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新年跟之前的并没有什么差别，吃团圆饭、拜年、去外公外婆家。

　　新年总是快活的，日子也会过得飞快。

　　好像眨眼间，新年就过去了。

　　只有看一看自己收到的零食和红包，才有一种过年的现实感。

　　一个新年过下来，张保国他们四个的小金库，还有自己的零食数量都显著增长，让他们很是欢喜。

　　张安国和张定国显得特别的兴奋，又一年过去，他们十岁啦，十岁以上和十岁以下，差别大着呢，别的不说，十岁以下去干活都不算工分的，只有到了十岁，下地干活才会算工分，以后，他们兄弟两个也能下地干活挣工分，一起挣小钱钱了。

　　年龄越大，对金钱的敏感度也越来越高，他们的算术都可以，只要算一算他们四兄弟的学费，就能知道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支出。

　　目前来看，收入还能覆盖掉学费，但是除了上学以外，他们还有其他的支出啊，他们兄弟几个身体不错，没有生什么病，免除了花钱去看医生的钱，但是以后呢？谁能保证一辈子都不生病？

　　他们兄弟在外面玩，也有人会追着他们兄弟两个问：“你妈妈打算让你们四兄弟都继续上学是吗？”

　　“那以后你们怎么办？”

　　“这一分钱都存不下来吧。”

　　这学费可不是什么秘密，稍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知道了学费，再一算他们的人头，就知道他们的支出。

　　“你大哥年纪也大了，以后娶媳妇可是要花不少钱的，这样下去你们大哥娶媳妇的彩礼都拿不出来，更别说以后你们兄弟娶媳妇了，你们妈妈怎么打算的？”

　　“对呀，房子你们是不用愁，不过等你们娶媳妇这笔钱怎么办？”

　　“等你们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你们家也住不下啊，迟早要建房子搬出去，到时候你们钱没有攒下，可怎么办哦？”

　　……

　　这方面，他们也有想过。

　　大哥明显是想着要进部队里面的，而且看这架势，进去的可能性很大。

　　就算他们不是十分了解也是知道的，当军人之后，每个月都是有固定的钱可以拿的，而且本身军人就十分的吃香，他们大哥根本不用发愁，肯定是娶得到媳妇的。

　　至于二哥，大哥进了部队里面的话，他现在又拉着二哥天天去做训练，如果二哥跟着进部队里面的话，感觉也很有可能，等到大哥二哥都进部队里面，轮到他们兄弟两个了，应该也没问题。

　　只要他们继续坚持，跟着一起训练，保持好自己的体能优势，到选拔兵员的时候，他们的政治面貌没问题，进去的可能性很高，他们四个都进部队里面的话，娶媳妇这方面就不用妈妈发愁了吧？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去当军人，妈妈也说他们年纪还小，不用考虑的这么早，但是就目前为止，他们兄弟两个觉得有这么一条后路在，是一个保障，所以他们大哥二哥喊着他们一起去训练的时候，他们都不推辞了。

　　他们兄弟两个也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以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拿一辈子的锄头。

　　一过完年，张保国在开学前的这段时间就去了二爷爷家帮忙建房子。

　　二爷爷家之前在他们家这房子建的时候就来帮忙了，现在他们家要起房子，于情于理他都该去帮忙，他过了年十五岁，已经是个小大人，有一把子力气，重活他们不会让他做，但是其他的比如说砌砖之类的灵巧的活计，他做的很好。

　　还被爷爷他们夸奖了，说他干活仔细，做事认真。

　　张卫国也去帮忙了，给自己大哥打下手。

　　人多力量大，二爷爷就是张根的亲弟弟，他生了四个儿子，同样，他跟着老大过活，其余的三个儿子都分出去了，他之前住的还是泥砖房，这一次就是要起青砖瓦房，旧的房子不去动，就在旁边重新起两间青砖瓦房，等之后赚钱了再继续起。

　　材料在年前就准备着了，地基也做好了，在这么多人的全力下，速度很快。

　　现在建房子也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没有钢筋，就用青砖一层层的往上砌，格局也简单。

　　在春耕之前，就建好了。

　　张保国没有坚持到最后，因为他开学了，在上梁的那一天，就是他开学的日子，那是算好的好日子，只能错开。

　　……

　　张安国和张定国现在就读于五年级下学期，小学都是只上半天课，上午上课，下午学生自由活动，也是给学生们下地干活的时间，农村人大都没有把学习看得太重，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上半天，还有半天能去干活，这才满足大部分家长的心思，不然的话，这么大的小伙子一点活不能干，还要花钱，愿意出钱供孩子去念书的人就更少了。

　　中午他们两个先把作业给写了，然后午睡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到了集合的时间，去集合点集合，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站在一处，一起分配任务。

　　今天就是到一片旱地上去除草，春天到了，许多野草都冒出了头。

　　张安国和张定国被分在一块，他们还见到了张小华和张喜华，她们两个也在同一个地方。

　　张小华比他们兄弟两个大一岁，年一过，就是十一岁了，在去年一到年纪，她就下地了，多一个下地的人就能多挣一点工分。

　　张喜华跟张卫国同岁，今年十二。

　　他们的年纪都在十岁到十五岁这个区间。

　　每个人分到的地方都是差不多的，把这一块地的草清除完了，就能拿到固定的工分，当然，不能潦草了事，会有计分员来检查，要是拔的不过关会扣工分，要是偷懒情况严重的话直接不给工分。

　　要是能够提前完成的话，还能提早离开。

　　不过要是提前的太多的话，会被别人说，搞不好做完了还会被扣工分，因为这不值得给那么多的工分，大家都要扣。

　　这样的情况很少就是了。

　　像今天，他们清理完这一片的杂草，半天就能得1.5个工分。

　　因为这一片地上的草不是很多，要是格外茂密的话，半天能得两个工分。

　　张安国和张小华分到了相邻的两块地，张安国的另一边，就是张定国。

　　张安国张定国跟张喜华、张小华两个不熟，因为玩的少。

　　男孩子大部分都是跟男孩子一起玩的，除非是离得近，才会跟女孩子一起玩，他们的家隔了一段距离，搬出来都有四年了，只有他们过去的时候才会见面。

　　她们几乎不去他们家的。

　　倒是跟她们的大姐张凤华很熟，因为她常常会拿着作业到他们家一起做，有说有笑。

　　分到一起，打了招呼之后，张安国和张定国默默的蹲在地上拔草，遇到了可以吃的野菜就会单独放到一边，带回家去，就算自己不吃，喂鸡也好，鸡吃了多生蛋。

　　拔了一会儿，张安国旁边的张小华叫住了他：“你们下学期就要去镇上读初中了是吗？”

　　张安国愣了愣，点头：“是啊。”

　　张小华侧头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二婶不觉得供你们太花钱了吗？”

　　张安国是知道大伯和大伯母不供她们两个小的去上学的，这话他听了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才会比较委婉一些，没那么伤人。

　　在他看来，大伯和大伯娘是完全供得起的，他们就是觉得没必要。

　　当然，他自己觉得很有必要，知识是一种传承。

　　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自己有多渺小，做事才会知道分寸，有自知之明。

　　“……我妈觉得上学还供得起，值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先把握好当下。

　　他想不委婉，但是没办法不委婉。

　　张小华应了一声：“哦，这样啊，上学好玩吗？”

　　张安国：“这个也要看个人吧，有的人认为不好玩，很烦，有的人认为很好。”

　　张小华：“你呢？你是怎么觉得的？”

　　张安国抿了抿唇：“我觉得上学有趣，你觉得学习怎么样？”张安国反问：“我记得你大姐有在教你们学习。”

　　张小华小声的嗯了一声：“是啊，有教我们，我们知道了很多外面的事情，我现在看报纸，连蒙带猜，也能知道的差不多了。”说到这里，她有些骄傲，她妈妈认的字还没有她多呢。

　　听了这话，张安国露出笑容：“这不是很好吗？学习不一定要在课堂上。”没有条件的情况下，用其他的办法学习，充实自己，多学点，对自己是好的。

　　张小华抬头，眼里满是羡慕：“你妈妈真好。”如果我妈妈也这样就好了，后面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她脸上已经写出来了。

　　张安国当做没看见：“我也觉得我妈妈很好，不过我觉得你大姐也很好啊，我没有姐姐，不过有的时候我想，如果我有姐姐的话，她应该也是这样吧，真好。”

　　说起大姐，张小华眼睛弯了弯：“是，大姐很好。”

　　大姐很辛苦，她知道，她看在眼里，大姐天刚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大姐要帮着妈妈一起做早餐，她要负责喂鸡，二姐要负责喂猪，然后大姐去上学，中午回来大姐还要帮着一起做午饭，然后没有午睡的时间，去二婶那里写作业，回来就教她们两个，下午的时候大都是下地干活，她下地干活还一边教她们，回去后还有各种家务，一天忙的团团转，就算这样她也没有放弃，一直坚持教她们两个认字、数数，看她们两个有些懈怠了，不耐烦了，还会想尽办法督促她们，这样对大姐没有好处，但是她就是这样坚持。

　　大姐真的很好。

　　不过，她又想起了之前妈妈和奶奶说的，女孩子上太多学，念太多书并没有什么用，到了年纪了，嫁人生子，读太多书并没有什么用处，说不定对方还会嫌弃，因为现在好多男孩子都不会上太多学的，女孩子压过男孩子这样不好。

　　想到了她们说的话，张小华咬着下唇，问张安国：“你觉得，女孩子念太多书是不是没有用？”

　　张安国无意识的把手里杂草的叶子揪掉：“我不是这样觉得的，你觉得读书有用吗？”他反问，不等她回答，继续道：“我觉得有用，没有读书之前，我只知道我们村，我们镇，我们市，读了书之后，我接触到了很多信息，知道了我们的国家，知道了我们周围的国家，知道国际上有哪些强国，有哪些弱国，知道我们国家现在的情况，从小的方面来说，读书认字之后，我要看什么自己就能看，不用问别人，看信写信都没问题，就算我去了陌生的地方，只要有路标，我都能跟着路标回到家乡，不用怕迷路在路上。”

　　“我还学会了法律，知法懂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有别人侵犯权益了，该怎么保护自己……这些都是我读书认字了之后知道的，你觉得读书有用吗？”

　　越听张小华的眼睛越亮。

　　读书有用吗？

　　读书当然有用。

　　“读书这么有用，为什么爸妈就是不让我们去念书呢？”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张安国，又像是在问她自己，张安国沉默，答案很明显。

　　因为她是女孩，又不是最受重视的大女儿，大伯和大伯母都更看重长子长女，后面的两个女儿都不怎么上心，如果她们是儿子的话，张安国觉得大伯他们的态度会不一样，但是，没有如果。

　　张小华也没想着从张安国那里得到答案，答案她自己就知道，她不需要他回答，她向张安国笑了笑：“你家里不是有很多旧报纸吗？可以送我一些吗？”

　　她补充：“多旧的都可以。”

　　她想要旧报纸都没有途径，去回收站那也是要钱的，虽然论斤称，很不值钱，但是她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张安国爽快点头：“这个没问题，你有空过来拿。”家里的旧报纸可不少。

　　张小华笑了：“谢谢你。”

　　张安国这时候有一股冲动，想帮她们姐妹两个，但是仔细想了一想，发现自己没法帮。

　　自己家也不是多富裕的，她爸妈明明能够供，却不愿意，他或者是妈妈帮忙的话，就是把大伯和大伯母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又不是没爸没妈，哪里轮得到别人来供孩子上学？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估计会被别人说有钱多的没处花吧，应该还会被说傻。

　　“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来问我们的，随时欢迎你，嗯……学习不一定要去课堂上，还可以自学，这个相对来说更需要毅力，自己的人生是要靠自己走的。”

　　张小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嗯嗯，我知道了。”

　　张小华想到之前她问小伙伴，同样是这个问题，但是回答截然不同，她说，其实她的爸爸妈妈对她们也可以了。

　　毕竟她们能吃饱，干活也不会特别的辛苦。

　　不能上学是跟其他亲戚对比的，这一对比她们姐妹委屈，但是跟其他人对比的话，家里的重活脏活要干，地里的活也要干，一到了年纪就找了彩礼高的人家嫁出去，不管那人到底是怎么样。

　　现在他们是没有让她们上学，但是她们自己跟着大姐学，他们也不会阻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不管怎么说，爸爸妈妈也没有虐待她们。

　　就目前来看，也没有卖了她们的意思。

　　自己的人生吗？

　　张小华想到了妈妈，妈妈一直觉得女孩没有自己的人生，没有出嫁前，靠父母兄弟，出嫁后靠丈夫儿女。

　　这样的人生，想想觉得不太甘心，为什么一定要依靠别人呢？

　　这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啊……

　　张小华揪着杂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动作慢了下来，张安国听到了声音，侧头，是张定国在叫他。

　　他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张小华，走了过去。

　　“你叫我？”

　　“对啊，你们聊了什么？聊了这么久。”张定国好奇。

　　张安国耸耸肩，给了他一个眼神：“回去再跟你说。”

　　张安国和张定国干活都很利索，没有偷懒，所以提前就把分到的地块上的杂草清理干净了。

　　看时候还比较早，索性去帮张喜华和张小华，帮她们一起清理，清理完了，时候也差不多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张定国看周围没人，用肩膀蹭了蹭双胞胎哥哥：“现在你可以说了，你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