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锦瑟干笑两声，一脸的牵强。

　　凉风勾起了她的回忆，似乎上一世她被赐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上午艳阳高照，下午就阴了天。

　　“等你入宫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好不容易一起出来，你还闷着个脸。”江如碧嗔怪道。

　　从前江如碧只是去府上看锦瑟，或者让人去府上请锦瑟出来。像今天这般并肩而行，还是头一次。

　　因为从前锦瑟出门必须乘轿子，可江如碧更喜欢在街上走动。也是前些日子她瞧见锦瑟徒步上街，这才起了拉着锦瑟出来闲逛的心思。

　　“如碧姐姐，你说的哪儿的话。”锦瑟一下子就急了，“我可不想入宫。”

　　江如碧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锦瑟，这话可不能乱说。”

　　江如碧左右看了看，好在来往的行人没有谁刻意去听她们讲话。“行了，别苦着脸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江如碧带着锦瑟去了八仙楼。这是江家的酒楼，处在京城繁华的地段，就在百味居的斜对面。虽说都是大酒楼，可二者风格大不相同。

　　百味居收罗天下美食，而八仙楼只做地道的京城菜系。八仙楼里的菜，虽说口味单调了些，不过偶尔吃一次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再加上这里的菜品价格比百味居的要贵，富商大贾宴请亲友也有面子。

　　掌柜见江如碧带着锦瑟来了，顿时有些头疼。江如碧早就让人吩咐了要留一间雅间，掌柜的却没想到，江如碧要请的居然是贺兰小姐。

　　掌柜的笑着将二人领到雅间，八仙楼的外头可见奢华，雅间的布置更是富丽堂皇。进出往来的人皆是衣着华贵，举止端庄。相比之下，百味居就热闹了不少。

　　这里的招牌菜锦瑟都快背下来了，这儿的菜家中也有厨子做的同样地道。虽说这几日没怎么吃到肉，可锦瑟也没什么兴致。“如碧姐姐，这里你熟悉，你看着点吧。”

　　江如碧笑了一下，“谁不知道贺兰小姐最会吃，什么菜好不好吃你会不知道？这里的菜，你吃了多少遍了，纵使我再熟悉，也比不过你啊。

　　可别和我客气，我还指望着你给点评两句呢。每次你来都能提出点意见，改良了之后给我招揽了不少回头客呢。”

　　这也算为何江老爷喜欢让自己的女儿和锦瑟多接触的原因。

　　如此盛情难却，锦瑟只好随意点了几道菜，“红烧肉，腊味菜花，油爆虾，两盅桃胶。”

　　“啊？”这次换成了江如碧吃惊，“就三个菜？锦瑟，你够吃吗？还有主食，你怎么没点主食啊？”

　　不是没见过锦瑟的饭量，江如碧以为是因为掌柜的怠慢了，锦瑟多想了，才点的这么克制。她难得板起脸，对那掌柜的说：“贺兰小姐是贵客，你怎么能怠慢。”

　　掌柜的有些莫名其妙，他都亲自来伺候两位大小姐了，怎么就成怠慢了。

　　没等掌柜的说话，锦瑟开了口，“如碧姐姐，你说什么呢，宋掌柜总是亲自来招待我，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江如碧拉着她的手，“锦瑟，在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是了。”

　　锦瑟连连摆手，“如碧姐姐，我最近肠胃不太好，吃不了太多，这些真的够了。”

　　锦瑟真的担心，江如碧再推一会儿，她就忍不住答应了。好在江如碧善解人意地放过了她，虽说江如碧不信她的理由，却也没有刨根问底。

　　不一会儿，菜就端了上来。

　　这八仙楼的菜摆盘在京城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精致，圆圆的白瓷盘，只有中间一点菜，旁边点缀着萝卜雕花，花里胡哨，却是不能吃的。

　　江如碧紧张地看着三道菜，实在是太单薄了，偏偏又没有主食。两碗桃胶倒是实在，可也不能当饭吃。她确实是喝一碗桃胶就能果腹，可锦瑟……

　　“这红烧肉的糖放多了，还有点肥。”锦瑟夹了一块，就不怎么想吃第二口。

　　江如碧尝了一下，有些疑惑，“不会啊，不放糖就做不到色泽鲜亮，肉也是厨房精挑细选的。给别人的菜或许会出差错，可给你吃的，厨房可不敢不仔细啊。”

　　肥肉的部分沾染了酱汁，像那玛瑙一般晶莹剔透，肉也是肥瘦相间，锦瑟从前最喜欢吃了。

　　从前他们选肉，瘦肉多于肥肉，还是锦瑟说的五花肉才好吃。厨子们按照锦瑟说的改进了，确实令人赞不绝口。

　　江如碧想不明白，锦瑟怎么会嫌肉太肥。

　　“啊，许是我最近胃口不好，吃不得油腻。”说着，锦瑟又尝了一口腊味菜花。她并没有夹腊肉，而是加了口菜花。“菜花该用热水烫一下的，这样口感会更好。若是再配一些胡萝卜丝，颜色也应该更吸引人。”

　　“锦瑟，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吃菜吗，尤其讨厌胡萝卜啊。”江如碧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默默地记下了锦瑟的话。回头让厨子试一下，没准会更好吃呢。

　　说话的工夫，锦瑟已经加起一只油爆虾。油爆虾与茄汁焖虾不同，之所以点这道菜，一是因为中午她没吃尽兴，二是因为这油爆虾的虾壳被炸得酥脆，可以直接吃。

　　这盘油爆虾，一只只红润光亮，虾壳与虾肉分开，入口的声音也十分美妙。炸脆的虾壳衬得虾肉格外鲜嫩，锦瑟不由得一口气又吃了几只。

　　江如碧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可算是瞧见锦瑟爱吃的了。不然，她该以为锦瑟生病了呢。

　　锦瑟自己也没发现，似乎是受杨玦的影响，她渐渐习惯了清淡一点的口味。上次杨玦给她做的菜，胡萝卜就很可口。

　　吃完了饭，江如碧带着锦瑟在夜市逛了逛。锦瑟惊奇地发现，晚上的街边有不少小吃。“如碧姐姐，我从前怎么不知道夜市这么有趣。”

　　“你从前不是长在家里就是长在轿子上，当然不知道。”江如碧对夜市没什么兴趣，不过是看锦瑟吃得太少，想带她出来找点吃的。

　　“再过一个月就是七月七，到那时，晚上更热闹。”说完，江如碧沉默了，只怕那时候锦瑟就要入宫了。想来锦瑟今天闷闷不乐也是因为这件事，自己怎么就口无遮拦呢。

　　锦瑟单纯可爱，江如碧家中只有兄弟，并无姐妹，便把锦瑟当成了亲妹妹。想到锦瑟从此要住在深宫，或许还要经历勾心斗角，她就有些难过。

　　七月七，锦瑟是听说过的。她前两天刚看到，话本上写了牛郎和织女凄美的爱情故事，一时间竟然不由自主地把她与杨玦带入故事之中。

　　锦瑟与江如碧手挽着手走在街上，由于各怀心事，倒是没注意街道两旁小贩的叫卖，转眼便走到了尽头。

　　江如碧回过神，笑道：“瞧我这记性，本想着带你吃点东西，谁知道自己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便没留意。”

　　“锦瑟！”不远处一声呼喊，二人都瞧了过去。只见杨玦一身男装，身边还跟着小厮打扮的佩儿。

　　锦瑟一眼就认出她来，江如碧微微皱眉，不知道来的是哪家公子，等她走进了才认出来。

　　“杨小姐果真是英姿飒爽。”杨玦一身靛蓝色的长袍，额前的碎发多了几分飘逸。夜晚微凉，她偏偏摇着折扇，世家公子都比不过她这风流态。那句话，也是江如碧由衷的赞叹。

　　不过，赞叹之后，江如碧瞥见了杨玦腰上挂着的荷包。如果说杨玦是一幅画，那这个荷包就是画上唯一的败笔。

　　这绣工江如碧不曾见识过，不过这字迹她认得。

　　江如碧盯着这淡蓝色的荷包看了良久，意识到杨玦发现了以后，她开口道：“这荷包的颜色与杨小姐这身衣服很配。”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对这个荷包的赞美了。

　　面对江如碧牵强的赞美，杨玦礼貌地笑了笑，眼睛开始盯着这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自己都没好意思当街拉锦瑟的手，这个江小姐竟然这般自然，这般理所应当的样子。

　　锦瑟向来反应迟钝，倒是江如碧先她一步意识到了什么。江如碧笑着眨了眨眼睛，松开了锦瑟的手。

　　杨玦这才看向锦瑟的脸，略带责备地说：“你和江小姐怎么不带两个人跟着，大晚上地也敢就这么在外头闲逛。你们两个姑娘家，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话语中的关心掩饰不住，对锦瑟的责备也很是明显。锦瑟低着头，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江如碧解释道：“是我的疏忽，见锦瑟晚饭没吃多少，想写带她来夜市买点小吃，一时间竟忘了时辰。”

　　杨玦抿嘴不语，其实现在天刚黑，也不算太晚。因为即将选秀，城门关得格外早，路上本就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再晚点也有捕快巡逻。顶多丢个荷包，安全倒是不成问题。

　　杨玦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她本就常走夜路，可见锦瑟大晚上的还和别人在外头，就觉得不自在。

　　江如碧见两人都不说话，便笑道：“不知不觉都快走到我家门口了，我先回去了，劳烦杨小姐把锦瑟送回家吧。”

　　“我当然会送锦瑟回家。”杨玦听到江如碧说“劳烦”二字，一时间竟没控制好情绪。意识到自己失态，她也觉得有些尴尬，转眼对佩儿说：“佩儿，送江小姐回去，我们在这等你。”

　　江如碧也没推辞，她家离这条街其实不近，方才不过是客套。杨玦也从锦瑟惊愕的眼神中读出了江如碧在说谎，便让佩儿送她回去。

　　杨玦与锦瑟在树下等着佩儿，这边街头人不是很多，古木的阴影将二人隐匿。锦瑟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有些心虚，她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杨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了口，“你与江小姐倒是亲近。”

　　锦瑟小声解释道：“我一直把如碧姐姐当成亲姐姐的。”

　　她的如碧姐姐是亲姐姐，那当初她叫自己阿玦姐姐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傻姑娘现在已经改口，杨玦没打算揪着不放。“她带你吃好吃的了？”

　　“算是吧。”锦瑟从前经常与江如碧一起吃饭，并没有觉得不妥。上一世她入宫了，还与江如碧传过书信呢。

　　树的阴影打在杨玦的脸上，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好吃吗？”

　　锦瑟仔细地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八仙楼的油爆虾不错。”

　　听她这么说，杨玦更是不悦，亏了自己中午还给她剥虾，这丫头居然转眼间就和别人吃饭，还是不用剥皮的虾。若非这是在大街上，自己一定要狠狠地惩罚一下这个没心肝的。

　　见杨玦不说话，锦瑟以为她生气自己吃多了，赶忙解释道：“阿玦，我今晚真的没多吃。我和如碧姐姐两个人只点了三道菜，主食都没吃。而且，八仙楼的菜大多华而不实，三道菜拼起来还不如我府上一盘子多呢。”

　　杨玦见她费力地解释，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饿吗？”

　　锦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些倔强地说：“我没关系的，只剩二十几天，熬过去就好了。”

　　杨玦还想再说什么，佩儿就回来了，原本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说了句：“走吧，回去晚了你哥哥会担心的。”

　　锦瑟乖乖地跟在杨玦身后，杨玦似乎也有意与她保持距离。一路上，杨玦一句话不说，锦瑟也没说话，两人就像不认识的人刚好顺路一样。。

　　杨玦这般，只因为自己一身男装，不想坏了锦瑟的名声。

　　到了贺兰府上，杨玦看着锦瑟进了门，才带着佩儿离开。

　　与杨玦分开后，锦瑟躲在木门后平复着呼吸。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快。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贺兰明玉并非突然出现，而是知道锦瑟还未回府，便一直在这等着。

　　锦瑟被他吓了一跳，“哥，你吓死我了。”

　　“天都黑了还在外头，也不见你害怕。”贺兰明玉都派人出去找了，不过下人们瞧见杨玦正领着锦瑟往回走，他们两个人在远处跟着，一人回来给贺兰明玉报平安，贺兰明玉这才没报官。

　　贺兰锦瑟见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担心自己，心中暖暖的，“哥，我知道错了，下次出门一定告诉你，不让你担心。”

　　“告诉我？你和杨玦出去了，润珠却说江小姐拉你出去逛街。这就是你所谓的告诉我？”贺兰明玉从未干涉锦瑟交朋友，虽说他一开始不太喜欢杨玦，但也没不让锦瑟见她。甚至前几日的事情，贺兰明玉还挺感激杨玦的。

　　可如今锦瑟为了杨玦，让润珠对自己撒谎，这点贺兰明玉有些不太能接受。

　　“哥，我下午真的是和如碧姐姐在一起。我们晚上还一起去了八仙楼，不信你问那的宋掌柜，每次去都是他亲自接待我们的。我自己回家的路上碰巧遇上了阿玦……阿玦姐姐，所以她送我回来的。”说起实话来，锦瑟自然不心虚。可直接叫阿玦，她还是担心哥哥多想。

　　贺兰明玉点了点头，见妹妹安然回来，他也放心了，“以后出门带着润珠或者果儿，早点休息吧。”

　　“嗯，哥哥也早些休息。”锦瑟察觉出贺兰明玉脸上有一丝疲惫，顿时有些心疼。

　　回到房中，想起杨玦腰上还挂着那个荷包，锦瑟似乎知道自己脸颊发烫的原因了。锦瑟暗想，自己以后一定要绣个好看的香囊送给杨玦，把那个寒碜的荷包换下去。

　　贺兰锦瑟知道之前的事情让他们兄妹之间有些生疏，本想找机会与贺兰明玉好好说会儿话。没想到的是，一连几日贺兰明玉都是早出晚归。每次见了，贺兰明玉都一脸倦意，锦瑟也不好意思多打扰他。

　　润珠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最近杨玦也很忙。不光他们忙，别的商家也都不轻松。

　　一直见不到杨玦，锦瑟只好去茶庄找他，“阿玦！”

　　杨玦正认真地看着账本，一手拿着毛笔写字，一手打着算盘。听到锦瑟的声音，她头也不抬，只招呼了伙计给锦瑟倒茶，她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阿玦，怎么了？我看哥哥最近似乎也很忙。”见杨玦还是认真地看账本，都不看自己一眼，锦瑟才意识到或许出事了。

　　杨玦从前展现给她的样子，或是温和，或是戏谑，就算从前也见杨玦看过账本，也没瞧见她这般紧张。

　　锦瑟在这，终究是让她分心了，杨玦合上账本，叹了口气，“别提了，南方发大水，朝廷要我们这些富商捐钱。我得仔细盯着铺子里的账目，若是账房记错了，这赚的越多，要吐出来的就越多。”

　　锦瑟仔细想了想，这季节确实是南方的雨季。只是，上一世好像没听说捐钱这件事。只是一听说水灾，锦瑟便觉得百姓可怜。“一遇天灾，有多少人为此流离失所，捐些钱也是应当的。”

　　“锦瑟，你不懂。”杨玦又喝了口茶，还是觉得口干舌燥，“杨府初到江南，根基不稳，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还有你哥哥，你们家有钱庄，这银子都是要流通的，哪来的那么多闲钱捐给他们。

　　各家有下人和伙计要养，又都按时缴税。这水灾应该朝廷拨款，可是这一层层地到了江南，官员们一人贪一点，剩的实在不多。朝廷这才想让我们出钱，只是一次收这么多，谁家都不好受。”

　　“我记得从前没有这种事啊，国库怎么可能没有钱。”锦瑟说的是上一世，而杨玦理解成了上辈子。

　　“你就别担心了，就是捐钱也不会穷的。”就是有点肉疼。

　　见锦瑟还是一脸纠结，杨玦拿起毛笔在她的鼻尖轻点了一下。墨点落到她的鼻尖，像只小花猫。锦瑟嬉笑着往后躲了一下，正好撞在了身后的架子上。架子上的茶叶罐叮叮当当地晃动，可把伙计们吓得不轻。这些茶叶可都不便宜啊，别说茶叶，就是装茶叶的罐子也都价值不菲。好在那些罐子晃动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没造成什么损失。

　　“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杨玦放下手中的笔，看都不看架子，而是站起身替她揉了揉后背。

　　锦瑟摇了摇头，“阿玦，你先忙吧，我就不添乱了。”

　　“锦瑟。”贺兰锦瑟刚要走，杨玦便叫住了她。“让你哥哥千万别拿太多钱出来。”

　　锦瑟皱着眉头，歪了一下脑袋表示不解，杨玦解释道：“若是你家于赈灾有功，只怕你是丑八怪，作为天家的赏赐，都必须入宫为妃了。”

　　锦瑟抿嘴不语，若是从前，她定会笑骂：你才是丑八怪。

　　可现在，她知道这其中了利害，玩笑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锦瑟带着心事回家了，哥哥从不与她说生意上的事。或许上一世也有这种事，只是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