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祁之乐杂七杂八的事情堆在一块，忙得焦头烂额。

　　首先是论文，经过李为贤副教授几番怒斥，通宵达旦一改再改，费劲功夫定了稿。

　　拿给他最后审阅，没挑出毛病，难得慈眉善目冲她笑了笑。

　　李为贤给了她一个期刊地址，让她按照各个期刊的投稿要求，将论文以电子档和文本两种形式分别投递审核。

　　让她意外的是，临走，李为贤提醒她：“署名标标好？”

　　祁之乐楞半天，以为她把李为贤的名字打错了。

　　李为贤怒其不争地说，“你的名字。”粗而短的手指，在他自己的名字前戳了戳，A4纸哗啦啦的响。

　　她啊一声，很快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联合署名，且她为第一署名。

　　她原本以为，她就是个被压榨任劳任怨做苦工的，功劳注定会被隐没去，谁料，李为贤自有读书人的浩然之气，持证不阿，没为了职称评定所需论文数量，而抢占年轻老师的日夜耗费的心血。

　　她心里大喜，眼睛因为兴奋闪着亮晶晶的光。

　　这样一来，这篇论文的意义完全不同了，她成了主笔人，李为贤是她的指导老师。

　　李为贤：“虽然这篇论文的初步想法是我的，但交给你后，我太忙了，没顾得上跟你过多交流和讨论，由初步想法到出成品，这中间的活都是你动脑筋琢磨出来，还不错，我没那么厚脸皮，敢说这是我的成果。”

　　“您也帮了我很多。”祁之乐鄙夷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为贤赞叹：“你还挺能静下心来搞课题的。”

　　祁之乐说：“平时课不多，有闲暇时间。”

　　李为贤问：“教了几个班？”

　　祁之乐答：“8个大班，跨两个年级段，还有一个通识课。”

　　李为贤问：“都是大英课？”

　　祁之乐嗯了声。

　　李为贤点点头，没深聊，又问了她自身的一些情况，比如哪个学校毕业的，研究生老师跟的谁，毕业论文的题目是什么。

　　祁之乐一一作答，李为贤好像对她颇为感兴趣，让她有空把她的简历资料发他一份，他瞧瞧。

　　祁之乐应下，从李为贤的办公室出来回自己办公室的一路，心里都暖烘烘的。

　　她做事不拖延，效率高，当即把论文格式改好，打印装订，快递寄了出去，又把自己各种的资料邮箱发送给李为贤。

　　然后，急急忙忙赶去上课。

　　在教学楼前看到了刘万张，他就站在玻璃门旁，衣衫笔挺，发型到位，笑容跟特意训练过似的，齐齐露出八颗牙齿。

　　目光四处逡巡，在找着什么人，满脸的期待。

　　祁之乐走到他身边，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香水味，有点花孔雀要开瓶的意思。

　　她好笑地问：“干嘛呢？”

　　“啊——！”刘万张吓得高声惨叫，“祁老师！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

　　正值大课间换教室时间段，校园里全是来往学生，闹哄哄的，校广播的喇叭里还放着清脆的音乐，她寻思她走路发出多大的声音他都不会听见。

　　“我踩个高跷，应该能吸引你的注意力。”祁之乐心情太好，好到开玩笑了。

　　但刘万张此时略微紧张，对她的玩笑毫无感觉，他轰她走：“老师，你快去上课吧，学生们等着呢，别让他们等着急了。”

　　“不急。”祁之乐顺着他方才的视线，四处探看，“等哪位姑娘呢？”

　　“什么姑娘啊！没有姑娘！”刘万张慌张地脸都红了。

　　“是么！”祁之乐纯心逗他，“衣服新买的吧，今天什么日子啊，穿了一身新。”

　　“穿件新衣服，还用什么特别的日子嘛！”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忙着捋平衣袖挤压出的褶皱。

　　“啊～”尾音微扬，祁之乐的语气和表情尽是戏谑。

　　“哎呀——!”刘万张一阵娇羞，连求带赶的说，“祁老师，你不要成为我追求真爱路上的绊脚石。”

　　“好好。”祁之乐笑得合不拢嘴。“我走。”

　　刘万张一边冲她挥手，一边又去寻找他等的女孩的身影。

　　陡然，黑压压的人群中，捕捉到杨波的脸，想起他是来查出勤率的。

　　登时，如临大敌。

　　怕祁之乐和杨波碰面，他手挥地像得了帕金森综合征似的，他焦急地催促，“祁老师，你走快点呀！步子再迈大点。”

　　“……”祁之乐心想，她是吃人的老虎还是狮子，她看一眼他喜欢的女孩又不会拿她怎么样，至于么，这么避嫌，转念又明白了，或许他是害怕她向靳哲阳和毛野告状。

　　可靳哲阳和毛野都是早恋，总不能禁止刘万张谈恋爱吧，再说，大学了，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

　　她思忖着，脚程没加快，但也克制着没回头瞧。

　　刘万张还在一声一声催着，他一个大鹏展翅，想用身体挡住杨波的视线，但为时已晚，杨波眼尖，看到祁之乐的背影，连忙喊道：“祁老师，等等我，一起走。”

　　他一道风似的从刘万张身边掠过去，把刘万张当空气。

　　刘万张：“!!!!”

　　当场自闭

　　“杨导。”祁之乐回头了，看到杨波，礼貌一笑。

　　杨波到她跟前，递给她一份报纸。“这期的校报，有我们院运动会的一篇报道。”

　　祁之乐翻开看，报道里用了一张她的照片，她跳绳时拍的，衣角翻飞，马尾辫在空中被风吹散，五官没有扭曲，脸上挂着淡然的笑。

　　杨波：“那天运动会结束后，校记者拿着你的照片来问我可不可以征用到报道里，你不在，我擅自替你做主了。”

　　祁之乐：“没事，拍的挺好看的。”

　　“是祁老师长得好。”

　　杨波腼腆地用手蹭鼻尖。

　　“？？？？？！！！！！！”

　　在未来小女友和阳哥的幸福之间权衡片刻，最终选择为了阳哥的幸福舍弃小我的刘万张，偷偷摸摸溜到电子展板后面，探头想听听两人聊什么，没头没尾听了杨波夸祁之乐的这一句，瞬间吹胡子瞪眼。

　　他内心狂喊：“杨波，你滚蛋，祁老师长得好不好看用你来评价，这是一个男同事对女同事应该说的话么！你在调戏，啊啊啊啊!祁老师是我哥的！祁老师，你擦亮眼睛，杨波哪有我哥好啊，我哥人长得帅，还有钱，关键还是你前男友，不复合，你也找个比我哥优秀的啊，气死他。杨波不行！绝对不行！”

　　“杨导，说笑了。”祁之乐言语措辞非常公式化，她侧侧身，避开与他的面对面。

　　而这一侧身，耷眼瞧到鬼鬼祟祟的刘万张。

　　刘万张疯狂给她甩眼色，用口型冲她喊“别理他，别理他”。

　　祁之乐不动声色地瞪他一眼，然后对杨波说，“报纸我拿回去看，我先上去了，快上课了。”

　　杨波说：“一块上楼，我正好到301查出勤情况。”

　　祁之乐默了默，说：“好。”

　　步入楼梯，杨波又说：“对了，关于面试四六级学生‘老师’的时间定下来了，本周六，地点在文科楼A座，你是主面试官。”

　　祁之乐：“好，时间呢。”

　　杨波：“早上八点开始，总共20个人报名，估计怎么也得忙到中午了。”

　　祁之乐点头：“好，我记下了。”

　　探头探脑的刘万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祁之乐和杨波有说有笑，同步上了楼，背影消失不见。

　　他气得原地暴躁，而更让他暴躁地是，倾家荡产买了的新衣服刚穿上骚了不过半小时，袖口蹭了一大块灰。

　　脑袋一热，全然把勾搭姑娘搞偶遇这茬事给忘了，蹬蹬噔跑出去三米远，掏出手机给靳哲阳发短信。

　　……

　　此时，靳哲阳和毛野正在酝酿一件大事—在网吧搞一次英雄联盟比赛。

　　毛野极力主张是因为他有游戏瘾也有电竞梦，靳哲阳同意是站在商业角度借此为网吧吸引人气。

　　“前沿阵地”开了六年的时间，他时运好，用六年的时间熬出了一个成熟的市场环境，东北两面是居民区，南北三公里是两所大学，不缺客源，也能留住客源，他敢拍着胸脯说，洛阳整个城市找不出比他效益更高的第二间网吧了。

　　但日子循环往复过，他有时坐在水吧的吧台，看着来上网的人，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他珍贵的东西渐渐消弭在时光里了。

　　从05年到苟叔的网吧当网管，十几年了，见证了众多网吧的迭起潮落，看着电脑隔代更新，看着网吧消费需求升级发展成网咖。

　　它干净了，明亮了，有格调了，高端了，正规了，却不热闹了。

　　他最怀念的，还是高中那会儿，电脑挨家挨户尚未普及，游戏魔兽世界在校园风靡，男生们为了玩过瘾，逃课组团在网吧通宵，乌漆嘛黑的房间烟雾缭绕，各种泡面的味道混杂，设备也不好用，电脑卡，鼠标不灵，桌椅靠背的皮子烂的掉渣。

　　可他们太容易满足，刷到新装备，就开心的不行，遇到坑队友，急赤白咧一顿飙脏话，上火了还有可能动手打架。

　　那里，可以毫无顾忌地嬉笑怒骂，想干嘛就干嘛，身边永远有陪着“违法乱纪”的小伙伴。

　　现在，网吧多了份死气沉沉，不是他一家，是市面上所有。

　　很没劲，也很让他心慌。

　　就像当初那位站在他右手旁的姑娘，安静沉稳，像深潭水里的水，无波无澜，有一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了，没留一句话，甚至没有一声哭诉。

　　所以，他怕极了静悄悄的失去，担心哪天这间网吧会不会也像那会姑娘一般，冷冷清清的死掉。

　　他想日子还是要弄出点动静听。

　　不过，在网吧举办比赛，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都没啥经验，又本着“要么不搞，要搞就别搞砸”的初衷，两位决策人都有些一筹莫展。

　　“前沿阵地”有位奇人，这人长靳哲阳五岁，职业是自由撰稿人，他沪洛两地跑，有工作谈，跑去上海小住几天，工作结束，返回洛阳，他有家不回，一天二十四小时窝在网吧，他保持着“前沿阵地”最长的上网记录，连续两个月。

　　他个头不高，背微微驼着，常年一条运动裤薄汗衫，邋里邋遢，爱抽烟爱喝酒爱抠脚，爱所有不良嗜好。

　　与他相熟的网友，觉得他是要在网吧坐化成仙的节奏，特赐他诨号“张真人”。

　　他乐得接受。

　　他今儿个坐的腰疼，起来在网吧里溜达时，听到毛野和靳哲阳关于搞比赛的讨论，凑过去主动说，他在上海有一个朋友，有一间规模与靳哲阳这间差不多的网吧，九月份刚搞了这个活动，可以介绍给靳老板认识，聊一聊。

　　那人叫顾云飞，通了电话后，热情地邀请靳哲阳莅临来沪考察，当面详谈。

　　靳哲阳思忖片刻，同意了。

　　他原本想毛野跟着一起去，毛野翘着二郎腿，摆手：“不去，上海是什么地方，电竞之都，我怕我去了坐在人家的电竞椅上起不来留下了，那凡娇不得哭死。”

　　靳哲阳：“出息。”

　　毛野咂咂嘴：“哥，从来大方向都是你把握，我不需要参考别人，我就跟着你，你指哪我打哪。”

　　靳哲阳手臂抱在胸前，问：“万一我指错了呢。”

　　“这么多年，你走错过路么，再说，”毛野拍拍口袋，“有存款了，有应对风险的能力了。”

　　靳哲阳眯着眼，思绪一下回到多年以前，他问：“怕过吗？”

　　毛野“啊”了声。

　　“一穷二白地跟着我干，怕过么！”

　　“没有。”毛野不正经说，“你腿长，抱着有安全感。”

　　“滚蛋。”靳哲阳嗤他。

　　“哥，我说的都是真的。”毛野语气严肃了点，“你这个人从小做事就四平八稳，看着你，心就不慌，就感觉脚踩在地上是实的。”

　　靳哲阳心像被扒开一道缝，光透进来，照亮了晦涩暗淡的往昔，他不是多愁善感的男人，但也绝不冰冷，他胸口有温度，懂得兄弟情义，被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无条件信任着，那情义的分量压在肩上，他担起来了，没让人失望。

　　“哥，我跟你讲，但凡我是个女的，或者我爱好男男，耍各种手段我都得上了你，能跟你躺床上春宵一度，想想都他妈觉得这辈子值了。”

　　男人之间的温情不适合用言语来煽动，只适合粗话鄙话。

　　毛野色黄的话一出，靳哲阳顿时脑门三条黑线，“你他妈……闭嘴吧。”

　　毛野乐得直咳。

　　靳哲阳起身，从前台的抽屉里寻摸了根烟，叼着出门抽。

　　他明天去上海，算上往返时间怎么也得三天。

　　打算约祁之乐晚上见一面，措辞怎么说。

　　手机震动了一下。

　　掏出看，刘万张短信。

　　——倒卖情报！

　　靳哲阳眉毛拧出一个浅川，回复

　　——发什么疯。

　　刘万张底气劲足，这会儿也不怕他，回复还是老话。

　　——倒卖情报！

　　靳哲阳脑子活络，即刻明白是关于祁之乐的。

　　——说。

　　——倒卖！卖卖卖卖卖卖卖！

　　刘万张疯狂暗示打钱，他一身衣服花光了积蓄，正愁着着圣诞节元旦等重大节日要来了，怎么从毛野那骗点零花钱约妹子出去玩，现在，一个重大的商机摆在面前，他自然得牢牢把握住。

　　——你先说，我估估价。

　　——你怎么这个抠门，事关祁老师，你竟然还要估价！！！

　　靳哲阳：“……”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

　　——祁老师跟你分手，是不是因为你抠门，你反省一下。

　　刘万张太激动，说话有点没大没小。

　　但这话确实刺激了靳哲阳，靳哲阳直接转了他一万块钱。

　　刘万张随即发了个动图表情——一小孩跪地磕头喊金主爸爸。

　　——你有情敌了！

　　——本来就不少。

　　当年祁之乐升到高二，他毕业，鲜少在学校露面后，有同级男生胆儿肥地给她写情书，偷偷放在书包里，被他发现，气得直吼“当老子是死人啊”，差点拎棍子去敲碎那人的头盖骨。

　　刘万张发来两段30秒的语音，描述了一番杨波怎么跟祁之乐套近乎的，添油加醋且火上浇油。

　　靳哲阳想起前两天的周晟，发觉自己恍若被囚困在山西老陈醋的汪洋之中，醋意浸泡着他的四肢百骸，差点没把他酸死。

　　也不想着怎么措辞约人吃晚饭了，直接开车杀了过去。

　　但他一直没逮到人。

　　祁之乐下了课无缝对接地又去上课，再无缝对接地到辩论社帮忙校验辩论稿，到晚上七点又赶去上通识。

　　靳哲阳原本想等她忙完，不去打扰，可等啊等，从大中午等到天黑，始终没等到祁日理万机之乐抽空跟她说上一句话。

　　脸上的表情宛如被全世界抛弃。

　　山不过来，他过去。

　　通识课课间，他到教室找她。

　　祁之乐正给学生放BBC《英国史》纪录片，自己也在看，突然学生一脸八卦地告诉她，外面有位帅哥找。

　　她困惑，出去看到靳哲阳，吓了一跳，问：“你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

　　这问题他思考了半分钟，发现竟然没法回答，总不能告诉她，闻着醋味来了。

　　这一天，不仅吃醋，他还吃瘪。

　　靳哲阳郁闷极了。

　　“我明天一早要去上海办点事，大后天才能回来，过来跟你说一声。”

　　“嗯……路上注意安全。”

　　他向她报备行踪，她有点不知所措。

　　“要是这几天你有什么事，联系猫爷。”

　　“我没什么事。”话音一落，感觉到靳哲阳阴恻恻的视线，祁之乐莫名怂的点点头，气若游丝的说，“好。”

　　“嗯，那我走了。”

　　靳哲阳盯着她的脸瞧了一番，刚要转身，沉重的步伐还没迈出去，听祁之乐嘱咐他，“你多穿点，天冷。”

　　沉重的步伐霎时不沉重了，变得愉快而轻松。

　　他下了楼，没直接回去，又跑到刘万张宿舍楼下，把人叫下来。

　　“我这两天不在，你多照顾点你们祁老师。”

　　“啊？你要去哪儿。”刘万张气喘吁吁的问。

　　靳哲阳没答。

　　刘万张便知自己多嘴了。

　　不过，他刚拿了他哥的钱，自觉替他哥办事，拍着胸脯保证，“哥，你放心，我会把祁老师身边的苍蝇通通赶走的，从今天起，我就是盘驱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