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烟大脑飞速运转，思忖着怎么缓解尴尬。

　　大殿里药香弥散，有泉水叮咚的声响，越发衬得这股静谧氛围诡异。

　　独孤或先她一步开口：“还喜欢我吗？”

　　“哈？”这祖宗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要么不开口，要么直接得让人尬飞起。

　　路烟咬着嘴里的手指抬眼，独孤或垂眼对上她视线，路烟平时喝果汁有咬吸管的习惯，独孤或被她咬疼了，另一只空闲的手抵着她脑袋将她推开。

　　他看着食指指尖那一圈细细的牙印，眼底光芒意味不明。

　　路烟觉得刚才的动作好SE情，简直堪比撩汉现场。

　　独孤或手指间红光涌现，轻轻一弹就将路烟的元神丹置入她额间。

　　路烟感觉冲破皮肤的那颗东西好像又回到身体里了，四肢也恢复了力气，神清气爽。

　　独孤或抬手，两根手指按在她颈后探她的真气。

　　静谧瞬间，他突然道：“不是全都想起来了吗？还喜欢我吗？”

　　路烟：“想起来了……”不是，他怎么知道她刚加载完一段记忆？

　　这不是重点。

　　路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迷妹，枕在他腿上，看上去很温顺：“喜欢。”

　　说完发现独孤或的瞳孔并不是常色，心里咯噔一声，别开脸不看他，假意四下张望。

　　然而独孤或并没有用读心术，他的瞳孔变成琥珀色是因为身体虚弱，已经掩不住瞳孔本来的颜色。

　　他说：“以后不要再喜欢了。”

　　路烟怔了怔，这和她预料中的回答不太一样，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独孤或观察着她的表情，淡声道：“因为我不喜欢你。”

　　以为是青梅竹马，搞半天是个虐恋情深啊。

　　路烟：“没事的不重要，我爱你就够了。”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这样会取悦他。在她记忆深处，独孤或是喜欢她说这些话的，虽然嘴上说不喜欢，但每次说完他都会对她有求必应。

　　独孤或凝视她良久，“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路烟的土味情话说得顺口了，一句比一句骚气：“没有，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说完这话就被独孤或推开了。

　　独孤或板起脸，也不知道在不高兴什么，扯过被子连人带头给她盖上：“自己睡。”

　　路烟：“……”扯开被子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身侧红光一闪，独孤或就不见了踪迹。

　　这么不经撩的吗？跑什么。

　　*

　　独孤或出现在大殿的时候，颜良君刚炼好药：“弟子见过老祖宗。雀雀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独孤或冷着脸把几颗刚采回来的仙草丢给颜良君，“你照顾她几日。”

　　颜良君：“雀雀的封印不是提前解除了么？您为何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是不是那孩子又说了什不中听的话？她就是这样心直口快，您不要同她生气。”

　　独孤或看向不远处的药炉，歪头思忖片刻，转身问道：“你这里有没有那种，能让人开窍的药？”

　　颜良君微有些愣：“开窍？老祖宗说的是灵力方面还是其他的？”

　　独孤或莫名心浮气躁，加上身体的刺骨疼痛，到嘴边的话换成了：“灵力。”

　　那样一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祖宗，此番竟是面露慌乱之色，颜良君试探性道：“老祖宗是否身子不适？要不要弟子为您查看一下？”

　　颜良君还未成仙之前在凡间主修药器，救死扶伤医术了得，察觉到独孤或气场不太对劲，有感是元神受了损，但她不敢轻易确诊，独孤或的仙身是特例。

　　不过雀雀修为尚浅，与她灵修本就损伤修为，但凡修为高的修士都知道要找实力相当的道侣修行，老祖宗修为逆天，却与个还未飞升的小雀雀灵修，此举实在冒险，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进来他才会屡次上天宫静养。

　　“我去同雀雀谈谈，让她今后好生修行，以免影响到您。”

　　独孤或叫住她：“不用。她不喜欢修行。”

　　这话他说过许多次，雀雀不喜欢的，他从来不强迫她，也难怪小姑娘对他全心全意。

　　“近来您精血逆流加重，听雾灵大人说在凡间隔几日便会吐血，弟子担心这么下去会……”

　　“吐出来的都是废物，不是血。”独孤或毫不在意，“你还怕我元神俱灭不成？”

　　“老祖宗与日月同寿，自是不会元神俱灭。但雀雀贪玩，总不能让她一生都依赖您，将来您若是有了妻子，雀雀的存在就十分尴尬了。”

　　独孤或：“你当本王和泠祯一样吗？”

　　颜良君眸色冷下去：“他不配同老祖宗相提并论。”

　　独孤或：“既如此，你为何以为本王会不要王妃？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哪里来的将来处境尴尬一说。”

　　颜良君欣喜道：“老祖宗的意思是，凡间那桩婚事今后也作数，您会和雀雀结三生契？”

　　独孤或：“她已与我有过道侣之实，三界再找不出与我灵力相当之人，没有人能取代我。不是吗？”

　　颜良君看出这位老祖宗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是因为灵修一事要对雀雀负责，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的，“女儿家心思细，就怕雀雀以为您不喜欢她会伤心。她不求成神不怕入轮回，此生唯独爱你。”

　　独孤或收敛眉眼，漫不经心道：“女儿家心思细，她粗。还有，本王娶她是为了保护她，原本我一生并不打算娶任何人，但她与我注定有缘，逆天行事对她无益。”

　　颜良君笑了笑，没有拆穿。

　　这位老祖宗，虽然辈分极高，成神之时也不过二十出头，从未入轮回尝过男女之情，面对感情时也只是个无知少年罢了。年少时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相互试探，今日说的这些话，八成是在雀雀那里碰壁了。

　　她只道：“弟子知道了。”

　　独孤或：“说了半天，那药你有是没有？”

　　“没有。”颜良君正色道，“不过弟子这里有一味可以抑制情根的药。”

　　独孤或板起脸威胁：“此事莫要与她说道。”

　　“老祖宗不能动情根，只能等着您的王妃主动，此事哪怕弟子说了出去，也是无人相信的。”

　　为了防止一方独大造成三界混乱，自盘古开天地后，神族后裔都是被剔除了情根的，七情六欲更是不会有，恰巧独孤或和路烟都是神族后裔。

　　令人称奇的是，即便两人都不动情根，却又阴差阳错在凡间结成了夫妻。

　　颜良君心中怀疑：如果雀雀当初爱老祖宗是真，那么她身体里定是流着凤凰族的血，或许她就是凤凰族后人！

　　雀雀爱老祖宗，可她一点也没受到神族后裔动情根的天道反噬。

　　当年就连殷夫人爱上神族都被反噬，遭遇元神破散一劫。

　　除非雀雀对老祖宗的爱是小孩子闹着玩，没有走心。

　　但那不可能，那些年雀雀是怎么追着老祖宗，为了老祖宗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一幕幕她亲眼目睹。

　　那么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雀雀既是神族，又是唯一的凤凰族后裔！所以她才没有被反噬，所以她才会被天道厚待。

　　看来只有殷夫人能给出答案了。

　　“殷夫人当年究竟是和谁一同孕育的雀雀？会不会是凤凰族那位……”

　　灵灵突然出现在殿内，禀道：“主上，泠祯上神带着徒弟前来请罪，正跪在殿门外。”

　　“来得正好。”独孤或冷哼一声，挥袖瞬移至殿外。

　　泠祯带着徒弟跪在殿前，见独孤或飞出来，俯首叩头道：“拜见老祖宗。弟子管教徒弟不严，伤了老祖宗的雀雀，此番弟子带着她前来请罪！”

　　今宝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很是委屈。

　　独孤或摸出镜子，眼皮子都懒得抬：“你不来，本王也会去找你。既是请罪，那我便成全你，就由你亲手剔除她的仙骨，封印记忆，送她入轮回，永世不得飞升。你若是胆敢拒绝，我便连你一同处置。”

　　“老祖宗……”

　　“还愣着做什么？是要本王亲自动手？”

　　泠祯请罪态度端正：“弟子愿意与徒弟一同受罚！但请老祖宗手下留情，今宝修行数百年实属不易，生生世世不能修成正果的罪名恐怕太大了些……”

　　独孤或年轻的面容极为阴冷：“她冒犯正在历练的神族后裔，本就是大逆不道之罪，既如此，那便让天帝处理此事，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不可……老祖宗，不可。”泠祯知道这件事如果闹到天帝那里，便就入了审讯要案，伤害神族后裔罪同凡间诛杀皇室子孙，是必死之罪。

　　独孤或纤长食指在镜面轻轻滑动，面前突然红光一现，偌大的殿前被他的结界压迫得像是失去了空气，让人无法呼吸，面前的气流涌动，云层散开，已然身处在诛仙台。

　　今宝看到高耸在云端的诛仙台，吓得大声哭泣，扑进泠祯怀里将他死死抱住：“师父，我不想入轮回，我不想当凡人，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独孤或嗤笑道：“难怪雀雀不喜欢你这宝贝徒弟，本王原以为她只是爱胡闹，如今看来，是你这徒弟心术不正，欲与你闹出些令三界耻笑的丑闻来。泠祯，你收的是个什么畜生徒弟？”

　　泠祯回禀：“今宝是凡人，并非来自畜生之道……老祖宗何出此言？今宝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她……”

　　“孩子？本王没记错的话，她比雀雀年长了两百岁。泠祯，我看你是活糊涂了，你好好瞧瞧，这就是你口中的好孩子？”

　　泠祯扭头看向徒弟，今宝那张纯洁的小脸挂着泪珠，面色绯红，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

　　改口道：“她是个乖巧的好姑娘。”

　　独孤或并非是要泠祯看她徒弟的脸，指尖点了点镜面，“本王的王妃也是个乖巧的好姑娘。”他的声音冷了下去，语气很轻，那语调却教人不寒而栗。

　　“你怀中那老姑娘打伤了本王的小姑娘，本王不要她的命仅是要一身仙骨罢了，你别不知好歹。”

　　独孤或的声音凉薄清淡，今宝却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望着身侧的男人哀求：“不要，师父救我……路烟想让我死，她多年以前就想让我死了，今宝不想当凡人……”再也不想被践踏欺负了。

　　独孤或冷眼扫过那张狐媚的脸，挥袖间剔除了今宝的仙骨。

　　失去仙骨灵力之后，小姑娘的脸顷刻间爬满皱纹，因为她心术不正，老去的脸极为扭曲，又老又丑。

　　独孤或笑容迷人：“泠祯，你这孩子，年纪有点大啊。”

　　今宝瞳孔骤然收紧，猛地抬手捧住自己的脸，触到满脸褶皱，惊慌失措地大哭，却不知道怎么的，完全发不出声音。

　　她惊恐地望着那红衣少年，将她变成这般模样他竟面不改色，她不敢去看师父，怕师父看清她变老后的丑态，只能颤抖着身子瞪着那露出无害笑容的红衣少年。

　　不，他不是少年，他是活了万万岁的老祖宗独孤或！那个诛仙不眨眼的红枫林大魔头！

　　“没事的今宝，入了轮回后你还可以变年轻，还……”

　　泠祯正要说一些安慰徒弟的话，就见独孤或那面镜子弹出过往画面。由于那画面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内心深处袭来一股万年不遇的慌张。

　　独孤或：“让你看的是这个，你看她的脸作甚？且不论尊师重道，就这畜生的相貌，还比不上颜良小君，你是瞎了吗。”

　　他袖子一挥，红光赤焰闪过，镜子顷刻间幻化成湖泊般大小，开始重现往日画面。

　　画面中，泠祯看到他的徒弟披散着长发，身无寸缕，故意服下合欢丹，用的还是颜良宫专用的瓶子，然后倒在他寝殿之前。

　　后面的每一幕都是他和阿颜争吵的源头，而那个造成那种局面的，正是他全心袒护的徒弟。阿颜什么也没做，却变成了他口中的恶毒师母。

　　他误会她，伤害她，冷落她……

　　泠祯猛地推开怀里已然变老的今宝，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乖徒弟。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陷害阿颜？你明知道她是你的师母！”

　　老祖宗的阴阳镜从不会撒谎，所见皆是过往发生过的事情，真实度毋庸置疑。

　　今宝拽着泠祯的袖子想为自己辩解，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滚。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觉得委屈么？泠祯怒极反笑，再不会被这看似无辜的眼泪蒙骗。

　　阿颜就是要强，她从来不哭不闹不为自己辩解，所以他下意识以为她是在默认自己的劣迹。

　　然，最恶劣的是他疼爱的小徒弟！

　　他用陌生的目光瞅着这个他以为最天真、最善良的徒弟：“你在伤心什么呢？阴阳镜显露的都是事实，你还想辩解什么呢？”

　　“为什么？你明知她是我妻子！我欠你的已经还够了，你安心去吧。从此本尊再没有徒弟。”

　　今宝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无声痛哭，满眼都是绝望。

　　怎么够啊，她为了他家破人亡，为了她不顾众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竟然说爱他的妻子！她爱他这么多年，他竟然要亲手送她入轮回！

　　泠祯生平第一次尝到锥心刺骨的悔，疼得面色惨白。

　　他抬手，毫不留情地，亲自了结了今宝。

　　往日只要诛仙台开启都会引来仙子们围观，而今日无人敢靠近。因为那红色结界一看就是老祖宗独孤或的。

　　所有人都遥望着那一白一红两位尊者，诛仙台一片死寂。

　　泠祯上神居然亲手灭了自己的宝贝徒弟！

　　呵，真是善恶终有报，亏得老祖宗来了，否则还不知那个恶心的女人要欺负颜良君到何时呢。

　　天宫不少仙子都是服颜良君的药驻颜修炼的，早就看今宝不顺眼了，可是有泠祯上神护着，她们也不敢替颜良君出头。

　　也不知道那女人去凡间之后还会不会搞事情，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修炼成仙的，还不如六道畜生。

　　泠祯悔不当初，独孤或冷眼看着这一幕，挥袖收回镜子。

　　泠祯也不敢再看了。

　　每一次今宝跑到他面前哭，他都会去颜良宫找阿颜的麻烦，有一次还用锁神绳打伤了她。

　　他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也难怪雀雀会气到怒骂他。

　　独孤或收走了送给泠祯的锁神绳，懒声道：“这么好的东西，不该送给你这蠢货。”

　　泠祯：“弟子德不配位，还请老祖宗收了我的神尊之位！”

　　“九天之上神位与我无关，你爱怎样找天帝说去，你不来我红枫林惹事就好。”

　　独孤或指尖轻弹，一道红光涌现，锁神绳像是长了脚似地钻进颜良宫。

　　路烟摸到突然钻进被子的一长条东西，顿时头皮发麻，睡意全无，僵硬着脊梁，趁那条东西没动，猛地一下子跳下床：“——啊啊啊日尼玛有蛇！！”

　　莫得办法，镜头只要一切到我家雀雀身上，就得换个B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