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程司的案件上午十点半开庭。

　　去法院的路上， 邹程司脸色很平静，反倒是Anita，梁洛洛开车的时候看她， 不停地深呼吸， 手指捏着文件， 又松开，捏着又松开。

　　梁洛洛：“你紧张吗？”

　　Anita：“有点。好久没上庭了。”

　　梁洛洛：“你绝对没问题的。”

　　Anita笑了下：“希望吧。”

　　到达法院， 那里倒不如想象中宏大，倒是很复杂。首先要过安检，还要清查物品， 连包里的化妆水都要收走。

　　一楼是大厅， 二楼由分管的各种组。

　　什么民二庭流程、速裁组等等……

　　梁洛洛跟着邹程司和Anita一路上前，他们之前来过倒是很熟，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个休息室。现在是九点四十， 还有五十分钟的时间， 可以直接进去等，也可以现在外面大家互相捋一下情绪和流程。

　　案件内容已经很熟了， 加上还有刘多峰这个内奸的协助， 可是对方毕竟是邹程司的前任领导， 又是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刑事案件法律专家，即便Anita多次征询过自己身为法官的父亲意见，他给的判断也是胜负对半开。需要看对方那边掌握了什么证据。

　　Anita到了休息室， 没有平复下来。

　　眼看着最前方有个挂钟， 渐渐指向十点，她反而越来越焦虑。

　　梁洛洛坐在她旁边安慰：“没事的。”

　　Anita深深呼了一口气：“我就是想到了那种感觉。”

　　梁洛洛：“什么感觉？”

　　Anita：“把别人的人生定格在一瞬间的感觉。”

　　梁洛洛之前问过隋和， Anita为什么不继续当律师。

　　隋和说是因为她心理承受不了，她能看各种过去惨绝人寰的案件面不改色， 却无法面对正在进行时的真人案件。

　　无数次去盘问别人，让别人回忆，不停地确认、否定再确认。

　　每个人都有自己背负不起的东西，无论看起来多轻。

　　对于焦急起来的Anita，梁洛洛也无计可施。

　　梁洛洛越来越觉得，喜悦是轻飘飘的东西，人最终是被那些沉重的东西和情感定调的。

　　十点二十的时候，Anita刚深吸一口气，准备进去。

　　他们不能让法官等的。

　　隋和这时候突然出现在门口，目光一下寻找到他们：“洛洛，程司，Anita。”

　　Anita一见他整个人迅速平静下来，不言不语，如风中静树。

　　她本是有喜悦的，这种喜悦迅速被收下来，安放。

　　邹程司：“你怎么来了？”

　　隋和一只手插兜：“正好路过，所以来看看情况。”

　　邹程司笑，转头看向Anita，隋和也把目光落到Anita身上，他之前是没想到Anita会接的，毕竟她当律师那段日子着实很压抑。

　　隋和只问：“准备好了吗？”

　　Anita：“嗯。”

　　隋和：“抱歉，我可能等不到你们结束。不过希望你能打赢。”

　　邹程司：“谢谢。”

　　隋和微笑，再次看向梁洛洛。

　　梁洛洛没有说什么，拍拍Anita的背：“好了，走吧。”

　　邹程司和Anita进入法庭。

　　梁洛洛暂时没有进去，跟隋和一起站在门口。

　　隋和看了眼里面，有陆陆续续走过来的法官：“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法庭。”

　　梁洛洛：“我也是。”

　　隋和伸手挑了下她脸边的发：“最近怎么样？都没跟我联系。”

　　梁洛洛微笑：“还好。”

　　她还是这么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隋和勾起嘴角：“我知道你比较喜欢跟邹程司相处的感觉，不过我能给你他给不了你的东西。”

　　梁洛洛：“你还真会谈判。”

　　隋和：“既然决定了想要，就应该付出努力得到。这也是对你的尊重。”

　　梁洛洛抬起眼：“你认为我会复仇吗？”

　　隋和：“你有能力为什么不？”

　　梁洛洛：“说不定，我会抽身而退呢？”

　　隋和：“也许你会。不过我赌你不会。”

　　屋里面的门已经关上。

　　传来响声的“起立”。

　　梁洛洛：“复仇真是件力气活儿，每个人都活得不像自己。”

　　隋和：“自己是被自己想做的事塑造的。与其说活得不像自己，不如说，那就是他们自己。”

　　梁洛洛：“我要进去听了。”

　　隋和：“我等你的回复。”

　　梁洛洛握住门把手，刚刚旋开。

　　又转头看。

　　隋和仍然站在那里。

　　玻璃窗落下屋外的阳光，明明是寒冬，这样看起来却很温暖。隋和双手黑色西裤的裤兜里，白西装的衣服下角被手肘往前推叠起，他嘴角勾起，带着明确的笑意，身形高大，五官周正，是从名门正派里出来的，就像武侠小说中的白衣侠士。

　　他是有金色光辉的人。

　　梁洛洛想，自己为什么会被隋和吸引，大概是女人都喜欢强大的男人。

　　不仅喜欢这个男人本身，还喜欢这个男人能给出庞大的支撑。

　　可以直接在万人瞩目之下走上台阶，坐在他身边。

　　梁洛洛进法庭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邹程司站在原告席上，Anita已经迅速进入状态，火力全开，十分冷静地进行他们练习已久的质询和应答。

　　梁洛洛其实真的挺羡慕Anita的，因为她跟邹程司一样都是很单纯的人。

　　邹程司看起来很压抑，其实对人十分真诚，除了自己父亲的事，其余毫无保留。

　　Anita是另一种单纯，她相信别人，也愿意帮助别人，即便跟隋和分手，刚看见一眼，她的整个人就瞬间沉静妥帖下来，那是因为她也相信爱情。

　　可是梁洛洛什么都不相信。

　　以前就不相信爱情，现在是连亲情都不相信了。

　　法庭上仿佛真刀实枪，你来我往，锋利异常。

　　这是梁洛洛第一次看到那个所谓的王总，声音沙哑，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缓，跟Anita的语速快，阵阵猛攻的节奏完全不同。

　　就像是一只只飞刀，落在对方浑厚的铠甲上，更可怕的是，铠甲后的眼神毫无波动，不惧不畏。

　　他们是原告，如果所有子弹全部被挡住，那基本就等于基于下风，无法对对方定刑。

　　这时候邹程司跟Anita眼神示意了一下。

　　Anita传唤另一位证人——阿春。

　　这件事只有邹程司、Anita和梁洛洛三个人知道——阿春是目击者。

　　因为他当时躲在沙发底下睡觉，目击了全过程。

　　人证是整个案件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

　　而对方很显然没有料到其实有目击证人。

　　可惜王总也只是短暂一瞬间就回过神来，在Anita盘问后，他走上前看着阿春。

　　阿春立刻小小缩了下。

　　王总笑：“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你是叫王财春是吗？今年多大了？”

　　阿春：“三十。”

　　王总：“噢，你都三十岁了？看样子很可爱。你喜欢看电视剧吗？”

　　阿春：“喜欢。”

　　王总：“什么样的电视剧？”

　　阿春：“虹猫蓝兔。”

　　王总：“噢，动画片，那你会不会幻想自己是里面的虹猫？”

　　Anita：“反对。对方在诱导证人，作出不合理的联想。”

　　阿春睁着眼睛，看看邹程司，看看Anita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总耸搭的眼皮没有看到任何人，可是他的嘴角微微动了下。

　　可是跟他熟悉的邹程司知道那是他已经抓到了弱点，也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邹程司忍不住握住面前的栏杆，虽然他们已经提前给阿春打过预防针，也在开庭前让他吃了最喜欢吃的泡芙。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被询问的压力很大，特别王总是那种气势如猛虎的人。而阿春一受惊吓，整个人就会发狂，胡言乱语。

　　如果法庭不采纳他的证词，就很危险了。

　　邹程司担心他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