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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赵安雨 17611字 2023-02-22

  2020年1月15日, 北京

  沾满泡沫的浴球在面前雄壮宽阔的背脊涂来涂去, 像徐徐铺满积雪的山石。冷不丁少了金翅鸟和黑蛇,怎么看怎么不习惯,叶霈用手指在背脊划来划去,补上一只鸟好了。

  胳膊撑着墙壁的骆镔不时发笑,终于忍不住, 回身接过浴球,把她箍在怀里:“过来, 该你了。”

  热水从花洒喷洒而下, 腾腾白气把小小浴室装点得如同仙境。叶霈仰起脸, 任由热吻落在额头、鼻尖和嘴唇偶尔睁开眼睛, 镜子中的自己背脊白白净净,连条疤痕也没有, 心里唱着快活的歌。

  亲密的爱人之间每一分一秒都分外珍贵。明明约定傍晚簋街吃火锅, 酒吧门前分别的时候叶霈依然恋恋不舍,朝他比划:“电话啊。”

  骆镔朝车窗挥手, 看着自己的悍马一溜烟冲向前方, 大声叮嘱:“慢点开。”

  介于骆镔、大鹏、丁原野等通过三道关卡的老队员同时离开“封印之地”, 王瑞壮烈牺牲,余人资历不够,数来数去适合做队长的只有老秦。

  这位长期困在“捉迷藏”关卡的老队员压力极大,提起牺牲的搭档小邓动辄泪眼模糊,和骆镔商量:碣石酒吧依然是队伍大本营,反正后者也常在北京;至于他自己, 只接手账务,能维持不动的都维持不动。

  用老秦的话说,错过今年,自己不知能不能活着离开“封印之地”,且中坚力量全部离开,队伍减员严重,骆镔这位前任队长好歹能坐镇一二。

  这也是应该的,骆镔自然应了。年前办完王瑞板砖小邓等等牺牲同伴的后事,这几天两人和丁原野在酒吧叙旧对账,说起往事和死去的老曹心潮澎湃,很晚才回家。

  叶霈有点唏嘘,哼着歌儿驶往老曹别墅。我又不上高速,练练手而已,自我感觉相当好,停车时却犯了难:端端正正的车位怎么也停不进去,最后还是保安代劳,她有点泄气。

  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径朝树林走。北京冬天寒冷,不少树木枝头枯叶摇摇晃晃,松柏却青翠依旧,私密性很好。

  平时常来的场地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倒是师妹的背包堆在一棵大树底下。这个小坏蛋跑到哪里去了?叶霈把双手拢在嘴边,“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仿佛回到童年。暑假她和小琬跟着师傅去山里玩耍,小琬正苦修轻功,动不动藏得无影无踪,叶霈经常这么诈她。一次两次还上当,时间长了小琬早清楚她的计俩,躲得比兔子还隐蔽。

  偌大树林寂静无声,只有不怕冷的小鸟在枝头跳来跳去。

  “好吧好吧。”叶霈清早便剧烈运动,出了一身透汗,懒得攀树翻草丛,大摇大摆往背包旁边一坐,把拎着的纸袋打开:“刚烤好的披萨和三明治哦,还有鲜橙汁。”

  牛肉、腊肠、洋葱和着芝士的香味在树林之间飘洒,叶霈吃得津津有味,顺手掰两块远远抛给小鸟。“今天要去牛街买年糕和羊肉,晚了就排长队了。”

  远处一棵树枝叶动了动,仿佛有松鼠跳来跳去,随后是近些的树,最后从叶霈头顶倒垂下一根手臂,拎走两大块披萨。“我要吃豌豆黄,还有艾窝窝。”

  叶霈满口答应:“买买买,啊?”又想起来,“剑用的怎么样?”

  面前寒意侵人,偌大披萨纸盒被一柄乌沉沉冷森森的长剑划成无数手指大小的碎块,一阵风吹过散落满地。

  小琬得意洋洋地随手挽个剑花,“师傅在的话一定高兴的很。师姐,我要是能进封印之地就好了,保证把所有男娲的家伙都抢过来”

  还是算了吧,叶霈心有余悸地敲敲她头顶:“免谈,哪里也不许去。”

  数日前离开“封印之地”时,不光衣裳鞋子,双剑、藤蔓、夜明珠被叶霈带回现实世界,就连背包里的各色宝石也统统带了回来;当时嫌背包太重,送了不少给队里同伴,此时叶霈又心疼的很,被骆镔大鹏嘲笑。

  最贵重的要数两柄焦木剑了。好东西一人一半,叶霈慷慨地送给小琬一柄,后者兴高采烈,抱在怀里舍不得松手,睡觉都垫在枕下。

  “师姐,我都想好了。”小女孩信誓旦旦地挥舞长剑,满眼憧憬:“以后我收两个徒弟,你也收两个徒弟,然后让他们比剑,看看我们谁教得好。嗯,两年比试一次好了。”

  小琬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叶霈眯着眼睛,忽然灵机一动:“阿琬,我们给剑起个名字好了,焦木剑一点也不好听,不够威风。”

  “哎?很好听啊?”小琬很好打发,迟疑地说:“你那把叫大焦,我这把叫小焦好了。”

  啊,大娇小娇?又不是大乔小乔,东风不与周郎便。叶霈搓搓手,顺手接过长剑,映着日光细瞧:剑柄被小琬拴上从西安华清宫带回来的大红芙蓉花头绳,剑锋乌沉沉冷森森,总能令她想起“一线天”无边无际的黑海,永不停歇的波浪映着头顶月亮,如同柔和温润的珍珠

  “黑珍珠好不好?”她忽然提议,觉得挺有诗意,比什么“大娇小娇”好听多了,又开始琢磨家中自己那柄:“我那把嘛,黑~黑~黑玫瑰,怎么样?”

  这个提议把小琬彻底震撼了,张大嘴巴,滔滔不绝地念叨:“师姐你好厉害!师姐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师姐你实在太厉害了!”

  排山倒海的彩虹屁把叶霈哄得开心,不光去牛街买年糕羊肉,还到三里屯和世贸天阶、大悦城尽情shog。除了给母亲弟弟、骆镔一通采购,也给自己和小琬挑了许多年货衣裳。

  见到骆镔的赵忆莲相当满意:行啊你,平常藏着掖着,这下一步到位。喂,请客请客~

  时间过得飞快,小年这天,事情告一段落的骆镔开车载两人一狗回南昌。由于出发的早,避开离京高峰,路途畅通无阻,叶霈挽着骆镔胳膊,不时要求“我开一段”,后排小琬把玩一会自己那把黑珍珠,又耍着鱼肠剑;大黄狗有点晕车,横在座位哼哼唧唧。

  大黄狗是前几天才接回来的。三人带着礼物到猴子家,猴子夫妻带着狗下楼来接。小琬兴奋得很,大喊一声“岳黄黄”,大黄狗横跨大半个小区直冲过来,带着隔山跨海终相逢的意味。分别数月的一人一狗紧紧相拥,场面有点像拍电影,非常感人。

  分别两月之后,母亲埋怨几句“也不回来看看”,叶霈却仿佛隔了一生一世,扑在她肩膀哽咽:我回来了,我再也不用去“封印之地”,再也不用担心离开你,我见到爸爸了。

  虽然只是幻影,叶霈满心苦涩,又带着些满足。

  自从她成年以来,很少和母亲这么亲热,令后者有点不自在:“也不怕人家小骆笑话。”

  骆镔正忙着把堆积如山的礼物搬出车厢,闻言笑了笑,望着叶霈什么话也没说。

  当晚给三人接风。母亲早早定好一家餐厅,本地菜肴很地道,继父热情弟弟兴奋,叶霈也第一次见到继父的女儿:她和小琬年纪差不多,横眉立目一点不招人喜欢,对继父也爱答不理,有种“你欠我的”感觉。

  叶霈再次感激奶奶,如果早年跟着母亲生活,继父前妻和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一定令自己憋屈的很。

  上次的复式公寓叶霈很满意,一口气租了全年,今天刚好和小琬搬进去,骆镔在旁边订了酒店。和母亲一家告别,三人谁也不累,索性驾车直奔秋水广场。

  隔着波光嶙峋的赣江,夜幕下的滕王阁美得像一幅彩画。楼顶如翡翠,灯光金碧辉煌,大红阁楼庄重肃穆,又艳丽无匹,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们渺小的像蚂蚁,只有映着千古滕王阁的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怎么样?”小琬看过百八十次,叶霈这地头蛇朝着新来客人炫耀:“我们这儿不错吧?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连周星驰名字都出自王勃这首词。”

  晚风很凉,骆镔裹着纯黑大衣,正低头点烟,闻言呵呵笑,“行吧,这样,过几天来我家,你再看看。”

  骆镔大年二十九离开南昌之后,叶霈陪母亲弟弟热热闹闹过大年,包饺子吃汤圆;初七那天,和小琬到达银装素裹的西安。

  “今年雪大了点。”开着家里车来接的骆镔说,打开车窗,任雪花飞到掌心:“不过下雪好,下了雪才有意思。”

  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每逢大雪,赵忆莲就把这句话用作签名;换到此处,叶霈也觉得很合适:下了雪,西安就回到千年之前的长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德福巷是条颇有名气的步行街,据说隋唐时期就有了,如今灯红酒绿,成了吃喝玩乐一条街,有点像北京的南锣鼓巷。骆镔扼腕叹息,说起早年清新古朴,如今被商业化生生毁了。

  相形之下,曲江的新春盛典就红火多了。花车巡游、踩高跷变魔术吹糖人皮影戏摔碗酒,过年气氛浓郁极了,两个女生乐不思蜀。

  最精彩的要数灯会。什么“盛世欢歌”、“侏罗纪世界”,每个主题都有相应表演,最精彩的是“鹊桥仙”,数千枚拳头大小的彩灯结成漫漫银河,流光溢彩,令人不愿离开。有一条数十米长的巨龙花灯盘旋飞舞,别人接连拍照,叶霈打个冷战,拉着两人转身就走:迦楼罗大神保佑,我这辈子也不想和蛇啊虫啊打交道了。

  正月初十那天,叶霈再次见到故人,帮过自己大忙的骆镔大师兄,连忙抱拳行礼:“林师兄好,上次多亏您了。”

  林师兄笑眯眯地,递来两个大红包:“客气什么,自己人嘛,骆驼天天念叨你。来来,岳师妹也拿着。”

  小琬眯着眼睛,开心的很。

  席间十分热闹,除了这位大师兄,二师兄姓杜,三师兄姓陈,都是双目炯炯有神、手足生风的练家子,还有些年轻的师弟师侄就差得远了。“穷学文,富习武”,三位师兄能早早跟着骆镔堂叔修习武艺,想来家境也都富裕得很,果然言谈之间都有背景。听起来他们每年正月必聚,情分很深。

  回民街连逛三次,饺子也包了两回,带着骆妈妈亲手做的花馍和骆镔准备的柿饼水晶饼、黄桂稠酒,正月十二那天,叶霈三人千里迢迢回到北京。

  次日碣石酒吧集合。

  “叶霈,我就知道你能行。”李俊杰又是钦佩,又是羡慕,眼圈发红却哈哈笑着:“我想好了,明年~啊,今年,哈哈,今年年中,也打算试试一线天,没准运气好呢。”

  这是最好的路,凶险了些,却有希望,叶霈由衷鼓励。

  波浪卷和瑶瑶也来恭贺,又小声提起:银獴队全军覆没,连齐刘海也死了。虽然道路不同,好歹也算认识,两人颇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桃子则拍着吧台大喊“请客请客,每人一顿,谁也不能跑。”“碣石队”人员变动极大,这位叶霈的老搭档升任二队队长,和樊继昌结成新搭档,准备招兵买马,大干一场。

  至于樊继昌,依然话不多,尽管无数次在电话提及,依然反复确认年关那天发生的事情,默默记在心里。莫苒则开开心心祝贺叶霈几人,又送上新春礼物:这对新婚夫妻刚从日本回来,带回不少巧克力和大福、御守做手信。

  河马不声不响坐在角落,一句话也没说。接二连三失去兄弟,对这位老队员打击是显而易见的,叶霈替他难过。

  是错觉么?上月还同生死共患难,叶霈却觉得和大多数同伴似乎生疏一些,像往常一样拍肩拥抱、互送礼物,聊几句过年趣事,却少了一些同仇敌忾的感觉。

  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无声无息横在叶霈骆镔大鹏丁原野猴子数人和其他队员之间,如同王母娘娘手中银簪随手一挥,在天幕划出银河将牛郎织女远远隔开。

  傍晚和骆镔提起,后者苦笑着,也不知说什么好:“以前听说过一句话,想安慰别人,自己不能比别人过得好,否则这话没法说。”

  元宵节那天,“碣石队”桃子樊继昌等队员像往常一样解散,大多住进不同的酒店;叶霈几人则聚在酒吧二楼。

  尽管背脊印记消失、“封印之地”属于自己的物品都带了回来、李文轩等2012那批先行者都说妥了,临近午夜的时候,叶霈依然很有些忐忑。

  把手链上的金翅鸟挂坠摆在桌面,叶霈喃喃念诵:大神大神,您帮帮忙,千万别让我们再回去。

  大家都发笑起哄,表面轻松,看起来也都不自在:都被折腾怕了。

  “来来,别闲着。”大鹏从吧台翻出两幅扑克,往中间一拍:“来两把。”

  还挺有兴致。叶霈对打牌没兴趣,仔细想想,也比面面相觑强些,于是洗牌分牌理牌,敲三家。

  那晚格外漫长。叶霈牌技不佳,手气倒还不赖,一来二去分数不低;骆镔刚好相反,满把电话号码,根本打不出去,总是垫底。

  小琬围着房间溜溜达达,不时拈一颗开心果吃。

  背脊似乎有点痒?拜托,是我太紧张了,叶霈神经质地大口喝橙汁,依然口干舌燥。站在酒柜前方,花花绿绿和弯弯曲曲的外文,她没心思细瞧,胡乱抓起两瓶,又找出几个玻璃杯。

  还有五分钟啊啊,出错牌了,她沮丧地把牌一扔,耍赖罢工。夜间空气冰凉,叶霈推开窗户,深深呼吸着。

  头顶月亮如一轮银盘,明亮皎洁,令人看着就心生喜爱。脑海中浮现另一轮血红月亮,叶霈甩甩头,告诉自己,都过去了,再也和我无关了。

  用发带绑好长了许多的黑发,叶霈闭上眼睛,忽然被人拥在怀里。“叶子。”叼着烟的骆镔顿了顿,笑着摸摸她马尾,“记不记得年初那天?”

  年初?叶霈奇怪地望着他,骆镔指指楼下,“你们六个找过来那天,我记得,你就戴着这个。”

  他说的是叶霈慢慢解下黑天鹅丝绒发带,上面缀着一元硬币大小的纯银大象,背上驮着由红宝石、绿宝石和蓝宝石做成的花篮,古朴而美丽。近半年为了“封印之地”行动方便,自己把黑发修短不少,最近才慢慢长回原来长度,这枚发带也重新带在身边。

  “记性这么好?”她有点感动,摸摸他下巴:“还记得什么?”

  她并没有等到回答:大鹏陡然欢呼,声音喜悦夹杂悲凉,像是忆起久违的故人;丁原野则把酒杯狠狠砸在地面,玻璃碴子雪花般四溅;猴子最简单,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大概向猴嫂有话说?河马把脸庞埋在手掌里,沉默得像块石头小琬像只快活的小鸟,围着酒吧二层跳来跳去,几乎要飞起来。

  阴历正月十五,午夜十二点过了,托迦楼罗的福,我们依然站在这里,再也不用去那个鬼地方。

  叶霈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骆驼,我~”

  骆镔拍着她脊背,眼圈发红,有着无限的耐心。“嗯?”

  “我~我想~”喜悦像温柔潮水,把叶霈重重叠叠包围,胡乱说着:“我想大象。斋浦尔那只大象,我第一次看到迦楼罗的地方~它耳朵有个洞,叫小疤痕。”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太晚了,抱歉。

  要完结了,求个新文预收,末世拯救战神,谢谢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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