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雍郡王府

　　书房里一片宁静祥和，半开的窗口习习凉风吹进来，房里的香炉里淡淡的飘散着袅袅青烟。黛玉坐在书房里看着暗部刚送来的卷宗。离书案不过三四步的距离，站着一个十三四岁表情阴鸷的红衣少年。黛玉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来看他道：“环儿，你真的决定了么？”贾环坚定的点头道：“是的，贾环已经决定了。请暗主成全。”黛玉轻叹一声道：“你应该知道，出海以后并非一年半载就能回来，如今贾家这个模样…你母亲可怎么办？”贾环眼神暗了暗道：“贾家如何与贾环并不相干，无论有什么下场都是他们自己找的。只是还求暗主能够派人照料一下姨娘。”黛玉沉思了片刻，终于还是道：“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便也不多说什么了。你母亲我会派人将她接出荣国府的。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去见见你姐姐吧。”

　　贾环没有动，神色间也有些抗拒的意味。黛玉淡淡道：“到底是姐弟，等你下次回来未必还能再见到她。”这些年探春虽然没做出什么大事，但是也一直不见安分，以四哥的性子等到她没有用处了之后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贾环这些年学得东西寻常人便是一辈子也未必能学得到，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小子了。自然明白黛玉话里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多谢林姐姐。”黛玉要他去看探春，是念着他们还有一丝的血缘之情。黛玉点头微笑道：“去吧，自己一路小心。”

　　看着贾环告辞出去，黛玉微微笑了笑低头拿起桌上的卷宗继续看。

　　“额娘！额娘……”一阵欢快的叫声从门外传来，然后是莫兰担心的声音，“小阿哥，你慢点。您还拉着小格格呢。”弘曜不满的道：“莫兰你好唠叨。”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手牵手出现在门口，一样的模样一样的身高，若不是一个男装一个女装还真有些不好分辩。只是男孩一贯的神采飞扬，女孩却是带着些懒洋洋的味道，任由男孩拖着跟在身后。

　　“额娘。”两个孩子来到黛玉跟前，欢喜的叫道。

　　黛玉轻柔的摸摸弘曜的小脸蛋，再将弘晏拉到跟前微笑道：“曜儿和晏儿今天乖不乖啊？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念书么？”弘曜笑道：“曜儿和妹妹都很乖，阿玛说今天下午不用读书。”黛玉点点头，明天起曜儿就该去上书房念书了。虽然才五岁，但是曜儿早慧，比别的孩子学的都快，康熙一时高兴就准了曜儿提前进上书房读书。微微皱眉，虽然有些舍不得曜儿小小年纪就要进宫去上学，但是黛玉也知道这是每个皇子皇孙必经的人生路程，也只能细细的叮呤嘱咐了，“曜儿进了上书房念书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可以骄纵胡闹，但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可知道？”说到这个黛玉也有些担心，因为是皇室唯一的龙凤双生子，这些年太后和康熙对两个孩子的宠爱几乎要盖过了太子妃膝下的弘皙，别的皇孙就跟不用提了。这也养成了弘曜有些骄纵任性的性子，不过年纪还小也知道是非轻重，黛玉和胤禛都时常教导才没有发展的越发胡闹。弘曜乖巧的点头，侧首看了看依偎在额娘怀里的妹妹道：“额娘，妹妹不能喝曜儿一起去上书房么？”黛玉无奈的摇头道：“只能曜儿一个人去。”弘曜道：“可是妹妹这么懒，曜儿不在家里陪着她她会成天睡觉的啊。”

　　闻言，黛玉忍不住掩唇轻笑。低头捏捏女儿的小脸道：“晏儿，听到哥哥说的话了么？”弘晏对着哥哥翻了个白眼，“笨蛋！”弘曜不忿，伸手就要去捏弘晏的小脸，跟妹妹比起来他确实不算聪明，但是就算如此，他也是整个皇室所有的皇孙中最聪明的好么？笨蛋什么的…他才不是呢。

　　“弘曜，你在干什么？！”胤禛走进来就看到弘曜伸手捏弘晏的脸，弘晏埋在黛玉怀里到处躲的模样，冷冷的问道。弘曜身子一僵，苦着脸放下了收转身对着胤禛道：“孩儿没做什么。”胤禛冷哼一声，道：“还敢狡辩，妹妹的脸是让你捏的？”看着弘曜苦着脸求救的模样，弘晏在黛玉怀里笑的眉眼弯弯，对着胤禛伸出手，软软的叫道：“阿玛……”胤禛脸上的神色顿时缓了下来，伸手抱起弘晏在黛玉身边坐下。温声问道：“晏儿今天读书可累了？”弘晏摇摇头，“晏儿不累。晏儿想阿玛好额娘了。”一边儿弘曜心中泪流不止，他就是个没人爱的孩子啊啊…

　　黛玉含笑将一脸哀怨的儿子拉进怀里，胤禛低头淡淡的瞥了儿子一样道：“男子汉不要这般作态。”在胤禛看来，女儿怎么宠都不过分，至于儿子就要奉行棒下出孝子的原则，怎么严厉怎么教。

　　“四哥，明儿曜儿就要进宫去念书了。”黛玉轻声道。

　　胤禛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温柔的味道，“他身边侍候的人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明儿我会亲自送他去上书房。”黛玉点点头道：“四哥也别太累了。”这几年太子越发的过分了，每每看到康熙提起太子的时候的眼神黛玉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如果一个帝王对于自己所立的太子已经是在用忍耐这个词了，那么…太子只怕是…只是与太子相反，这两年胤禛倒是越发得康熙看重，许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做，当然其中有更多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如今的朝堂上，太子依旧和大阿哥斗得如火如荼，只怕是忘了去注意他那些渐渐成长起来的弟弟们了。八阿哥越发温文有礼，在朝堂上也素有贤明，而且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八阿哥九阿哥渐渐和大阿哥脱离自成一党了。太子和大阿哥若是两败俱伤，八阿哥党必定乘势而起。

　　“没事。你自己别太累了才是。”现如今皇上信不过太子殿下，更信不过他们这些儿子，黛玉所掌控的暗部也就越发的忙碌了。胤禛看着心疼却无法插手暗部的事情，在心中便越发恼恨起太子殿下和那些冤家兄弟来了。朝堂上也是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众人只道冷面王越发的有气势了。

　　“王爷，福晋，贾侧福晋求见。”迎春进来禀告道。毓庆宫里的元格格四年前生下一名小阿哥，皇上赐名弘昉。虽然生的有些弱，但是元春还是顺利晋位为侧福晋。半年后，胤禛也将李氏和探春晋位了侧福晋。黛玉点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门外，迎春看着一身石榴红旗袍，梳着两把头的探春扶着丫头的手站在门口。迎春眼神微微黯淡，屈身行了个礼道：“侧福晋，福晋请你进去。”探春看着迎春的神色也有些复杂，因为和莫兰莫风等人一样是嫡福晋身边的一等丫头，迎春这几年在雍郡王比她们这些被胤禛视如敝履的侧福晋格格更说得上话，但是探春始终无法理解迎春的想法。就算在风光奴婢始终是奴婢，将来就算福晋王爷开恩许了个人家也还是雍郡王的奴才。又哪里有如自己和元春这般做侧福晋来的尊荣？走出去了，外人还不是要对自己行礼叫一声侧福晋？看了看迎春，探春点点头道：“多谢二姐姐了。”迎春福了福身让开了路。

　　探春走进屋里就看到让她感到无比刺眼的一幕。黛玉和胤禛坐在一起，胤禛手里抱着一脸懒洋洋的弘晏，黛玉手里牵着机灵可爱的弘曜。弘曜看着探春进来原本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踪影，那冷淡不屑的模样倒有七八分像胤禛了。

　　“奴婢给王爷福晋请安。”探春恭敬的行礼道。

　　黛玉点点头，指了指一边的椅子道：“坐下说吧。可见了环儿了？”探春点头道：“见了，谢福晋体恤。只是环儿素来顽劣的很，只怕冲撞了福晋。”黛玉含笑道：“环儿小时候不懂事，如今也长大了。你做姐姐的也当关心他一些。”探春笑道：“福晋说的是。只是环儿也不爱读书，将来怕是没什么出息的。倒是宝玉……”黛玉皱了皱眉，淡淡打断她的话道：“你来可有什么事？”探春连忙笑道：“正是有个喜事，过几日便是老太太七十大寿，早先家里递了帖子来。因此还想求福晋开恩……”

　　黛玉恍然，这才记起今年竟是老太太七十整寿了。人生古来七十稀，按着贾府的做派定是要大办的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既是老太太大寿你就回去看看吧。”

　　探春大喜，连忙谢道：“多谢福晋开恩。老太太还让人来问了，不知福晋…到时候可能赏脸驾临…”探春花还未说完，就感觉到一股寒气迎面而来，一抬头就看到胤禛神色冷肃的盯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恹恹的住了口不敢再说。弘晏依偎在阿玛怀里，自然清楚的感受的胤禛的变化，扭了扭小身子伸手摸摸胤禛的脸，娇声道：“阿玛…不生气…晏儿乖…”胤禛身上的寒气立刻降了下来，低头对着晏儿淡淡一笑，晏儿笑眯眯的回给他更灿烂的笑脸。黛玉心中也有些为难，于情，贾母是她亲外祖母，七十大寿自然应该前往祝贺的。于礼，她身为郡王福晋皇子嫡妃，是没有必要亲自前往包衣之家道贺的。想了想，黛玉才道：“你自去准备吧，回去多住几日也无妨。”探春一怔，也吃不准黛玉的意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但是看着胤禛冷漠的神色却也只能匆忙的退下了。

　　胤禛侧首看着黛玉道：“玉儿想去么？”黛玉有些无奈的笑道：“倒也说不上想去，只是有些事情想去处理一下。何况到底是娘亲的生身母亲……”胤禛温声道：“想去就去便是了。不必有什么顾虑。我陪你去。”黛玉连连摇头道：“那可不成。我去也就罢了，若是连四哥也亲自去了，不出一天也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我可不高兴别人拿咱们家做筏子。”胤禛也不勉强，只是叮嘱道：“你去便去，只是贾家那个贾宝玉很有些不着调。你还是避着他一些的好。”黛玉眨了眨眼睛，偏着头看胤禛的脸，笑眯眯道：“四哥可是在吃醋？”

　　胤禛神色淡定从容，淡淡道：“不成么？”

　　黛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只得笑道：“四哥，我和那个贾宝玉可是压根儿不熟的。”从头到尾她和贾宝玉也没有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不过雍郡王吃醋是不需要理由的。看着黛玉认真的道：“离他远一点。”黛玉眨眨眼，道：“如果我说不呢？”胤禛道：“我今晚就让人杀了他。”黛玉看了看两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的孩子，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他们这不是教坏小孩子么。弘曜抱着黛玉的手臂咯咯笑道：“阿玛放心吧。弘曜会帮阿玛好好守着额娘的。”胤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管好你自己，别老缠着你额娘。不然就将你送给你十三叔。”弘曜撅着小嘴，在心里哼哼，十三叔可疼他了，一点儿也不像阿玛那么凶。可惜没有香香的额娘，不然他就跟着十三叔去了。阿玛最讨厌了……

　　黛玉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弘曜的小脑袋在想什么，轻轻点了点他的小脑门对胤禛笑道：“他只怕巴不得你把他送给他十三叔。十三弟和青婉对他可疼爱的很。”青宛的第一个孩子没了，这两年又一直没有孩子。虽然侧福晋生了一个儿子，但是到底不亲。倒是对弘曜和弘晏视若己出。两个孩子几乎把十三府上当成另一个家了，“要我说就将他送给他十叔。”闻言，弘曜连忙死死地搂着黛玉的手臂，谄媚的讨好着，“额娘，儿子最爱额娘和阿玛了…”开玩笑，十叔每次看到他就会说叫他练武功，他才五岁好么？而且要学武功他不会跟阿玛学么？阿玛武功比十叔高很多好不好？还有十叔跟十婶老是打架当他没听说过？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最美丽贤淑的是他的亲亲额娘四福晋，最好妒的是八福晋，但是最彪悍的肯定是十福晋。毕竟整个京城除了十婶也没有别的福晋敢跟皇子对打的。

　　“启禀王爷，福晋。宫里李总管求见福晋。”莫兰进来禀告道。胤禛和黛玉对视一眼，能够让李德全亲自前来的想必不是什么小事，黛玉点头道：“请李总管进来。”不一会儿李德全匆匆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也是少见的凝重，额头上还带着些微的细汗，“奴才给王爷和福晋请安。见过小阿哥小格格。”黛玉起身道：“李谙达请起。”胤禛也跟着起身道：“李谙达有什么事和玉儿说便是。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李德全也知道胤禛这是避嫌的意思，雍郡王这些年最让皇上满意的就是明明知道福晋手握重权却从未有过想要染指之心。连忙道：“王爷不必如此。奴才…是奉太后娘娘和娴贵妃娘娘的旨意，请王爷和福晋一起进宫。”胤禛微微眯眼，道：“皇阿玛怎么了？”李德全是康熙的绝对心腹，如果不是康熙出了什么事就算是太后和娴贵妃也未必使唤得动他。或者说太后和娴贵妃都是知道分寸的人，绝对不会轻易去使唤李德全。

　　李德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欲言又止。胤禛抬手命莫兰等人退下，道：“李谙达请说。”

　　李德全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其实奴才也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本皇上正批着折子，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暴怒起来。竟然连……”李德全脸上有些发白，低声道：“竟然连要废太子的话也说了出来。皇上当场就吐了口血晕了过去，昏过去之前只说宣王爷和福晋入宫。奴才顿时没了主意，这么大事儿也不敢瞒着太后娘娘。如今宫中有太后娘娘和娴贵妃娘娘主持，消息也没有传开。奴才这才出宫来请王爷和福晋的。”黛玉和胤禛心中均是一阵，没想到好端端的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殿下真是越发出息了，竟然能将康熙气到吐血。

　　胤禛剑眉微皱，神色倒是依旧沉稳，道：“我们现在就进宫去吧。”黛玉点点头，有些为难的看着两个懵懂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李德全道：“福晋若是不放心小阿哥和小格格不妨一起带入宫中，有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照看着也好安心。”这样的气氛突然丢下两个孩子进宫黛玉却是不放心，听了李德全的话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弘曜眨眨眼睛道：“额娘，我们要进宫去么？”黛玉含笑道：“太祖母想曜儿和晏儿了，咱们进宫去陪老人家好不好？”

　　两个孩子乖巧的点了点头，黛玉低下身每人亲了亲额头道：“曜儿和晏儿都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