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郑淑琴被推出手术室。

　　苏棠靠在周善的肩上快睡着了， 听到动静， 立刻站了起来。

　　众人一窝蜂围上去。

　　郑淑琴的主治医生先出来，然后才是凌倩。

　　唐娅楠不敢问主治医生， 只能寄希望于凌倩：“妈， 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凌倩也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原本这台手术她不必参与，事关自己的亲家，她不放心，才主动向医院申请要加入手术。

　　从下午一直到凌晨， 她站了整整十几个小时，身体和腿都发僵了。

　　她被两个护士扶着，神色和声音都很疲倦：“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

　　她没有往下说。

　　唐娅楠眼前一黑， 转过头， 伏在周皓的肩膀上哭。

　　“外公。”周善用力地扶住唐涛，少年的眼睛也泛了红。

　　唐涛紧握着拳头，看着病房的方向：“走， 我们去看看你外婆。不管还剩下多久，我们都要陪她走过最后一段路。”

　　他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周善一直扶着他。

　　其他人全都跟在他们身后。

　　回到病房， 苏陌他们没有进去。

　　林安安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你明天还要上课，让你爸爸送你回家睡一会儿吧。”

　　苏棠扶着门框，回头的时候一滴眼泪正好落下来。

　　她的声音很小：“妈妈， 我想留下来。”

　　林安安看着女儿，良久，轻轻点头。

　　-

　　郑淑琴回到病房以后所有人都没有离开，一直在病床旁陪着她。

　　凌晨四点，周晨把周皓托他照顾的小侄女带来了。

　　小番茄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叫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跟叔叔来到医院，看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带着呼吸器的外婆，她瞬间就清醒了。

　　她是小，但是看到外公和爸爸妈妈还有他们那么多朋友在这里，也慢慢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趴在郑淑琴的腿上，嘴里一个劲地喊着“外婆”。

　　然而她的外婆，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醒过来抱着她喊彤彤了。

　　六点二十七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时候，郑淑琴的呼吸停止了。

　　小番茄嚎啕大哭，唐娅楠哭得晕了过去。

　　周善站在床尾，看着医生护士们冲进病房，围着郑淑琴抢救，他死死咬着牙，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苏棠慢慢地走到他身旁。

　　看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她伸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他没有留指甲，然而掌心里依然清晰可见被指尖掐出来的痕迹。

　　苏棠心疼极了，忍不住想这要是有指甲，他的手只怕就要废了。

　　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无声地给他力量。

　　-

　　郑淑琴最后还是没有抢救回来。

　　当天上午，她就被唐涛带出了医院。

　　周善向学校请了三天假，寸步不离地守在灵堂里。苏棠也给沈培打了个电话，在周善的身边安安静静地陪了他三天。

　　郑淑琴是在过年前走的，等给她料理完后事，离新年只剩下两天了。

　　周善放假了，苏棠也不需要补课了。

　　只是郑淑琴刚走，周家谁都没有心情过年。

　　唐娅楠担心唐涛年纪大了一个人住着不方便，和周皓商量以后，打算把他接到家里来住。

　　“爸，现在妈不在了，您一个人住着也不方便，不如就搬来我们家里住吧，我们平时要方便照顾您。”

　　唐涛摇摇头，一夜之间长了许多白发：“算了，我在家里住得习惯了，搬来搬去多麻烦啊。”

　　唐娅楠劝他：“不麻烦的，爸，您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我们家里大，你只要有空还可以把您的那些老战友都请回家陪您叙叙旧。现在小善去了警校，我和周皓平时也要上班又不在家，彤彤放学经常一个人在家里，她也可以陪您说说话的。”

　　小番茄听到妈妈点了她的名，原本在吃饭的她立刻放下筷子，来到唐涛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外公，您就听妈妈的吧，哥哥现在都不陪我玩了，我一个在家里好无聊，您过来陪我，好不好？”

　　唐涛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小外孙女太可爱，他实在是不忍心让她失望。

　　他把小番茄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外公答应你的话，你给外公什么好处吗？”

　　小番茄想了想，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把我的玩具分给你玩。”

　　“什么玩具？”

　　小番茄很认真地说：“以前外婆给我和哥哥做的玩具，哥哥长大以后把他的都给了我，我全部都放在一个柜子里。外公，你想玩的话，我可以给你玩哦。”

　　她突然提到外婆，饭桌上的其他人全都沉默了。

　　唐娅楠有些忐忑地望向唐涛，这几天他们一直不敢在他面前提太多关于郑淑琴的事情，就是担心他伤心过度身体会吃不消。

　　可是小番茄今天提得有些意外，他们根本连阻止都来不及。

　　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唐涛却笑了。

　　这是在郑淑琴离开以后他第一次笑。

　　他笑得很和蔼，掌心轻轻地在外孙女的头上拍了拍：“你能把外婆给你做的玩具送给外公吗？”

　　小番茄眨眨眼睛，又特别认真地问：“送给外公，外公就会留下来了吗？”

　　唐涛说：“嗯。”

　　“那可以哦。”小番茄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外婆的玩具我只送给外公，其他人都不给。”

　　唐涛笑了笑，爱怜地看着眼睛酷似亡妻的小外孙女儿，没有说话。

　　-

　　大年初三这天，苏陌和林安安带着苏棠来周家做客。

　　大人们在说话，孩子们几乎插不上嘴。

　　没聊几句，林安安就给女儿使了个眼色：“你不是有题目要问小善么，趁他今天在家，你们上楼去让他教你吧。”

　　苏棠有些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有题目要问他了？

　　不过林安安既然这么说，她本能地理解为是他们大人之间有什么不能让他们听到的话要说，于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和周善一起上楼了。

　　看到他们上楼，小番茄也要跟上去。

　　唐娅楠拉住她：“你糖糖姐姐去问你哥哥题目，你去干什么？”

　　小番茄眼巴巴地看着妈妈：“我也想去听。”

　　“你又听不懂。”唐娅楠拉着她不让她走。

　　苏棠跟着周善进了他的书房。

　　自从他上大学后，书架上关于高中的学习资料都已经不见了，换上了很多其他类型的书。

　　他的书桌上有一个相框，里面放着去年暑假他们一家人拍全家福。

　　苏棠走进去，把照片拿起来看了看，又原封不动地摆了回去。

　　她回头，发现周善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靠在门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土豆哥哥”。

　　周善说：“你妈妈说你有问题要问我？”

　　苏棠愣了下，随后摇头：“我没有。”

　　周善说：“我听说你这次期末考试考得很好，是不是？”

　　苏棠本来打算给他一个惊喜的，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他的外婆就过世了。之后便是一系列的丧事，她都忘了她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了。

　　苏棠想了想：“是沈老师告诉你的吗？”

　　她没有说，她爸妈更不可能说，其他人也不知道。

　　唯一和他有联系的，大概只有沈培了。

　　周善没有否认：“前几天沈老师问我家里的情况，顺便和我说了这件事。他说你现在的成绩越来越好了，这次期末考试还考了班级第一。”

　　在他这个高考状元面前，她实在不敢承认自己的成绩好。

　　她垂下眸：“还可以吧。”

　　周善轻笑，他朝她招手：“糖糖，过来。”

　　苏棠抬头，看他一眼，才朝他走去。

　　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握住了手。

　　他的掌心很暖，握着她后直接转了半个圈，分开她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

　　苏棠低头看着他们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下巴被他捏着抬了起来：“糖糖。”

　　苏棠和他对视，声音轻轻的：“嗯。”

　　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久违的宠溺：“我好久都没有看你对我笑了，你笑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

　　他说的话，做的动作都轻佻得很。

　　苏棠却一点都不反感，她歪着脑袋问他：“土豆哥哥，你不难过了吗？”

　　前阵子和他在一起，她都不敢笑，说话做事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怕他难过，也怕他不开心。

　　“还有点。”他如实说，“不过已经好多了。”

　　她点点头，漂亮的杏眼弯了弯：“你别难过了，外婆那么好，她现在一定在天堂享福呢。”

　　“天堂享福啊。”

　　周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苏棠用力地点了下头。

　　周善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姑娘，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天堂的吗？”

　　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活着才是最真实的。

　　“没有天堂，那有什么呢？”苏棠问他。

　　他俯身，把许久没有见面的小姑娘拥入怀里。

　　他的脸贴着她柔软的颈，轻轻地蹭了蹭。

　　许久，他才轻声说：“有你，就够了。”

　　苏棠的手慢慢地攀上他的后背，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她说：“土豆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善说：“嗯。”

　　-

　　警校有一个很严格的规定，在校期间不能谈恋爱。

　　三月初，苏棠刚刚进行完百日誓师大会，在警校的周善的室友就被老师发现了和一个女生在操场后的小树林里搂搂抱抱。

　　学校当即对涉事的两位同学进行了批评教育，所有大一新生的指导员都要求学生们写一份保证书。

　　周善平时无论是晨操还是内务都很优秀的一个人，却迟迟没有动笔。

　　指导员问他原因，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话：“我不能写这个，我有女朋友。”

　　指导员有些意外：“你女朋友是在我们学校的？”

　　周善回答说：“不是。”

　　指导员的语气稍微好了点：“外校的？”

　　周善顿了下：“算，也不算。”

　　指导员一听这话，眉心一皱：“算就算，不算就不算，一会儿算，一会儿又不算，你什么意思？”

　　周善抿唇：“她在我以前的高中，上高三。”

　　高中生啊。

　　指导员突然乐了，本能地反映：“留级了？”

　　周善看他一眼。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就差没让全校都知道了。

　　他说：“她上学期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市里前一百内。”

　　“……”

　　指导员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后来这件事情的结果是，周善死活不肯写保证书，被罚跑了五公里。

　　对别人来说，跑完五公里可能一下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然而他却脸不红气不喘：“请问指导员，我现在可以谈恋爱了吗？”

　　指导员快被他气死了：“在校期间别让我抓到，否则就等着处分吧！”

　　周善终于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善哥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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