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春时端出了红茶和她下午烤的曲奇饼干，她不喜欢吃太甜，连带着她做出来的饼干也都是香味多过甜味，倒是没那么腻了。而柏明庭似乎也挺喜欢，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春时暂时还没发现他有什么明确表示讨厌的东西。

　　好像什么都可以，例如之前他们去过的一家餐厅做的东西真的非常一般，没有直接说出一句难吃不过是出于礼貌，但就是那样春时看柏明庭也还是将一盘意大利面吃了大半。

　　“好吃吗？”春时不免好奇。

　　“一般吧。”他也并不喜欢，这让春时松了口气，对于柏明庭味觉方面的认知至少是在正常范畴的，可不喜欢不代表不能吃。

　　这是一个很好养活的富少爷，春时从那时起就知道了。

　　“有点事要和你说一下。”去了趟卧室的春时拿出几样东西，有剧本和对方初起草的合同，一并递到柏明庭面前。

　　她明确强调了进剧组之后需要占用的时间，还有后续可能要配合宣传的部分，认真的不似平常，柏明庭听了一会儿之后便明白了。

　　“你不需要问我这些。”寻了个空档，柏明庭开口，而春时则显得有些惊讶：“当然要问。”

　　“你有选择你工作的权利。”柏明庭解释。

　　“但我现在有两份工作，我不希望这两个工作之间有冲突。”春时一边说一边摊开两只手，在柏明庭面前轻轻拍了一下，柏明庭垂眼看着，再抬起来的时候隔着镜片也能轻易看到里面的清澈：“时间方面我们可以协调，只需要给我一个大概的时间就可以了，如果我有特殊的安排也会提前告诉你。“

　　他们之间可以商量，而不是用上下级去批准的方式。

　　春时轻轻的眨了下眼睛，太快了，柏明庭没能参透那意味着什么，春时就已经笑了：“那到时候我要是因为拍戏耽误了你的什么事情，你不可以扣我的钱哦，现在可是你说的我可以自己选择，我们要相互配合时间。”

　　而不是我单方面配合你。

　　后面这句春时没说，她只是转着眼睛瞟了柏明庭一眼，把精明和狡黠都写在脸上，然后就看到柏明庭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但看向她的目光已经是熟稔的了。

　　他们在一点点彼此了解，就像春时在剧组里搭戏的演员，慢慢的懂得了对方，但又不太一样。

　　“这是个什么戏？”说完了正事，柏明庭对春时的剧本似乎挺感兴趣，但他没直接拿起来。

　　“你可以看，但要帮我保密。”春时很大方，不是她太随意，而是在这一点上她很相信柏明庭的人品。

　　这还是柏明庭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剧本，和小说很不一样，内容也比他想象中少，有些甚至只大概描写了场景，连对白都没有。

　　“觉得东西少是吧？也不都是这样，有些导演会写的很详细，就连眨几下眼睛掉几滴眼泪都要写进去，但有些导演就什么都不写到了现场再给你几句对白，都不一样。”看出了柏明庭眼中的疑惑，春时解释了一下。

　　“所以这个是你的角色？”点了点头的柏明庭注意到有些地方被特别标注了起来，而这些被标注的段落都来自同一个角色：“一个残障人士？”

　　“是的，全程坐轮椅，肢体动作太少了所以会很难演。”春时随口一说，听闻的柏明庭把在看剧本的目光移到了春时脸上，他用很认真的表情对她说：“你可以的。”

　　这是他真诚的鼓励，让春时忍不住笑出来：“谢谢。”

　　那天临走的时候春时要柏明庭拿上她炖的银耳雪梨汤，清热润肺早上热一热吃是最好的。

　　“谢谢。”柏明庭接过保温桶，不小心与春时的手指碰在了一起，他的动作停住，春时却好像压根没注意。

　　一直到上了电梯柏明庭觉得指尖似乎还留着那抹略低的温度，他心下茫然，有些不理解，拇指和食指在这样的疑惑中无意识的摩擦了一下，又像是要把什么给留下。

　　因为春时的角色是比较靠后定下来的，所以留给她准备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宋利专门安排让春时到医院体验生活，去学习去观察，帮助她更快的走进角色，等到了定妆那天也是早早就过来了，一点点告诉化妆师他要的感觉，有一星半点的不对就要求马上修改，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其实像这种现代戏，化起妆来要比古装还要梳头什么的简单多了，几乎都是在细节处的修改让春时到了后来已经有点麻木了，一直到宋利说可以了，春时认认真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觉差别也不是很明显。

　　只是比平时的妆更淡了些，但脸上的小瑕疵都被精心的修饰掉了，嘴唇化白了一点，看上去脸色就显得不太好，但总体来说改变不大，春时觉得是自己悟性不够，也没敢多说话，乖乖就去拍了定装照。

　　春时的第一场戏是她坐着轮椅在家里的阳台上把男角色忘掉的练习册扔给他，她穿着深蓝色碎花的连衣裙，袜子上有一圈小花边儿，正好在帆布鞋上面一点点的位置，显得她的小腿又白又细，披散的头发乌黑顺滑，脸色差了些，但眼睛是明亮了，还有点少女的灵动与秀气，宋利嘱咐说你要笑，真正开心的那种笑，于是春时就尽量想一些高兴的事情。

　　繁市的天气不等人，他们需要在秋天去拍春天的戏，道具组几次强调时间的紧迫性，说得春时很有压力，总怕自己掉链子，但最后是一条过的。

　　这个角色的第一场戏顺利的让春时觉得不可思议，她被宋利叫到监视器后面，上午九十点点的太阳稀薄但充满朝气，阳台上的花繁茂的盛开，红色黄色一起装点着绿叶，然后又和其他的一起，去装点坐着的少女。

　　身边有小小的惊呼声，而春时只觉得，那不是自己，或者说，她不认识那个自己。

　　好的导演像有一双神奇之手，在他的镜头里，春时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也是崭新的她，每次拍完一条，宋利都会把她叫到监视器后面，不去看那些ng或者存在瑕疵的画面，只看最好的那条，然后让春时记住这个感觉，这个状态。

　　原来演戏也是会上瘾的，在那段时间里春时算是体会到了只有工作能让她快乐的感觉，她认真甚至痴迷，好像不过一眨眼，就来到了最后一场戏。

　　她的角色在病情加重，而家中的经济已经无力支撑之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开拍之前宋利什么都没说，没台词没限定，甚至连换机位都不需要，只告诉春时自己发挥就可以了，而春时以为自己会哭，或者情绪剧烈起伏，但事实是她什么都没做，当她是她，当她是路秋俪，而不再是春时自己的时候，她依旧在笑，一如那天在阳台上，身边依旧有花。

　　冷静又灿烂，破碎又美丽，镜头外有人生生憋住了言语，而春时用双臂撑起自己。

　　她的角色是跳楼自杀的，她无法行走，病痛夺走了她的行动能力，可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了短暂的飞翔。

　　春时觉得自己理解她，或者不是理解，而是感同身受，她也终于明白了宋利为什么要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去看镜头里的自己，因为那是路秋俪，是那个角色。

　　已经是冬天了，天气很冷，在宋利喊下卡之后娜娜小跑着送来厚厚的羽绒服，有人递来了花和蛋糕，这是剧组杀青的惯例，春时笑着和大家聚在一起拍照，全然忽视心中的茫然，直到宋利把她叫到一边，他对她说：“你完成的很好，但不要像路秋俪那样，你不是她。”

　　之前宋利已经和她说过，之所以选择她，是因为他偶然在电视上看到春时参加节目的片段，他觉得他在春时身上看到了路秋俪这个角色的影子，所以才会主动联系春时的经纪人，而现在的事实证明，他看的没错，甚至宋利觉得春时或许比他当初以为的还要更贴近路秋俪，但那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导演，我不会跳楼的，我怕疼，也怕高，还怕死。”春时笑嘻嘻，没正形，但宋利只看了她一眼，之后轻轻摇了摇头，也没在说什么了。

　　一直到人群散去，春时去休息室卸了妆换了衣服，在安静的空间中，有些情绪才开始疯长，而不需要压制。

　　那份空洞像是有了出口，那份绝望像是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镜子里的人不是路秋俪，可她也不像平时的春时，她不该有那么多疯狂，绝望，晦涩，偏执，和冰冷。

　　是电话声打断了这一切，春时有些恍惚，目光闪了又闪，好像一切都沉没了下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着柏明庭三个字。

　　“老板有什么指示？”春时的声音中有笑，甚至是欢乐，可她的眼睛是强烈反差下的冷静。

　　“你是今天杀青？”柏明庭似乎在走路，他那边有点吵。

　　“是啊，刚杀，老板你是准备请我吃大餐庆祝吗？”春时调侃，没想柏明庭回：“我现在正往你那边去，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到。”

　　他是真的准备过来，甚至记得她杀青的日子，算着时间打来电话，要带她去吃饭，春时看着手里暗掉的手机屏幕，眼神中的温度终于慢慢的恢复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