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妖如起名，看着像是只乌鸦精。只是与其他妖不同，他是道人制造出来的妖，一出生便害死了父母。

　　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已经记不清那道人的模样了，只记得他布满血丝，满是疯狂的眼睛和那双好似永远也挣脱不开的手。

　　鸦并不是自然出生的。他是在药物的催生下，汲取父亲的养分，又硬生生撕开母亲的肚子出来的。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乌鸦，还是只是乌鸦的血脉最强大，才让他生成这副模样。

　　或许他不是妖，只是个怪物。毕竟，他可是道人堆积了无数的血脉，才生出的战斗力最强的妖啊。

　　记忆中，那道人无时无刻不在做实验——拿妖做实验。弄出鸦后，他得意了一阵子，很快又陷入癫狂，口里念叨着“还不够”，在鸦身上继续融合更多的血脉。

　　每一次融合，都让鸦想死。那是用碎尸万段都难以形容的痛苦，让他学会了人生第一个词——恨，和第二个词——杀。

　　道人倒是很喜欢他的眼神，对此很满意，甚至增加了实验中没有必要的痛苦。

　　每次实验有了阶段性成果，道人便带着鸦出去捕猎，猎杀一切看得见的妖。若是资质不错的，他便带回来做融合实验。从那些带回来的妖口中，鸦渐渐知道了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渴望自由的天性开始萌发。

　　然而，多次的融合实验让他的血脉越来越杂，理智也越来越少。很快地，他就变成了个看不出原型、形状怪异的真正的怪物，唯一还保留的，就是他那双黑色的羽翼。

　　那双羽翼大部分时候被铁链缩着，连转身都做不到，只有猎杀其他妖时，他才能放开，自由地在空中飞翔。于是无论情愿与否，他都慢慢适应甚至有些喜欢这样杀戮的日子了，即使心底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抗拒着、挣扎着。

　　鸦也不是没想过反杀道人。但不知那道人在他身上施了什么法术，一旦他有图谋不轨之举，便会感觉到来自灵魂的灼痛感，烧得他满地打滚，比任何实验都来得痛。

　　疼痛让他畏惧，让他几次之后，就不敢再反抗道人了。

　　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鸦浑浑噩噩，好似陷入了黑暗，只知道听从道人的吩咐做事。

　　就在他的自我都快要磨灭的时候，那一抹火红色的出现，突然点亮了他的内心。

　　那是个冷艳的男子，斜倚在软榻上，不笑时气势迫人，但笑起来又只剩下了勾人。他毫不掩饰的狐狸耳朵和那条火红色的大绒毛尾巴显示了他的身份，这是个狐妖，而且是个妖力很强的狐妖，说不定已经活了多少年了。

　　有四个石头怪抬着软塌，看见鸦的模样早就两股战战，却仍坚持着不肯离去，只口里哆嗦着：“大……大人，是那个怪物！”

　　怪物……

　　明明已经听惯了这个词，但在那男子面前被这么叫着，却让鸦无端感到了恼怒，或者是羞愧。他顺从自己的本心，朝那说话的石头怪冲了过去。

　　道人在后面早就两眼发光了。他感觉到了男子蓬勃的妖力，这绝对是个大妖，说不定已有几百年了。若是能抓来做实验……

　　“快，将那狐狸给我抓来！”

　　听着道人的命令，鸦不自觉地一抖，身体条件反射地朝那男子攻去。

　　不……他不想这样……

　　思维艰难地运行着，让他的行为有些僵硬，但却阻止不了身体的惯性。

　　软塌上，男子轻笑声，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只轻轻挥了挥手，鸦便感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扫开，压在树干上不能动弹。

　　道人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他已经看出来，这大妖绝不止百年的道行，恐怕已有千年了。还不待他逃跑，男子眨眼间便来到他面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人举了起来。

　　即使是杀死一个人，男子的神情依旧是轻描淡写，好像对付的不过是一只蚂蚁。

　　“我不在，就是你在这里闹腾？啧，连只猴子都算不上啊。”说着，他的手上开始用力。

　　道人两只脚拼命扑腾，脸色发紫，但法术打在男子身上却是通通不管用。最后，他只能像个普通人般无力地掰着男子的手。

　　再这样，真的要死在这里了。道人一咬牙，朝着鸦的灵魂一次性注入最强法术。这法术能让鸦的妖力暴涨好几倍，但之后就废了。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他还真不想动用这法术，毕竟下次要找到鸦这么好的实验素材就难了。不过逃跑为上，实验体还可以再找，命却只有一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眨眼间，鸦的身体力量暴涨，眼里最后一丝清明也没有了。他挣开男子的束缚，身上冒着黑烟，朝他冲来。

　　男子一时不察，被他的力道逼得后退了两步，手上也松开道人了。看着鸦将道人抢去，他脸色难看，但却是冲着道人的，恼怒道：“你竟敢……”

　　道人哪还敢听他说什么，指挥鸦上前阻拦，自己则打算逃之夭夭。然而他转身后，却感觉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遮天蔽日，身后有什么巨物在喘着粗气。

　　他颤抖着转头，看见的是山一般高的红狐，眼睛里满是暴虐。而与暴虐相反的，却是他将鸦小心翼翼地放在尾巴尖上。鸦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晕过去了，安稳地趴在绒毛上，嘴角难得带着一丝笑。

　　“是……是火狐！”道人最后发出的是恐惧的声音，接着就被一口吞了下去。

　　***

　　鸦做了个难得的美梦。他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记得梦里的颜色很鲜艳，感觉很柔软。

　　他迷糊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小的一只，蜷缩在杏树下。阳光正好，风儿吹得很温柔，他的神智也前所未有地清醒。杏树下还有一只火红色的大狐狸，咂咂嘴睡得正香呢。

　　鸦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结果碰到毛绒绒的尾巴，把大狐狸给吵醒了。他懊恼着自己的鲁莽，想躲到草丛去，不想自己的丑陋污了这漂亮的大狐狸的眼。

　　漂亮的大狐狸摇身一变，变成了之前那冷艳的男子。男子将鸦拎了起来，叹气道：“还是只幼崽啊。”

　　感受着男子温暖的呼吸，鸦颤了颤，半晌才低头问道：“那家伙呢？”

　　“被我吃啦。”

　　吃了？那就是死了吧……鸦的心神放松了，但同时又有些空荡荡。他接着道：“那你要怎么处置我，也吃了么？”

　　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拿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道：“人不大，天天想东想西的。我吃你干嘛，你又不好吃。”

　　原来我连被他吃了的价值都没有么。闻言，鸦更低落了，二话不说，伸出利爪就想往自己的妖丹剖去。

　　男子被他吓了一跳，及时抓住他的手，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安分点，没人想要你的性命。”

　　“不杀我？”鸦猛地抬头，眼睛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但我是怪物，还杀了那么多妖……”

　　“啧……”似乎是想到那道人，男子的脸色阴了一瞬，咒骂了句，接着又笑眯了眼，“你才不是怪物。我将你体内乱七八糟的血脉抽出来了，现在你只是鸦了。”

　　说着，他将鸦一扔，扔到了溪水旁。鸦对着水面，第一次认真看着自己的模样。他变成小小一只，浑身通黑，羽毛的光泽却很亮，看着就只是一只养得很好的乌鸦。

　　鸦心上一颤，猛转过头去望着男子。

　　男子还在念叨着呢：“之前的事也不能怪在你头上。你还是个幼崽呢，那牛鼻子老道竟然这么残忍，活该被我吃了……”

　　鸦的泪水再也敛不住。他扑腾着飞到男子怀里，哭了出来。乌鸦的声音并不好听，但男子却很温柔地听着，不时轻抚着他的羽毛。

　　“我可先说好，只剩下乌鸦的血脉，你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这样就好……”

　　“那你之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胡灵，你就叫我……”

　　胡灵的话还没说完呢，刚好过来的石头怪尖叫起来：“你这只乌鸦，怎么能在大人的怀里蹭来蹭去呢？太失礼了！”

　　“大人？”

　　胡灵白了石头怪一眼，却止不住他絮絮叨叨将大人的事说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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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刚遇见你时，你多可爱啊，”京城之事已毕，闲在瑶山的胡灵无聊着打趣鸦，“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么个冷冰冰的呆子样？”

　　鸦早就习惯了胡灵的打趣，脸色都不变一下，直接跳过他的话道：“大人，京城众妖都已安排妥当。待我们与人的关系稍微缓和些时，便能考虑第二批妖的驻入了。”

　　“你啊。”胡灵叹了口气，“你这次也元气大伤了吧，怎么不留在京城？”

　　京城的龙气对妖来说无疑是大补。

　　“大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一辈子跟着我了？”

　　“……是。”

　　胡灵半天没说话，鸦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或许，大人并不想他一直跟着吧。他正懊悔着想要收回自己的回答，胡灵却突然大笑起来，弹了弹他的额头，道：“那便一辈子跟着吧。”

　　狐狸与乌鸦，或许是不错的组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某离写的时候，想起了那个狐狸与乌鸦的寓言，突然觉得意外带感呢~

　　这对不是明面上的耽美向，吃的就是那种朦朦胧胧的情谊感啦~

　　已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