卿道,“太后娘娘性子太好,难免压服不住下头的人。这时候叫她为这些烦心,反倒不妥。”

  “那依你之见呢?”太皇太后问。

  贺卿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微笑道,“依我之见,您若是舍得,不如将邱姑姑派过去,叫她照看太后娘娘一阵。”

  太皇太后和邱姑姑闻言俱是一愣,对视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这……”

  “我知道邱姑姑是娘娘身边得力的人,但也正是如此,才显得您对太后娘娘看重不是?有邱姑姑照看着,那牛鬼蛇神自然就都老实了。这般用心,太后娘娘看在眼里,将来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小龙子,自然只会与您亲近。”

  太皇太后闻言,不由微微一惊,继而醒悟过来。

  贺卿这番话,固然是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是变相的提醒她:朝堂虽然重要,但张太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这孩子不是生下来就完了,还要看顾着他长大,将大楚江山交付到他手里。孩子都离不得娘,若张太后对她一味畏惧,孩子必然也受到影响。若是与自己不亲,她辛辛苦苦折腾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张太后是个柔弱的性子,也没主见,朝堂上的事说不上话,要笼络住她很容易,也不会有任何坏处。

  想通了这一点,她不由拍了拍贺卿的放在桌上的手,感叹道,“这一阵子忙得很,顾前不顾后的,许多事情难免疏忽。好在有你提醒,否则哀家真是……”

  她顿了顿,拍板道,“那邱姑姑明儿就收拾东西去坤华宫伺候吧。太后和小皇子身份紧要,不可疏忽。”

  “是。”邱姑姑连忙点头应了。

  她虽然不想离开太皇太后身边,但那也是因为怕从此失去了宠眷。可跟着太后和小皇子,也是为太皇太后办事,而且是要事,自然不必担忧会被忽视。何况……

  说句大不敬的话,太皇太后如今是这后宫之主,手握着开国以来后宫女子从未有过的权柄。但说到底,这些权柄将来终究是要交还给小皇帝的,她去伺候那位主子,将来的前程说不得会更好。

  太皇太后出手,自然不会只去一个邱姑姑,第二日贺卿到坤华宫去时,便见这里遍地都摆满了东西,是太皇太后才着人送来的。邱姑姑领着几个宫人正在清点整理,张太后坐在一旁看着,脸上的表情还算放松,显然邱姑姑的手段不凡。

  而那个抱香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安安静静的,不仔细看都找不见人。

  一见她,张太后便站了起来,面上带出几分亲近之色,“真师快请坐,我方才正与邱姑姑说起您呢。”

  顾学士虽然是个文臣,但身体素质不错,并不像大部分文官那样乘坐车轿,而是纵马奔驰在前方领路,看起来倒是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历史上记载,他曾经在大楚国破之后奔袭数万里之遥,辗转几乎整个中国,连横合纵,说服了各地拥兵自重的割据势力,一同对抗草原铁狼族,将异族拒于国土之外。

  或许优秀的身体素质,也是他成功的其中一环。否则光是这遥遥路途,就能让大部分书生折戟却步了。

  贺卿现在很矛盾。

  一方面她的确很欣赏顾铮,也认可对方的才华与能力,但是那天顾铮轻蔑不屑的眼神,她也始终不能忘却,对他的人品自然存疑。

  所以此刻,坐在马车上,她掀起车帘,看着跑在车队前方的人,感觉非常复杂。

  “真师在看什么?”玉屏见她总盯着前面,忍不住问。

  见贺卿不说话,她跟着看了几眼,又道,“顾学士的马跑得远了些,是否要叫人通传一声?既是护卫咱们,怎么只顾着自己?”

  贺卿正要摇头,转念一想,又觉得如今地震的事是真的,无论如何也该是顾铮没脸见自己,便点头道,“也好,你让人去说一声。虽然是在城外,但沿路也有不少行人,这般纵马不太安全。”

  她怎么忘记了,以她的身份,虽然不至于压制住顾铮,但狐假虎威一番,叫他心里不那么痛快,总是可以的。

  很快就有一个侍卫打马追了上去,与顾铮耳语片刻,他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勒住了马,在原地等候。直到贺卿的马车跟上去,这才驾着马缓缓跟在一侧。

  贺卿掀起帘子往外看去,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顾铮半点没有慌乱,双眸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贺卿轻声问,“到现在顾大人还是坚持那日的想法吗?”

  顾铮微微皱眉,没有说话。贺卿便又道,“百姓们自然不想被折腾,但若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事,便是折腾了些,我想他们也不至于会不识好歹,顾大人以为然否?”

  这“不识好歹”四个字,显然是在指桑骂槐,贺卿也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顾铮低头想了想,笑道,“道理是这般不错,可两个小孩玩耍争斗时抖落的一点食物残渣,于地上的蚂蚁而言固然是一顿丰盛的大餐,然而这两个孩子,谁又真的在意蝼蚁的死活?今日撒了一地残渣,翌日却也可能打起来一脚踩死无数蚂蚁。两者俱是无心,蝼蚁难道还要因为那一点残渣而感恩戴德?”

  上一回他的话还十分含蓄,贺卿本以为他会有些顾虑。今日看来,这位顾大人的胆子,要比她想的更大。

  贺卿哼了一声,“焉知小孩就不是见地上有蚂蚁,故意弄掉的残渣?只因为有另一个孩子来抢夺,便以为他们要打架,迟早踩死蚂蚁,难道就是道理?”

  不论如何,好处已经得了,却再三疑心,这“不识好歹”四个字,贺卿并不冤枉他。

  全天下就他顾铮一个人为民请命不成?

  这一回顾铮沉默的时间略长了一些,片刻后才缓缓道,“或许是臣想错了。”不等贺卿高兴,他又道,“但臣以为,两个孩子若能离蚂蚁远些,或是始终和睦相处。虽然没有好处,但也不至于有坏处,于蚂蚁而言或许会更好。”

  冥顽不灵!

  贺卿意识到,顾铮或许一开始就对她存了偏见,到现在也没有更改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她说得再多,都像是狡辩,他也总会曲解到别的地方去,多说无益。

  她怒道,“难道不动不言,才是对的?”

  “这些事自然有别人操心,人人各安其分、各司其职,才是正理。”顾铮坚持道。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他话里有话,这一回贺卿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他表面上说的是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其实是在讽刺她一个后宫女子,名不正言不顺,却想插手朝堂之事。甚至他可能以为自己在故意挑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两宫之争。

  贺卿这几日也想了许多,此刻脑子转的很快。

  说到底,是因为她触碰到了禁忌的权柄,如此而已。

  上千年的君臣之争,争夺的就是这么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从一开始就贴上了“女子勿动”的标签,他们严防死守,决不允许任何人突破限制去触碰它。至于她要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谁在意呢?

  贺卿心头莫名生出几分愤慨。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确是一心做实事,也的确做了事,却还是被人误解,这种情绪也就显得越发的浓烈。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后世网络上的吐槽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这个突然而至的念头让贺卿微微一怔,而后忍不住失笑。这么一打岔,悲愤的情绪倒是没有那么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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