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复选在御花园的绛雪轩进行。秀女们进前都经过了严格的户籍审查，昨天刚进宫的时候又经过了仪态容貌的选拔，今天考的便是才艺了，由几位执掌后宫的娘娘负责。每一旗的秀女多则五六个，少则一两个同时进行考核，无法通过的直接被撂牌子，剩下的则要由皇帝和皇太后做最后的选择。而有要大婚的皇子的娘娘们也可以趁机先看看这些秀女们心里好有个底。

　　黛玉和灵淑同住一室，又同属镶黄旗自然是一起的。与他们一起进去的还有另外三名镶黄旗的秀女。主位上端坐着如今后宫位分最高的娴贵妃，两边也分别坐着几位妃子。除了德妃以外另有一名容貌极为出色的妃子，想必就是九阿哥的生母宜妃郭洛罗氏，另有一名秀美女子，容貌与恪儿有几分相似，应该是敏妃，最后一位看年龄和位分便是大阿哥的母妃惠妃无疑。

　　“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秀女们齐声拜道。

　　娴贵妃笑道：“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起身，只听娴贵妃笑道：“你们看看，这一届的秀女出众的可真不少呢。”敏妃笑道：“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看的眼睛都有些花了。”娴贵妃笑道：“你可不能眼花了，若是眼花了小十三可怎么办呢。到时候该怨你这个额娘了。”敏妃连连称是。这几年，胤祥和胤禛十分亲近，敏妃平时也是个不爱惹事的，在贵妃和皇太后面前倒是多了几分脸面。宜妃也笑道：“可不是么，敏妹妹，咱们可得好好看看了。”今年九阿可也要选嫡福晋，因此宜妃和敏妃应该是这些妃子里最关心的。一直坐在一边没说话的惠妃突然笑了笑道：“贵妃娘娘，说起来四阿哥也早该娶嫡福晋了才是。比他小的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可都大婚了。德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德妃面色不改，脸上的笑容极淡道：“四阿哥的事自然有皇上和贵妃娘娘操心。”

　　惠妃冷冷一篷，道：“也是，四阿哥毕竟是先皇后留下的，除了太后娘娘和皇上别人也操心不得。”

　　德妃垂眸并不说话，这时那掩在衣袖下的手蓦地紧紧的握住。娴贵妃皱了皱眉道：“好了，你们各自拿自己拿手的才艺展示一番吧。”秀女们领命，其中一名秀女走到一边的古筝前坐下弹奏起来，另外两个一个走到书案前提笔作画，一个开始绣花。黛玉和灵淑看了看对方各自回了一个策笑，也走到一边坐下，黛玉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丝线开始打络子，灵淑也拿起另一副绣架开始刺绣。能够给秀女们的时间并不长，也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而已。弹琴的那位奏了两三曲便先停了，不一会儿作画的那位也好了，然后黛玉也停下手来看灵淑的刺绣。灵淑绣艺十分娴熟，几朵鹅黄的腊梅在丝娟上栩栩如生。等到最后一人停了下来，娴贵妃才侧首问身边的人，“几位妹妹看怎么样？”

　　宜妃道：“左边第三个叫什么名字？”

　　灵淑上前一步行礼道：“奴婢富察灵淑。”

　　“富察氏？可是马齐大人的格格？”宜妃问道。

　　“回娘娘，正是。”

　　宜妃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对娴贵妃笑道：“富察格格规矩是个极好的，这绣活也不错，娘娘您看呢？”娴贵妃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女官道：“富察氏马齐之女，留。”一边的惠妃脸色微变重重的捏紧了拳头，德妃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抬起手拿手绢遮住了勾起的唇角。这些秀女的身份其实哪里需要问，家世特别出众的是哪几个大家心里都有数的，显然宜妃这是看上富察家了。德妃的眼睛慢慢的扫过灵淑身边的妙曼身影，想起前段时间九儿和十四回来对自己说的畅春园的事，德妃就忍不住咬牙：西林觉罗家上辈子跟她有仇是不是？！

　　之后随意提了几个问题，有的答得大方得体，也有性格羞怯战战兢兢的。德妃抢先道：“这一拨就留富察氏灵淑和瓜尔佳云慧吧。娘娘看如何？”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德妃身上，宜妃惠妃倒是赞成。毕竟黛玉家世不差，容貌太过出色，若是进了宫对他们这些已经可以说色衰爱驰的妃子来说简直就是灾难。敏妃秀眉微蹙，她答应过儿子要照顾林家的格格的，敏妃还记得当年正是因为黛玉才让四阿哥对胤祥另眼相看的，何况她也很喜欢这个冰雪如玉的女孩儿。只是留下了对她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娴贵妃看了看德妃，并没有直接反驳她的话，只是道：“如此就留西林觉罗氏黛玉，富察氏灵淑，瓜尔佳云慧。”虽然没有反对德妃，却将黛玉的名字放在了另外两个前面，明显的在其他三个妃子和几个秀女面前驳了德妃的面子。德妃的脸色有一瞬间阴沉的吓人。

　　黛玉和灵淑再次回到储秀宫的时候原来住着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了，清宛倒是依旧留着，听到她们回来立刻迎了出来，“表姐，玉姐姐，你们回来了。”三人中青宛年纪最小，黛玉也十分喜欢这个聪慧的小姑娘，看到她出来不由掩唇笑道：“昨晚某人还紧张得不行呢，现在可好了吧？咱们还得继续作伴。”青宛顿时羞红了脸，不依的跺脚，“玉姐姐你欺负我…昨天本来就紧张得很嘛…”一想到要见宫里的贵妃娘娘和各位娘娘们，她就觉得自己连笔都拿不稳了。灵淑 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了，妹妹你也别笑话她了。这丫头胆子小性子却倔。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她。”平时在家里看到一只毛毛虫都能吓哭，偏偏却敢跟郡王的格格杠上。

　　“你们三个居然还在？”一声熟悉的有点怪异的满语从回廊处传来。三人回头去看，那蒙古格格博尔济吉特氏正站在那里看着她们，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秀女，显然也是刚刚回来的。黛玉嫣然一笑，看着她道：“难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么？”博尔济吉特氏看着黛玉脸色有些古怪，怔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看着她这来去匆匆的，三人都只能无奈的苦笑。不想那博尔济吉特氏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黛玉有些别扭的用蒙古话说，“昨天是我说错了话，谢谢。”然后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了。黛玉眨了眨眼，笑出了声来。灵淑道：“妹妹，息么了？”黛玉摇摇头笑道：“这个蒙古格格还真是有点意思。”

　　黛玉三人都深知深宫之中是非多，因此除了必须的之外都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三个年纪一般大小的女孩儿倒也不缺话题，或闲聊，或下棋，或刺绣书画，倒也十分和乐。偶尔还能听一听储秀宫里发生的趣事解解闷。像是那蒙古格格又和哪个秀女杠上了，哪个被贵妃娘娘盛赞很可能入宫为妃为嫔的秀女突然病了啊，或是谁的东西丢了什么的，三人也只是听一听，聊几句便扔到脑后去了，这宫里发生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的，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永寿宫

　　宜妃独自一人坐在正殿上沉思着，身边侍立的宫女太监也们也都垂手肃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这位宜妃娘娘不仅是后宫里最美丽的妮子，同时也是最有气势的妮子。比起平淡的贵妃，温和的德妃等等，这位出身郭洛罗氏的娘娘显然更有皇家的尊贵和气势，这当然也包括她惩罚下面的人的手段。

　　“娘娘，九阿哥来了。”

　　宜妃回过神来，美丽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快让他进来。”

　　九阿哥胤禟肖母，因此长相比起其他皇子们来说要显得阴柔一些，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康熙对这个儿子并不怎么喜欢。但是母亲永远都是看自己的儿子最好的，所以在宜妃眼里，即使胤禟不如大阿英武，不及太子尊贵，没有三阿哥的学识，也没有四阿哥的沉稳，但是确实是最优秀的儿子，“儿臣给额娘请安。”胤禟进来打了个千，对着宜妃笑道。宜妃瞟了他一眼，道：“你还记得来给你额娘请安？”胤禟舔笑着凑到宜妃跟前笑道：“额娘，你是儿子的新额娘，儿子不给你请安还能给谁请安？”宜妃没好气的瞧了他脑门一下道：“见天儿跟着你信哥乱跑，还记得你额娘？”胤禟坐到宜妃身边，如小时候一般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额娘……”

　　原本就不是真的生气，宜妃也笑了起来，道：“罢了，知道你孝顺。 过这时候过来额娘可不信你只是来请安的。”

　　胤禟挥挥手让殿里的宫女们退下，才问道：“今儿的秀发额娘都看到了么？”

　　宜妃这才恍然笑道：“原来是惦记福晋了。你放心，这事儿额娘还能不给你好好办？额娘已经看了一个姑娘，很是不错，回头去求求你皇阿玛，应该能允的。”胤禟看着宜妃，难得的有点脸红道：“儿了正是想求额娘跟皇阿玛提一提，把一个秀女指给儿臣。”宜妃这才认真看着自己儿子道：“你自己看中的？”自己的儿子宜妃还是了解的，胤禟在男女方面不算节制，虽然还没有大婚，但是阿哥所里却已经有了一位侧福晋和四五个格格了。如今竟然会亲自来求自己这个额娘给他求嫡福晋，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了。

　　“你先说说看，是哪家的格格。若是合适的话额娘便为你求来就是了。”

　　胤禟道：“是西林觉罗氏之女。”

　　西林觉罗氏…虽然正白旗也有一位西林觉罗氏，但是宜妃还是立刻就想起了和自己看中的富察家的女儿同一拨的那位西林觉罗黛玉。因为那容貌实在太过出色了。倒并不是说宜妃觉得自己艳冠皇宫的容貌会比不过黛玉，只是那样的出尘的气质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胤禟被她吸引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你是在哪里见过那位格格的？”胤禟道：“上个月皇阿玛住在畅春园的时候曾让她到园中来小住了两天。”宜妃脸色一变，这就有些麻烦了，难怪娴贵妃一定要留下她，显然这位格格是得了皇上的青眼的。只是皇上的心思却不是那么好猜测的，如果皇上是想把她指给哪位皇上的话还好，万一是想要留在宫里，他们贸然去求必定会触动圣颜。

　　沉思了一下，宜妃拉着儿子的手道：“胤禟，你听额娘说，额娘一定给你找一个比这个西林格格更好的嫡福晋。这位格格咱们还是不要想了。”能让皇上在选秀前夕还接通到畅春园小住的人必定不一股，皇上心里只怕早就有了打算，就算不进，只怕也景打算好指给谁了。只是如此一来…倒是不能对这位玉格格出手了。

　　“额娘…那儿子自己去求皇阿玛。”胤禟满脸的笑容顿时垮下了下来。宜妃无奈的看着儿子，这个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非要到手的性子早晚要吃亏的，“老九，你老实跟额娘说，是你自己想要娶那位玉格格还是你八哥的意思？西林觉罗氏林如海的名声额娘虽然是深宫女眷却也还是听说过的。”那是皇上从小到大的玩伴，少年时的幕僚，如今的心腹，还是先孝懿皇后和如今娴贵妃的表哥。这样的身份外人不知道的看着不显眼，但是知道底细的人却不得不留心，老八若是有想要拉拢的想法也是自然的事情。胤禟诧异的看着宜妃，不解道：“这关八哥什么事？自然是儿子自己……想要娶她的。”

　　宜妃犹豫再三，胤禟有些焦急的催促着，“额娘……”

　　“好了好了，额娘去替你跟太后和皇上提一提。你自己也听话一些，只是若是不成的话，你可不许胡闹。”

　　胤禟大喜，道：“额娘出马还有什么不行的？好额娘，儿子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宜妃撇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指望你什么都听我的。从小就带着老十胡闹，这几年见天儿的跟着老八转，以后再有了媳妇本宫这个额娘也不知道要被你扔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额娘……”

　　御书房

　　“皇上，四阿哥求见。”

　　正握着一本书看的康熙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书，心中嘿嘿一笑：老四啊老四，朕还以为你有多能沉得住气呢。这么早就来了？

　　“让他进来。”

　　胤禛走进御书房，神色一如寻常的冷肃，“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哦？”康熙看着他，神色高深莫测得很，“这时候来给朕请安？嗯…安也请过了，朕安。老四，你跪安吧。”

　　胤禛道：“儿臣有事相求。”

　　康熙挑眉，看着站在下面的儿子，好一会儿才道：“老四，你有多久没求过朕了？”胤禛沉默不语，他从来也没求过，小时候皇额娘还在的时候会说求皇阿玛怎么怎么…那并不是真的求，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撒娇而已。可惜那些事情对现在的他来说，久远得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看着默不作声的儿子，康熙还是感到无奈了，“行了，朕不问了。说吧，什么事？”

　　“儿臣请皇阿玛指婚。”

　　碰！康熙一掌拍在御案上，怒气冲冲的瞪着胤禛道：“你还敢请联指婚！前几年朕给你挑了那拉氏的格格有什么不好？人品，外貌，家世，哪一样不是一等一的，你倒好，敢给朕拒婚！还好朕的旨意没发出去，要不然你让那拉氏怎么想？让人家的格格以后怎么办？”幸好当初他在娴贵妃那里提了一句，不然等圣旨下来再抗旨，可就不是一个郡王的头衔能够摆得平的事了。

　　胤禛面无表情，淡然道：“请皇阿玛降罪。”康熙一口气堵在胸口，差一点就提不上来了，这破孩子到底怎么养成这么古怪的性格的？人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是这个也差得太远了一点吧？康熙暗暗的呼气吸气了一番才继续平静道：“说吧，看上哪家格格了？”

　　康熙冷笑一声道：“给你的你不要，偏要自己求。当初你拒婚赔上了郡王的头衔。如今你自己要求这门亲事，若是朕不肯，你又要赔上什么？”

　　胤禛抬起头看了康熙一眼，道：“只要儿臣有的，都可以。”

　　只要你有都可以？康熙在心底怀疑起这么亲事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了。虽然说林如海满意老四，老四更满意玉丫头，玉丫头应该也满意老四，朕看着也顺眼，但是朕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变成第二个世祖和孝献皇后。康熙眯起了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儿子，倒是没有看出什么情根深种的模样，“如果朕不同意呢？”

　　“谁敢娶玉儿，都要死！”胤禛的声音冰冷，康熙清楚的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放肆！”康熙拍案而起，怒瞪着胤禛道：“老四！你以为朕不会圈了你是不是？”

　　单薄的唇微微扯出一丝笑意，却是带着让人彻骨的寒意，“除非皇父圈了儿臣，或者儿臣死了。”

　　“老四！”康熙厉声叫道。御书房里气氛凝重，只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李德全胆战心惊的守在门外，拿不准到底该推门进去，还是当没听见皇上的怒吼。仿佛过了许久，康熙轻叹一声，仿佛认输一般，问道：“那丫头对你有那么重要？”胤禛脸上的寒意稍退，唇边的笑意也多了一丝暖意，“身份，权利，财富，都是皇父赐予儿臣的，只有她才是儿臣自己想要的。”皇父的赐予从来不会问做臣子做儿子的是不是想要，他们只能领旨谢恩。所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其实…他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紫禁城不是他的家，即使宫婢成群前呼后拥，兄弟姐妹数都数不过来，但是却比他那座空荡荡的贝勒府还要冰冷阴森，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从里到外每一处都弥漫着让人作呕的气息。

　　康熙沉默了，看着胤禛的神情更加复杂。这个儿子曾经是除了太子以外他最宠爱的。后来为了他，为了太子，为了让佟家的人安分，他可以冷落他。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曾经那天真可爱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不苟言笑的冷峻青年。多年来刻意的疏离早已成为父子间固定的相处模式，渐渐地，康熙甚至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要疏远他。是他对不起他……曾经给了他出于众皇子之上的宠爱，却又在他还没有自保能力之前将一切全部收回，之后的那一段岁月康熙从来不去问他是怎么过的。他不能，也不敢……

　　终于，康熙慢慢的坐回了椅子上，疲惫的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

　　胤禛垂眸，道：“皇阿玛……”

　　“朕知道了，你跪安吧。”康熙打断他的话决然道。顿了一下，胤禛顺从的跪安告退，“儿臣告退。”

　　出了门就看到李德全侯在门口，满头大汗，“四爷？”胤禛淡淡道：“皇阿玛火气有些大，最好用些清凉的吃食，有劳李谙达了。”李德全道：“奴才省的，四爷慢走。”看着胤禛走远了，李德全才摇摇头推门进去，看到康熙坐在书桌后而脸色阴沉不定，“老四跟你说什么？”

　　李德全连忙把胤禛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皇上息怒，四爷还是孝顺皇上的，这不是怕皇上气坏了身子么。”康熙哼了一声，脸色倒是缓了缓，道：“去宣旨，要林如海立刻进宫。”李德全应是，还没来得及出去又被康熙阻止了，康熙烦燥的挥挥手道：“算了，去皇额娘那里传个话，今天晚膳摆在慈宁宫。”心情烦燥的康熙不想见任何后妃还是决定去看看皇额娘，这个宫里面，有什么心里话他也只能跟皇额娘说了。

　　“喳，奴才这就去。”

　　第三十三章 婚事定 众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