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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时辰过得似乎特别慢,外面的街巷中再度吵闹起来,却不是往常见惯的商铺开门、百官上朝,而是兵丁带刀往来,往京城的各位皇亲家中去。
徐府附近也住着位郡王,在宁静的清晨,那里的兵丁呼喝声愈发清晰的传了过来,搅得人心惶惶。徐府的内院虽然看着平静,外院里却是人员往来匆匆,楚寒衣坐镇在书房,脸色渐渐的也有了焦灼。
外面的消息一道道传来——太子被杀、亲王被杀、郡王被杀、长公主被杀、公主被杀、郡主被杀……但凡君姓的人,无一例外的难逃此劫。
而深宫之内,朱镛兴奋而忐忑,虽然整宿没有睡觉,精神却是极好。这一路北上出奇的顺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皇帝和太子已被杀,君家再没有挽回狂澜的可能。皇宫已经在他的脚下,数万大军守在城外,除了几个老腐儒,朝中大臣莫敢违逆,唯一的问题,就是京城三十里外的十万漠北大军。
朱镛很是焦躁。
埋在徐家的线已经有了动静,说是楚寒衣有意归降于他,然而事情没有定下来,朱镛到底不敢放心。清晨时他就派人去了徐府说降,但是楚寒衣虽然有归降之意,却提出了颇为严苛的条件,让他根本无法接受。徐家的十万漠北军就在城外,朱镛也不敢冒进,只能默默盘算。
皇位近在咫尺,唯一的变数就是徐家那十万漠北军。若是开战,朱家军队中的精锐损了不少,未必能守得住这座城池,若想用徐家的家眷威胁……消息早已到了他的案前,徐府内两百名暗卫皆是武功卓绝之人,轻易控制不住。最好能招降,让徐家心甘情愿的投靠,可是那条件实在是……朱镛慢慢的扣着桌面,叫来近身的人,“去徐家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那个楚寒衣很难缠,提出了不少苛刻的条件。”
“只要他们愿意……”朱镛焦躁之下有点动摇,然而话音未落,却又有急信送到案前,看那标志,竟是来自江南的。
眉心莫名的就跳了一下,朱镛展开一看,登时火冒三丈,拍案怒声道:“秦紫阳这个老匹夫!”满面怒气让近前侍奉的人心惊胆战,连忙跪伏在地。朱镛盯着那张薄薄的信纸,目眦欲裂——
两天前,就在他入主京城前不久,朱镛留在淮阳城的亲信被人暗杀,不再被牵制束缚的秦紫阳会同沈桓私自放出了被囚禁在地牢的睿郡王,并传出朱镛已在京城战败的消息,搅得江南人心惶惶。朱家的精锐尽数在朱镛身边,留在那里的是这两年才训出来的一支军队,虽然作战勇猛,里面却多山匪流民,也不知秦紫阳和沈桓如何鼓动,竟吓唬得这群人一哄而散。余下的人,尽数落在沈桓手中。
信上寥寥数语,并未细述经过,只说朱镛的家眷已全然落入秦紫阳手中。
理所当然的,这个消息最先被送到了朱成钰手中。朱镛为防有变,将朱成钰留在了徽州,进可作为朱镛的后援,退则能守住江南,也能镇住那些新投靠的人不敢叛变。这个时候朱成钰得知京城已破,难免疏忽大意,得到江南内乱的消息后已火速南下救援去了。
这个蠢材!朱镛心里暗骂。沈桓等杀了吴文丑,必然是已有安排布置,朱成钰率兵回去,与自投罗网何异?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朱镛却觉得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留在那里的是副将吴文丑,那可是他的得力干将啊!忠心耿耿不说,武功和打仗的本事更是没的说,防范又严密,他怎么会被人暗杀?
朱镛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自打出了沈玉莲的事情后他就对沈桓有了防备,开始慢慢削弱他手中的势力,架空他的地位,然而毕竟时间有限,在他领兵出征时,沈桓手里的力量依旧不弱。朱镛不敢将他带在身边,又不敢在这个时候杀了沈桓自断臂膀,才会将他留在江南,由吴文丑牵制。可是……吴文丑怎么会被暗杀!
朱镛觉得这简直就是噩梦。然而更加噩梦的消息马上又到了他的案前。
徐家驻扎在京城外三十里的十万大军,已迅速往皇城逼近。
哪有这样巧的事情?朱镛并不傻,登时猜透了其中关节——徐家远在漠北,难道已跟江南的秦紫阳串通?否则为何迟迟不来救援京城,及至到了京城,却又屯兵不前,一直观望?而恰恰在江南后院起火的消息传来时,徐家却突然动了,徐奉先这个老匹夫!
意识到自己已然落入圈套,朱镛怒不可遏,“将徐奉先的家眷全部捉来,命成璧严守城池!”长子朱成壁就在他的身边,这一路作战十分奋勇,朱镛带到京城的军队有八万之数,这些人当然不能全部进城,大多军队就在城外驻守,徐奉先想要攻进来,那也不是易事!
朱镛抬头看一眼天色,午时的太阳炽热浓烈,想必那些皇室的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数年蛰伏筹谋,一朝入主京城,这天下,他一定要拿到手中!
此时的徐府,楚寒衣已先一步得到消息,再度将所有人召集在了一起。上至徐老夫人,下至各处的杂役小厮,各房都清点了人数,一齐聚在了后院。所有人都慌乱而忐忑,楚寒衣也无暇多说什么,将小厮男仆们挑选出来,调到外面救急,女眷则尽数留在内院。
乌压压的上百人聚在一起,在楚寒衣看来只是小菜一碟。她娴熟的吩咐府里的管事以作安排,便有人带头,将五六人编成的小队带往各处,到得最后,便只剩一群女眷了。
这些人里头,以徐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胡氏、沈氏、徐浣和琳琅为尊,徐老夫人纵然经不得大事,这时候有楚寒衣做主心骨,到底也能撑得起来。她手中拄着拐杖,由贴身的大丫鬟银凤扶着,带着这群人进了湖边的一处小亭,而后进入暗道。余下的丫鬟仆妇,不论尊卑,由楚寒衣另行安置。
相较于外面的兵荒马乱,徐府中出乎意料的井然有序。
一切安排妥当,楚寒衣和徐湘披上了战甲,金刀大马守在了徐府门前。府里的两百名暗卫护在内围,外围则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三千精兵围得密密匝匝。楚寒衣以前曾率兵守城,而今只是护住一座府邸,虽然没有牢固的城墙可依,有府内外布好的五千兵士在手,并无任何畏惧。
是以当朱镛派出的小将率一千人马奔袭而来时,彻底傻眼了。毫无疑问的,这些人被尽数剿灭。而在京城之外,徐奉先和徐奉英率领的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皇宫中的朱镛得知消息时大惊失色,惊怒之余第一次觉得绝望——
显然徐家早有准备,徐府外围的三千兵士出现得无声无息,谁也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出现,也不知道府里还有多少兵马。徐家暗中藏了如此多的兵马却根本无人知晓,这说明什么?
而城外的十万漠北军都是精兵,后面是否有援军也未可知。作战的号角已然吹响,朱镛手下的人马绝非徐奉先的敌手,而城内有楚寒衣坐镇,想要拿徐家的家眷威胁简直难比登天。更可怕的是,如果楚寒衣在护府之外还有余力,那么徐家里应外合……朱镛简直想都不敢想!
然而再怎么绝望,朱镛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当即清点人马,停止对皇室的清洗,一部分兵力放在徐府附近以防楚寒衣出击,他则率领其他的兵士亲自登上城楼迎敌。
从午时至深夜,城墙内外死伤无数,徐府那里却没有半点动静。楚寒衣一直守在府门前只守不攻,整个徐府被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想要放乱箭烧了府邸,箭支却连徐家的墙都碰不着;想用附近的民居引火过去,但徐家建府之初就选了片好地儿,周围只有亲贵家的园林,烧不起多大的火势,更别说楚寒衣早有准备,火苗儿一舔到徐家,便即有人拿水扑灭。想要强攻,更是鸡蛋碰石头。
朱镛在城楼迎战,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对付楚寒衣,简直无可奈何。内外皆是徐家的人马,他还要时刻防着楚寒衣突然从哪里带出一支神出鬼没的漠北军,五六个时辰下来,身心俱疲。
城外的几万朱家军或死或逃,徐家在人数占了优势,已渐渐包抄过来。
朱镛坐在血泊中,耳边只有军士的急报——宜秋门告急、崇明门告急、天波门告急……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的朱家军,在此时已近溃败,原本高涨的士气已然低落下来,各处守军应付得捉襟见肘。
子时刚过,防守最薄弱的崇明门被攻破,据说是徐奉先的长子徐朔带八百人马突然杀出,里应外合。
防守被撕开一道口子,开始迅速的崩塌,宜秋门被破、望春门被破、丽景门被破……朱镛站在夜风中,心已然落入深渊。昨晚的这个时候,他正满心欢喜的奔向皇宫,杀了皇帝、夺了玉玺,为了京城落入朱家手中而欣喜若狂。
然而仅仅一天之后,这一切天翻地覆。仅仅一天的时间而已!
沈桓的背叛、朱成钰的错判、徐家军队的出现……这一切到底是天意还是有人暗中的布置?如果是有人处心积虑的安排,那这时间掐得也太准了!铺天盖地的绝望漫过来,朱镛手握长剑,浑身浴血。城楼下忽然响起徐家军的欢呼声和杀声,旁边已近溃败的军士纷纷丢盔弃甲。
城破了。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朱镛仰天长啸,听起来却悲怆凄绝。数年苦心经营,一路浴血奋战,铁腕手段除尽皇室宗亲,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
*
琳琅走出暗道时天色将明。
从朱镛大军长驱直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三个时辰,一天出头的时间里面,所有人的心都紧绷着,徐府上下甚至整个京城,应当无人能够入眠。在徐家得胜的消息传来的那瞬间,暗道里所有人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虽然大多数人还不明白其中的起落转折,但徐家能掌控局面,总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皇室已被杀得七七八八,朱镛自裁、朱成壁被捉……而今天下群龙无首,皇权将落入谁的手中,似乎不言而明。
京城内外,文武百官的精神并不敢松懈。从朱家得胜入主皇宫,到徐家清贼掌控京城,这个转折来得太快,谁都不知道后面还会唱出什么天马行空的戏来。种种揣测在徐奉先率军守住皇宫时流传开来,然而徐府之内,琳琅这个时候只想好好睡一觉。
朱家已灭,徐家掌控局势,唯一能算威胁的楚淮安又远在西陲,皇权落入谁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但可以确信的是,贺家和徐家都已逃过了劫数。
提心吊胆了整个日夜,而今稍稍宽心,琳琅几乎是一碰枕头就睡着了。不过毕竟局势动荡,心里的某根弦依旧绷在那里,琳琅睡得很轻。双泉馆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安然归来,木香等人撑不住,也都七歪八倒的眯着,锦绣和杨妈妈毕竟不敢掉以轻心,都强撑着守在琳琅榻边。
朦胧当中,琳琅觉得身边多了个人。厚软的床榻微微陷下去,琳琅几乎是在那一瞬间醒了过来,一把握住藏在榻角的匕首,翻身扬手。
手腕被人握住,匕首轻而易举的脱手飞出,琳琅脑子还留在混沌的状态,却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人——熟悉的俊朗眉眼、熟悉的温厚气息,他身上的铠甲还未解下,沾着斑斑点点血迹,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疲态,甚至有一丝血迹横在脸上,平时湛然有神的眼睛在此时也布满了血丝。
徐朗!
仿佛高悬在头顶的万钧巨石陡然卸下,琳琅顾不上说任何话语,下意识的重重扑进徐朗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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