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篮的得分为0，祁之乐挺窘迫，因此接下来的八字跳绳项目，她义无反顾地参加了。

　　小学时，常跟邻居家的小伙伴在弄堂口牵根绳子玩，跳绳算是她唯一擅长的运动。

　　她从起绳到慢慢卡掉所有的队员，坚持到最后绳落，表现地相当不错，稍稍挽回了点面子。

　　杨波看她额头出汗，气喘地促狭，好心地让她休息一轮。

　　祁之乐掐腰稳定了心跳，到帐篷处拿水喝。

　　起初远远看，帐篷下没坐人，她还纳闷，怎么没学生看着，老师们的书包电脑包都在桌上放着呢，走进才发现，刘万张这小孩盘腿席地而坐，双手捧着手机，噼里啪啦正打字。

　　他眉头攒起，眼睛喷火，仿佛屏幕对面是他欺师灭祖的仇人。

　　“怎么了？”隔着桌子，祁之乐问。

　　刘万张全情投入在骂战，陡然头顶冒出一个声音，吓得直哆嗦，扬下巴看到是祁之乐，慌忙地将手机揣进裤兜。

　　“没……没什么？”佯装镇定。

　　“没什么，你怎么是这个表情。”祁之乐质疑。

　　“什么表情？”刘万张装糊涂，“我面无表情，走霸道总裁风。”

　　“……”

　　“老师，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吗？”刘万张手撑地，灵活的从地上弹起。

　　两箱矿泉水就摞在帐篷腿旁，祁之乐弯腰自己抽出一瓶，暗示性地说：“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不好意思跟你……你哥讲，你可以跟我说。”

　　“诶——经你这么一提醒，我确实有个困难。”

　　祁之乐看他，等着他说。

　　“老师，我要告状。”刘万张愤愤道，“我阳哥让我哥克扣我的零花钱，导致现在我囊中羞涩，都不敢随便约女生出去看电影了。”

　　明显的糊弄，祁之乐听出来了，心知问不出来所以然，没再理他，转身又回去了。

　　赛道上正在进项的比赛是滚铁环，这东西玩起来讲究巧劲，推铁环的力道大了，铁环滚地老远，人跟着手足无措的跑，力道小了，铁环滚不起来，容易倒。

　　老师们窘态百出，看得围观群众哈哈直乐。

　　气氛一下沸腾了。

　　比到最后，好多没参赛的老师跃跃欲试，非要上去试一把。

　　体育老师架不住大部队的热情，放任玩，过了好长时间才cue下一个流程——摸石头过河。

　　尚没参与进来的潘老师，表示对其非常感兴趣，主动请缨。

　　祁之乐乐得接着休息，站在外围，悠哉哉地喝着水。

　　不多时，她抬眼，在对面看到了陈豪，他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祁之乐盯着他看了几秒，陈豪心有感应似的，朝她望过来，隔空对视，陈豪犹豫片刻，绕到祁之乐身边。

　　“老师，你看到刘万张了吗？”

　　“在帐篷底下坐着呢。”祁之乐手往帐篷的方向指了指。

　　陈豪顾不得多说什么，撒腿朝那边跑。

　　祁之乐感觉出了事情，不放心，抬脚跟了过去。

　　此时，一个女生坐在帐篷下，趴桌上玩手机，同样穿着体育部的黑T。

　　“你们副部呢？”陈豪火急火燎地问。

　　“走啦。”女生说，“他说他有急事，接下来让我管着。”

　　“啥时候走的？”

　　“有一会儿了。”

　　陈豪“啧”了声。

　　祁之乐问：“怎么了？”

　　“没事。”陈豪不愿说，急着往运动场外跑。

　　祁之乐喊住他，一副不说不让走的姿态。

　　陈豪搓搓后槽牙，想着这位英语老师和刘万张的关系，以及下意识觉得这位举手投足都是轻轻柔柔的英语老师可信，招呼她到个没人的地方，粗略地把事情给告诉了她。

　　原来，刘万张一直对赵洪森耍小聪明从网吧弄钱这件事耿耿于怀，也不理解靳哲阳只让赵洪森把钱还回来，不仅不追究他的责任，开除他时，还把这月的工资结算给他。

　　他潜意识觉得靳哲阳吃了大亏。

　　他有赵洪森的微信，这几天，看到他朋友圈频繁发吃喝玩乐的图片，气不打一处来，总觉得赵洪森挥霍的钱是他卑鄙地从靳哲阳手里骗走地。

　　昨天，赵洪森又秀了他在KTV玩乐的场景，刘万张忍无可忍，在评论区长篇大论污言秽语骂了他一通。

　　赵洪森可能喝多了，当下没看到，所以没回复，直到今早开始和刘万张对骂。

　　气势之盛，格外嚣张。

　　刘万张扬言要弄他。

　　赵洪森下挑战书，说，有种来我学校，爷怕你。

　　刘万张彻底被激怒，让他等着，红着眼上门去寻仇。

　　祁之乐听完，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的？”

　　陈豪说：“我也有赵洪森的微信，他和刘万张在朋友圈对骂，我能看到。”

　　“赵洪森的学校在哪儿？”问完，祁之乐觉得白问，她对洛阳不熟。

　　陈豪说了一所职业大学的名字，“老师，我得赶紧过去，那是人家的地盘，他自己一个人跑了过去，不得被打出个好歹来。”

　　“你还打算去当帮手！”祁之乐质问他。

　　陈豪摸摸鼻子。

　　“等着。”祁之乐话音没落，陈豪接嘴，“老师，你要去告诉杨波嘛！别啊，今天院里所有管事的领导都在呢，你得给刘万张一条活路啊。”

　　祁之乐抓狂，一咬牙：“我跟你去。”

　　她还算冷静，到帐篷下，交代值班的女生，让她告诉杨波，祁老师家里突发状况，先回去了，改天再给他解释。

　　随后领着陈豪到停车场取车，她开车来学校的，因为晚上要去参加婚宴，怕时间赶不及。

　　但到了车边，却找不到车钥匙了。

　　她记得清楚，她把车钥匙放口袋里了，可翻翻找找就是没有。

　　她抓狂，现在返回运动场去找完全浪费时间，心一横，不管了，拦了辆出租车。

　　到车上，陈豪不停给刘万张打电话，祁之乐思考着要不要通知毛野，可通知了，按照毛野的脾气，刘万张今天注定缺胳膊断腿，不通知，出事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打给了凡娇，简短解释，想让她赶过来处理问题。

　　凡娇登时爆了，怒不可遏地说：“小王八蛋，看我到了不打断他的腿。”

　　祁之乐：“……”

　　学校在洛龙区，赶过去二十分钟。

　　赵洪森有把寝室号透漏给刘万张，陈豪自然也能知道，出租车开到宿舍区，有拦路墩，祁之乐和陈豪付钱下车，拦了个学生问到位置，然后一路狂奔。

　　赵洪森的宿舍在顶层的六楼，祁之乐撑着一口气爬上去，喘地快要窒息了。

　　走廊里的叫骂声刺耳，甬道黑压压围着一群高矮胖瘦，穿着大裤衩或者打赤膊的男生，也有不少扒着门缝看热闹的。

　　祁之乐拨开人群，看到刘万张嘴角破了，赵洪森衬衫撕开，肚腹上有泥脚印，便知两人交过手了，此时，被热心群众拉开，施展不了拳脚，只得伸着脖子骂。

　　刘万张：“你他妈偷人钱，花着舒服么！艹你大爷！”

　　赵洪森：“你他妈弄清楚，老子花的是自己挣得钱，碍着你什么事！狗拿耗子。”

　　刘万张：“你自己怎么挣的钱心里没数么，我哥发给你工资你还有脸要。”

　　赵洪森：“我的工资我为什么没脸要，你哥发的，你有意见找你哥去，来我这儿发什么疯。”

　　刘万张：“你他妈还好意思提我哥，要不是我哥仁慈，你他妈该蹲监狱了。”

　　赵洪森：“这是我跟你哥的事情，你在这搅什么理，网吧挂你名了么，让你帮忙看一会儿，真把自己当老板了，傻逼！”

　　刘万张：“你再骂一句试试！”

　　他左右挣脱，还想动手。

　　“刘万张！”祁之乐难得疾声厉色，她拽了一下他的衣领，“闹够了么！”板着脸，颇为严肃生气。

　　刘万张瞧见她，愣了一下，“老师，你怎么来了？”

　　祁之乐故意不答话，跟陈豪说：“拉他下去。”

　　“老师，今天的事你别管，弄不死他，我是不会走的。”刘万张怒气不减。

　　祁之乐隐忍着，退一步，给他腾空间。“行，你去打吧，打死了我好拨110，陈豪，别拦他了。”

　　她润雨细无声惯了，猛然间让她发飙，也飙不出多大的水花，威慑力实在一般。

　　但在刘万张看来，她这种风轻云淡的生气，简直和靳哲阳一模一样，软刀子割肉，也疼。

　　立马意识到自己说混账话了。

　　陈豪见状，赶紧揽着刘万张的肩膀，把人往楼梯口拽，压低声音说：“走了走了，以后再说嘛！”

　　刘万张虽然仍旧觉得憋屈，但不好驳祁之乐的面子，恶狠狠地看赵洪森一眼，让陈豪拽着走了。

　　赵洪森冷笑，又啐了口傻逼。

　　祁之乐权当没听见，问他，“赵洪森是吧，身上受伤了吗？”

　　赵洪森俯视着她，一副你谁啊的表情。

　　“我是刘万张的老师。”祁之乐直接了当，“今天的事情，我代刘万张向你道歉，是他性格冲动了，”她指了指赵洪森的肚子，“打了一架吧，如果身体有不舒服，你跟我说，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赵洪森听到她说自己是老师，气焰弱了下去。“不用，你送他去二院的精神科看看吧，有精神病就别放出来咬人。”

　　祁之乐不与他置气，非常理智的说：“那有没有损坏什么东西？需要赔偿的？”

　　“没有。”赵洪森没让他进宿舍门，在门外过了两招。

　　“行。”祁之乐说，“那这事算私了了，你有意见吗？”

　　“没有。”赵洪森语气开始不耐烦，转身进寝室，要关门，祁之乐伸脚阻住了，“话还没说完呢。”

　　赵洪森攒眉瞪着她，祁之乐说：“你把刘万张的微信和手机号删了吧，以后别再联系了。”

　　她很清醒的知道，打架刘万张有主要责任，但赵洪森也有挑衅之嫌，她怕赵洪森事后故意再发自己奢靡的生活照刺激刘万张，再有如此的事情发生，索性将源头掐灭。

　　赵洪森非常不屑地切了一声，找手机，当着她的面不仅删了刘万张，还有网吧认识的所有人。

　　删完，朝祁之乐挑眉。

　　祁之乐点个头，转身走了。

　　寝室楼下有一排共享单车的停车点，刘万张坐在一辆自行车上，一条腿蹬地，一条腿架在车梁上，胳膊垫着大腿，手托腮，独自生闷气。

　　“陈豪呢？”祁之乐左右看看，没看到他人影，顿时心提了起来。

　　“接我嫂子去了，她不知道路。”

　　祁之乐松口气。

　　“对不起啊。”刘万张小心翼翼地偷窥着祁之乐的脸色。

　　“你做事都不用脑子思考么？”祁之乐教训他。

　　“思考了，思考好几天呢。”刘万张声音弱弱的，“越思考越觉得他该打。”

　　“你凭什么打人家！”祁之乐问。

　　“看不惯他过的好。”刘万张愤然。

　　“他过什么样的日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套我哥的钱！”

　　祁之乐觉得刘万张轴在了某个为他哥着想的出发点上，看问题的方向出现了错误。

　　“你哥是个生意人，你是多不相信他的能力，才觉得他会被一个大四的孩子耍的团团转。”

　　“那他为什么不追究他的责任？”

　　“具体原因你得去问你哥，但我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考量，去原谅一个没熟透的孩子犯错，是一种大度。”

　　“可我觉得赵洪森不值得我哥的大度。”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是你哥，这事的处理方式符合他的行事准则，于他而言，这么做就是合理的，你不理解，你要做的是和他沟通，而不是找赵洪森的茬。”

　　刘万张瘪嘴，祁之乐察觉他好像有被她说动，继续道，“赵洪森套你哥钱这件事，你哥掌握着主动权，他选择和解，那这件事情便完全可以过去了，但你今天来找赵洪森打架，是把主动权交给了赵洪森，万一你打伤他，他立马可以反过来追究你的责任，到时候，你表哥以及你阳哥，全都被动了，得来求他放你一马，你想看到他们两个求人的场面吗？”

　　刘万张吸着鼻子，眼圈红了，他踹了一脚腿边的自行车泄愤，嘟囔句“那得多憋屈”，祁之乐便知道他释然了，适可而止地结束了批评。

　　刘万张自我消化片刻，随后望着祁之乐，因为挤出了点眼泪，眼睛晶晶亮，冒着贼光，说：“老师，感觉你跟我阳哥真的挺合适的。”

　　祁之乐：“……”

　　哎——这弯拐的，莫名其妙。

　　“你教训人的语气跟我阳哥一模一样，而且你俩都有一种能力，就是一说话能让我恍然大明白。”

　　“……”祁之乐语塞。

　　“老师，你现在单身吧。”

　　“小孩子，别乱打听。”

　　“我20了已经。”

　　“……”

　　“老师，我阳哥也单身呢，你俩有没有机会复合啊。”

　　祁之乐选择性耳聋，望着宿舍楼旁的林荫道，想着陈豪怎么还没把凡娇接过来。

　　“我挺希望你俩复合的。”

　　祁之乐望天望地望空气。

　　刘万张索性站到祁之乐面前，用身高挡住她的视线，逼迫他认真听。

　　“老师，你知道么，直到见到你，我才理解了我表哥曾经跟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祁之乐无奈，配合着问。

　　“我表哥说，我阳哥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祁之乐抿抿嘴唇，叹气。

　　“有一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我表哥瞒着他，带他去相亲，阳哥当场甩脸，告诉人小姑娘没恋爱没结婚打算，赶紧另寻下家，凶神恶煞地走了，脸黑地跟阎王爷似的，把我哥吓得，两天没敢去网吧露面。我就觉得阳哥挺奇怪，那么大的人了怎么没成家立业的打算呢，问我表哥，我表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他……他……之后有再相过亲吗？”

　　“谁还敢给他介绍！找骂呢！”刘万张想到靳哲阳周身散发寒气的模样，打冷颤。

　　心像被条细铁丝勾住，一牵一牵地跳着，祁之乐难受极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手指疼，连着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她一直认为，时间会抹掉所有的伤痛和快乐，一切在时间里终会过去，可如今听来，靳哲阳好像轴在了某个点，原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