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国坐上了出发的火车，家里一下子少了一个人。

　　张卫国显得很不习惯。

　　本来是他和大哥两个人一起睡一张床的，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突然觉得床空空荡荡的，翻来覆去，都好像翻不到尽头一般。

　　原来家里的床有这么大吗？

　　他之前从来没有发现。

　　早上起床的时候，也没有人叫他一起起床了。

　　每天早上，他之前会叫自己一起去队长伯伯那里打拳、做训练，然后看时间充裕的话，还会绕着村里跑一圈。

　　现在他要自己起床，没有人会督促自己了，他变成了督促的那个人。

　　没有了大哥张保国在，张卫国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这填充了张安国和张定国看不到大哥之后心里产生的空虚感。

　　长兄如父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在他们家，尤其是对于他们两个小的，大哥在很多时候扮演了父亲这个角色。

　　他们几个一时之间都不能适应，在吃饭的时候，下意识的会拿出五副碗筷，看到原本的位置上少了一个人，会扯开嗓子喊：“大哥，吃饭了，你还不过来。”

　　等喊完了才反应过来，大哥他已经不在家里了。

　　不过他们的不习惯，在时间的冲刷下，都会慢慢的变成习惯，习惯家里少了那么一个人。

　　……

　　张卫国写了很多的东西。

　　每次他想到什么就写上去，等着大哥到了那边安定下来了，给他们写信了，他就一口气把这些给他寄过去。

　　林荆南还在他们村里，本来上一年推荐上工农兵大学，他是可以离开的，不过他心软了，在对方跪下来求他的时候。

　　他的心还不够硬。

　　没办法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跪地，涕泗横流。

　　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再耽误下去，他的年纪也大了。

　　看着张卫国对他大哥的离开，这么不适应，他好好的安慰了他一把。

　　“我理解你们兄弟感情好，不过你们年纪越来越大了，以后分开是难免的。”

　　“又不是连体婴儿，迟早有一天会分开，各奔前程。”

　　“你现在是你们家年龄最大的男人了，你可要好好担当起自己的责任来，不然当的不好的话，你大哥估计就要笑话你了。”

　　他故意这样说，成功的激起了张卫国的不服输心理。

　　“我怎么可能担当不好。”

　　张卫国瞪着他：“你放心吧，我绝对、我绝对会看好这个家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等你开学就高二了，然后很快，就一年，高中毕业，你以后是不是想跟你大哥一样去部队？去部队也挺好的，待遇好，还有你哥在，不过我希望你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决定的，不是别人帮你决定，当军人的待遇是好，但是当军人，另一方面也代表着危险。”说到这话的时候，林荆南的目光沉沉，他相信，张卫国是懂的。

　　张卫国确实懂，有个鲜明的例子在这里，他们的爸爸就是代表了危险的一面。

　　这也是迄今为止他最犹豫的地方。

　　他不像大哥那么坚定，目标那么明确，他其实是有些恐慌的，害怕自己要是有一天跟爸爸一样回不来，那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要是他回不来了，家里会怎么办呢？

　　会不会特别的难过？

　　自己呢？

　　会不会后悔？

　　他不知道，所以他不敢轻易的下决定。

　　这一头张卫国因为大哥的离家变得成熟了不少，另一头，张锦华有了急迫感，他不想输，不想输给隔房的堂弟们。

　　但是，张保国他成为了一名军人，社会地位上，军人是最高的，在这个时代，军人最光荣。

　　他没有这个勇气，他不想去上战场，这一方面他是比不过他的了，但是有一方面，张锦华觉得，他可以赢过他，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跟爸妈他们的“战斗”，他也有些厌倦了，想要快点尘埃落定，把这争吵结束。

　　刚好，吴楚楚也是这样想的，她不想继续拖延下去了，因为随着她年纪越长，颜色越好，有些让人恶心的目光越来越频繁的粘在她的身上，越来越肆无忌惮，她真怕有一天对方控制不住出了意外，她的一生就这么被毁了。

　　两个人都有意，然后，赵来娣就得知了这么一个让她心跳差点骤停的消息。

　　吴楚楚有了，是她儿子的，她要抱孙子了。

　　这、这是无媒苟合，这是耍流氓啊！

　　这要是被告发了，她儿子估计就要把牢底坐穿了！这

　　可是她唯一的儿子！

　　赵来娣喘着气，看着儿子，她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狠狠的拍打着他的手臂：“我的儿啊，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是要急死我们是不是？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你这辈子是来跟我讨债的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

　　赵来娣只是哭闹，张全是直接拿着棍子开始上家法了，这是他打的最狠的一次，以前他动手的时候，赵来娣都会在一旁阻拦他，不让他下手，更别说打重了，但这一次，赵来娣只是在一旁看着哭，一点也不阻止，她也觉得儿子该揍了，再不揍就该上天了。

　　张根没有动手，就在一旁背着手叹气，等到李满芬知道了，也狠狠地打了大孙子几下。

　　“锦华，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你有这么急吗？”

　　哭过闹过，事情还是要解决，难不成真的让他犯了流氓罪？那样子就真的要命了。

　　事情该怎么解决？

　　当然是让他们两个成家，这成了一家人，那就不是耍流氓了。

　　吴楚楚也是这样想的，都这样了，她肯定要嫁给张锦华的，这样他家里那边也没有别的话说了。

　　她想要尽快离开她的家，到张家那边去。

　　这个暑假，她拿了初中毕业证的暑假，她后妈已经在打听人选了，那个恶心人的家伙也有事没事的就往她身边凑。

　　不过，她想要嫁人，好好的离开这个家当然不是这么容易的，她的后妈可不会这么放过这棵摇钱树，前头留下来的这两个女儿，别的不说长得都不错，大的那一个，年纪大了之后，她把她给嫁了出去，家里不仅添了一个四大件之一，另外还多了二百多的存款，这个小的长得比前面那个大的还要好看，她是想着“彩礼”还要再高一些，不然怎么对得起她的长相？

　　本来她是不想让她上学的，不过跟前面那个不一样，这个天生反骨，会哭会闹，她不得不妥协，只不过付出几块钱，相比起可以得到的大利润，这笔支出仔细算算很划得来，她的学历高了，她收的彩礼价格也可以更高，这一笔账，她会算。

　　所以这一下子来了个乡下人来提亲，她后妈问都没问，就直接把人赶走了，这样的穷人怎么娶得起她手里的金蛋？

　　而且也太近了，她得要找个远一些的地方，跟她姐一样，嫁得远远的，以后理所当然的断了往来，要是离的近了，对她们的名声不好，而且对方要是时不时的来给她添堵，那还有的麻烦。

　　她是打算好了，只不过事情的发展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小的会这么有心计，拿了她弟弟的把柄，这要是她豁出去了，她弟弟肯定是要被抓进去了。

　　她弟弟要是被抓了，而且被她妈知道是因为她才害得弟弟去坐牢的，她就别想得个消停。

　　她弟弟那可是她妈的心尖肉。

　　就她自己来说，她也不乐意弟弟出事，就算弟弟不学好，但那也是她弟弟，是她娘家，况且有个坐牢的弟弟，以后别人该怎么看她？她儿子有个坐牢的舅舅，怎么抬得起头来？

　　不过，答应是答应了，别的她一分钱都别想要，除了她自己的那两身衣服，连一床被子、一双多余的鞋都没给她带走。

　　她等着这个继女后悔的那一天。

　　乡下的生活可不是那么好过的，而且就这净身出户的出价，有哪个婆家会乐意，而且乡下的泼妇骂起人来，那叫一个气势汹汹，她等着看她后悔来家里求她的时候。

　　赵来娣觉得很莫名其妙，她憋着气、陪着笑脸上门，她被羞辱了一顿骂了出来，但是一回头对方就改口了。

　　她还以为儿子是哄她，结果她再去，对方竟然真的松口了，而且很快就把两个人的事谈定，对方十分配合，没有狮子大开口，跟她之前打听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不过相应的，嫁妆也没有，对方是让她净身出户的。

　　这后妈果然就是后妈，一点面子都不要了，不过这样也合了赵来娣的意，这时间可拖延不起，再拖延下去，这肚子就要大起来了，没有嫁妆就没有嫁妆吧，反正他们也节省了彩礼。

　　先抓紧时间把他们两个的事办了先，一说定，挑了最近的，十多天后的好日子，就把喜事给办了。

　　张凤华觉得世界变化的太快，一个暑假还没过完，她妈不同意吴楚当她的嫂子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结果一回头，爸妈爷爷奶奶已经在操办喜事了，没多久对方就进了家门。

　　这是不是太仓促了？

　　而且现在住的更挤了。

　　他们家一共才三间房，现在大哥成家，给新人的那一间房肯定是要挤出来的，她和两个妹妹分别跟爸妈还有爷爷奶奶挤，床不够，用长凳木板架起来代替。

　　睡得很辛苦，什么时候才能建房子？

　　她这样问的时候，她妈妈却没有兴高采烈的说快了快了，而是脸色不太好看，笑容勉强：“或许快了吧。”

　　这是什么回答？张凤华不解，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她妈妈这样说了。

　　因为她嫂子，进门才一个月的嫂子宣布了喜讯，这有了身孕当然就不能动土了，这容易惊吓到没有出世的小侄子。

　　在他出生之前，她们都要这样挤着睡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大喜事，添丁进口，只不过，张凤华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感觉爸妈不是很高兴？

　　很早之前他们就想要抱孙子了吧，难不成还是因为不喜欢吴楚楚当他们的儿媳妇？

　　他们之前是不喜欢，但是现在进门了，娃娃都怀上了，不喜欢也没有用啊。

　　张凤华不知道，赵来娣也不会把这事跟女儿说。

　　她怕脏了女儿的耳朵，虽然一半责任是自己儿子的，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赵来娣看不上自己的儿媳妇。

　　她除了那个城里户口好看之外，别的简直一无是处，这还没有名分就跟男人把孩子怀上的媳妇，她要怎么才能看得上？她怕跟女儿说了，女儿学坏了。

　　不管怎么说，哪怕现在儿媳妇进门了，喜事宣扬出去了，赵来娣依旧憋不下这口气。

　　完全沉浸在喜悦当中的，就只有张锦华了。

　　就连想要看到第四代出生的张根和李满芬都高兴不起来。

　　这事四个大人都知道，其他的人就被瞒的死死的，要是传出去了，都要抬不起头来，苏茴和张贵他们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不过，苏茴是知道的，在举办喜宴的时候，察觉出了不对。

　　看新人那身形，明显就是有身孕的模样，这是未婚先孕啊，后世这看的很淡，但是在这个时代，流氓罪，严重的都可以判死刑的时代，这是很严重的罪名。

　　看破不说破，苏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叫喝喜酒就去喝喜酒。

　　喜酒的规模不大，请的人也不多，就是自己一家子去，请的全是至亲，喜事办得很低调了，别人听了都有些讶异。

　　吴楚楚那边来的人更少，就她爸爸还有她外婆舅舅来了，她爸是空着手来的，倒是她外婆和舅舅没有空着手，送了一块布、一篮子鸡蛋、一个箱子。

　　吴楚楚也知道自己这样嫁进来，张家人会对自己有意见，很是乖巧，她也没有办法了，模样越长越开，只能采取一些非同寻常的办法帮自己离开那个家。

　　现在他们对自己有隔阂，但是等她把儿子生下来了，有了孩子当润滑剂，她嘴甜些、勤快些，她迟早会被他们接纳的。

　　吴楚楚拿了初中毕业证之后就不打算继续上学了，娘家那边本来她后妈就是打着初中毕业嫁人的主意，现在嫁人了，怀着孩子，更不可能去上学了，张锦华在开学后继续去学校，他开学就高二了，不拿到高中毕业证太可惜了。

　　吴楚楚的户口没有转到乡下来，她是城里户口，每个月是有固定粮食可以拿，生了孩子的话孩子也是跟着她的户口走。她对张锦华家里的情况是有些了解的，他家虽然是乡下，但是在乡下绝对是属于富裕的那一层，家里的住房也是青砖瓦房，比她家的情况还要好。

　　虽然她是城里人，可是因为她是女孩，后妈生了两个弟弟，真的没有什么地位，连自己的床都没有，晚上睡在饭桌旁用几张长凳拼成的小床上，一个转身就很可能掉到地上，夏天还好，冬天她的手脚都被冻得通红。

　　在和张锦华谈对象之前，她就打听过了。嫁到张家来看到房间，吴楚楚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虽然时间仓促，但是该有的东西，赵来娣他们都给添置了，对比一下，她连自己独立的床都没有，自己的私物只有一个破旧的竹筐。

　　这条件天上地下。

　　她已经很满足了。

　　现在的日子是她争取来的，她不会什么都不做。

　　所以哪怕怀着身孕，她勤快的很，不仅仅是帮着张凤华教两个妹妹读书认字，家里的家务也做得很好。

　　不过在做饭上，吴楚楚做得很差。

　　她之前在家，怕她偷吃，厨房她都是进不去的。

　　赵来娣骂了她之后，心里也堵着一口气，狠狠骂了一通后妈。

　　这后妈也太不是东西了，净身出户就算了，女孩子必要的厨房都一窍不通，这不是摆明了嫁人后让婆家嫌弃吗？

　　看到吴楚楚这么惨，眼看着她的肚子也大了起来，赵来娣终于给了吴楚楚一点好脸色。

　　——

　　张卫国在知道张锦华成家的时候有些无法直视，要知道，张锦华跟他可是同班同学，突然之间他就变成已婚人士，而且还有了孩子，感觉辈分都不一样了，张卫国有些无所适从。

　　同时他也感觉到，张锦华的心不在学习上面了，他的精力更多的花在了家庭上面，如果不是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年，张卫国觉得，或许他都有可能不上学，回去干活挣工分了。

　　他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详细的写在信上，就等着大哥写信回来，根据地址寄过去给他了，他相信，大哥知道这些事，也会很惊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