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二月只有二十八天，开学前一晚, 许承安才带着于姣赶回森城, 坐进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敦敦还扒着航空箱的门往外张望，骂骂咧咧地喵喵叫着。

　　到家进了屋, 于姣洗过手把它放出来, 敦敦扭着肥臀往猫爬架顶端的窝里跳之前, 扭头仍然忿忿地瞪了那两只满脸疲色的两脚兽一眼。

　　于姣强撑着眼皮洗脸刷牙, 换上睡衣就钻进了被窝，许承安精神比她好些，把何婉仪硬塞给他们的熟食特产安置到冰箱，又抱着两个人刚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等他洗漱完，关掉床头灯掀开被子，于姣其实早已睡熟，但似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自动从右半边床上滚到中间。

　　许承安抿唇微笑, 躺下把人搂进怀里, 闭着眼睛亲了亲她的头顶。

　　第二天，两人痛苦万分地被闹钟叫醒, 许承安刷牙的时候还对镜不禁苦笑，也不是第一回过寒假，自己竟也不住不觉懒散了许多，上次晨跑还是去年的事了。

　　一个上班一个上学，好在都没迟到。

　　于姣一只脚踏进教室, 目光逡巡着找座，正撞上杜雨托腮茫然四顾的眼神，她朝于姣招招手，一指身边，朝她呲牙笑。

　　于姣也笑着回应她，快步走过去，坐下后，从包里掏出几个三明治，往杜雨和胡晓蓉那边推，“路上便利店买的，垫垫肚子，我猜你们今天也来不及去食堂吃早饭。”

　　胡晓蓉和杜雨各拿了一个，杜雨撕开包装，把剩下的两个三明治又推回于姣手旁。

　　于姣把牛奶的吸管插好，吮了一口，随口问道：“怎么剩了，我记得我往包里正好装的是四个呀。”

　　胡晓蓉和杜雨默默对视一眼，胡晓蓉下巴往身旁点了点，悄声说：“班长没来呀，可能是没买到昨天的火车票，可能今晚就到了，唉，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出了那件事，估计她年也没过好。”

　　于姣“唷”一声，没对此事发表一个字的评价。

　　杜雨嚼了嚼，咽下嘴里食物说：“那如果今天签到，我们就帮她签了吧，反正这门课的老师是新的也不认识她，如果她挨处分再缺勤，心情只怕更加糟糕的。”

　　“行。”她们都没意见。

　　上午四节课连堂上下来，于姣屁股坐得发麻，她把屁桃君的坐垫折几折叠好塞进肩上的大包里，跟胡晓蓉和杜雨一起去食堂解决午饭。

　　二楼新开了家韩氏快餐，于姣盯着餐牌选了半天，要了个辣白菜烤五花肉拌饭，食物物美价廉，三个人端着分量十足的餐盘回到用书本占好的位置。

　　于姣用不好筷子，便拿着个大号不锈钢勺子，将拌饭和好，大刀阔斧地舀着往嘴里送。

　　正不顾仪态地吃得像只松鼠，她包里手机响起来，于姣回头伸手去掏手机，屏幕上是串陌生号码，还是北京的归属地。

　　含糊着声音，“喂？”

　　对方女声甜美温柔：“你好，是于姣同学吗，我们是Albert公司，这次打电话过来是恭喜你，在一月的初赛中，你的参赛作品获得了一等奖，你获得了跟其他13名同学一起，来美国总部参观学习的机会，所以通知你如果没有护照的话呢......”

　　于姣又往嘴里塞了勺饭，边嚼边听，忍不住揶揄她，“大姐，你是想说我中奖了，美国游，要办签证得交保证金什么的吧？你这骗术太拙劣了啊，我家八十岁爷爷奶奶都不信了。”

　　对方迟疑了几秒，试探性地说：“请问一下——你是成大生物化学学院大一的学生，于姣吗？你参赛的申请表上填写的是这个号码没错啊，我再跟你确认一下，你的指导教师，是叫许承安吗？”

　　“嗝——”于姣猛地噎了一下，杜雨伸过手来给她拍拍背，于姣喝了口花生露顺下口气，说：“不好意思啊，刚刚是我冒犯了，您说，需要我做什么”

　　“哦，没关系的，首先是护照......”

　　挂断电话，于姣抿嘴笑得甜蜜蜜，给许承安发了条微信。

　　“嗯咳咳，有人的猫咪霸王需要奖励，她刚刚得了一等奖呢。”

　　许承安回复，“敦敦怎么了？”

　　于姣：“切”，打字，“敦敦是小猫咪，我说的是猫咪霸王。”

　　这是她刚获得不久的封号，源于早上起床时伸懒腰，她总爱把两只小脚都蹬在许承安的脚背上，使劲儿抻胳膊抻腿，而许承安则在她舒展动作做完后，揉着脚面可怜兮兮的抱怨，“感觉你都要在我脚上飞起来了。”

　　于姣则会勾住他的下巴：“许老师，你看上的女人就是这么霸气。”

　　许承安嘟囔：“说母老虎吧，你体型又不达标，勉强算是个猫咪霸王。”

　　于姣倒是挺喜欢这个外号的，犀利又有点可爱，符合她的形象。

　　许承安发来，“我怎么觉得得是某人给我奖励？都是我指导的好，哎不对，干脆我去承认了，你那作品都是我捉刀弄出来的，不得奖才是天理难容呢。”

　　“臭美！”

　　对面有人叫她，“姣姣？”

　　于姣抬头，两个室友探究地看着她。

　　“你谈恋爱了？”

　　“没有哇。”于姣干脆否认，收好手机，继续吃饭。

　　胡晓蓉和杜雨咬耳朵，声音刚刚好足够被她听见，“现在没谈，估计也快成了，姣姣可从来没对咱班上男生这么笑过。”

　　于姣心里美滋滋的，点了个似有若无的头。

　　唔，如果她穿上那件衣服算是个奖励的话......那她还真的准备犒赏许承安呐。

　　哼哼，她现在可不是十八岁的小孩了，可以吃掉许承安这只存在年老色衰风险的童子鸡了。

　　**

　　饭毕，看着剩余时间不多，三人直接从食堂去教学楼。

　　“嗯，我看，对，是一楼半的电教教室。”杜雨看着课表说。

　　于姣推开门。

　　“什么意思？啊！你说，你说清楚！”

　　她们刚走进一楼大厅，就被一声尖利的女人尖叫吓了一跳。

　　胡晓蓉仰头望一圈圈的旋转楼梯，“好像从三楼传下来的？”

　　身边不断有陌生学生与她们擦肩而过，几缕私语传进于姣耳朵。

　　“对哦，好像就是上学期被记过那个。”

　　“还能干嘛呀，都怀孕了，她妈带着一家子人过来撒泼，找学校要说法，找那男老师要他负责任。”

　　“嘿嘿哈哈，咱学校都多久没出过这样的事了，走，看看去看看去！”

　　于姣她们也跟着上了三楼，这层都是领导办公室。

　　女人哭声更加清晰，声嘶力竭。

　　“你们得给我家闺女做主啊，她什么都不懂，好好的来成大学习，被人弄大了肚子，人生都毁了！“

　　站在掩着门的办公室外，于姣她们贴着墙根，能勉强听到几句里头院办领导稀疏的劝解声。

　　胡晓蓉胆子大，挪了两步挤到门缝往里瞄，发现新大陆一样朝杜雨和于姣猛挥手，瞪大眼睛，唇语夸张：“哎，是班长。”

　　于姣被杜雨拉着也往门口凑，心头咯噔一下，似乎是件早在她预料之中的事稍稍晚了那么一点时候发生，又似乎是有只手悄悄触动了她心里不起眼却一直存在的隐忧。

　　整个人从脚后跟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威胁，不过转瞬便被巨大的八卦所冲击得粉碎。

　　走廊里的诸人此刻保持着奇妙的默契，屏气凝神，尽自己所能刺探屋内的详细情况。

　　隔着道薄薄门板，齐玉娇垂着头，两只手扯着衣角站在角落，如果仔细去看，她的身形比放寒假之前还要瘦削不少，头发胡乱绑成个低马尾，两颊指痕未消。

　　她目光里麻木而无奈，间或朝正撒皮打滚的她妈瞥去一眼。

　　齐玉娇的妈妈披头散发，身上的紫红色羽绒服敞着怀，露出里面浅一个色号的旧羊毛衫，鼻涕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哗流，她用手一揩一抹，身边的女老师立刻踮着脚尖探过身从茶几上扯了张纸巾递给她。

　　“我姑娘这是被诱0奸的，”她喘口气，脑内掠过来之前自己用手机查的那几个听着就很唬人的词。

　　“还有，她干的所有那......违法乱纪的坏事也都是那男的引诱他的，领导，你们可不能因为跟他是同事就偏袒他啊，这事儿我们摆明了是弱势群体，不给我个满意的解决方案，我是不走的。”

　　她手往后一抓，一把拎过正愣愣发傻的八岁儿子的后衣领，又恨恨跺下脚，哭骂着把齐玉娇叫到身边，“不嫌丢人现眼的，还不过来！”

　　齐玉娇挨到她妈身边，齐母朝着她后腰用力推搡一把，“你自己说，是不是那男的引诱强暴了你，还哄骗你做坏事？”

　　齐玉娇嗫嚅：“......是。”

　　“我们可以告他，追究他刑事责任的！”

　　校领导交握着手，在办公桌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紧皱眉头，半天沉声问：“那，这位学生家长，不知道你所谓的满意的解决方案是怎么样的？”

　　“这都有了孩子了能怎么办？他得负责，把我闺女娶了！让他家家长来！现在他人呢？我要他跪下认错，向我们家提亲！”

　　院领导转头看向刚刚他交代去叫人的年轻老师，“人呢？刘明凯人呢？”

　　年轻老师手一指门外：“马上来，已经打过电话，他说了马上到。”

　　实验楼里，许承安眼见刘明凯接了个电话后，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转着圈踱步。

　　他随口问：“怎么了你？又弄出什么状况了？”

　　刘明凯面目凶狠，牙几乎要咬碎了一般道：“还不是那个齐玉娇，之前搞的时候我就叫她吃药吃药，她一定没听我话，弄出个......还怀孕了，赖到我身上，要我负责。”

　　许承安一点不同情他：“谁污染，谁治理，合情合理啊。”

　　他滑着椅子到刘明凯腿旁，胳膊撞了撞他；“哎，恭喜啊。”

　　“滚你的！”刘明凯啐道，“谁确定是我的？她就是个不值钱的货，能跟我也能跟别人，我才不认。”

　　许承安拧着手里的钢笔帽，垂眸盯着笔尖慢慢说：“如果是私下里她们无论怎么闹，都还好说，现在闹到院里，事儿小不了了，轻者说，你是师生恋，往重了说，告你强0奸都很可能，你争取别弄成刑事案件吧。”

　　刘明凯摆摆手，“哎，行了行了。”

　　他靠着桌沿喘着牛一样的粗气，刚呼呼喘了两下，手机又响。

　　他骂了句“操”接起来，那边语速极快地跟他说了几句。

　　“什么？让我娶她？”

　　他大声叫嚷着，拉开门径直往外走。

　　许承安停下把玩手里的笔，摸着下巴思索几乎一分钟，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拨去一串数字。

　　“喂， Jason吗？对，我是Clare，是啊，有件事求你，就是那个你们公司跟我们学校交换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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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在家吃过饭，两人都各怀心思，许承安系着围裙去洗碗，于姣拨弄着果盘里那几只沾着水珠的莲雾。

　　“哎，”她叫许承安，“许老师，我今天见着齐玉娇还有她妈她弟了，在咱副院长办公室里撒泼打滚的，而且，她还怀孕了。”

　　许承安说：“那会儿我正和刘明凯在一起呢，他还挺气愤的，说这家人是敲诈。”

　　“切，他真好意思，不过，许老师，他们会被怎么处理呀，估计齐玉娇要被开除啦。”

　　许承安用干布擦净碗，放到消毒柜里，“就这件事来说，齐玉娇会受到的处分应该还算轻的，师生恋啊......刘明凯的职业生涯算是结束了。”

　　他转过身问于姣：“姣姣，你觉得......咱们去美国呆两年怎么样？”

　　于姣立刻会意：“你是怕他们查到咱俩，”她点点头，“很有可能啊，我之前太不注意隐瞒了，我那几个室友都该多少有些察觉了，她们还和齐玉娇交情不浅，天呢，她会不会为了戴罪立功把咱们俩供出去？”

　　许承安已经走到她身后，“我担心的也是这件事，正好呢，加州有所大学向我发出了邀请，我自费访学呢，也是系里乐不得的事，这下我们就一起准备签证。”

　　于姣仰着脸，满脸笃信地点头，“听你的，不过到那儿我们能不能租一间那叫......house住，我还没住过美国别墅呀。”

　　许承安捏着她的下巴，弯腰咬了下她的嘴唇，“嗯，不是很甜？把桌上水果吃了。”

　　于姣揪他衣领：“好不好呀？”

　　“好，我这就去填表。”

　　“哼，我看你是想拐带着我去那边结婚。”

　　“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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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一个月，对于姣来说格外忙碌，她是第一次出国，网上看了很多攻略，要带走的东西堆满了半个客厅，还得跟Albert公司联系那边学校的事，棉签的事，此外，敦敦作为一只要出口的猫，海关的检疫证明也要跑。

　　许承安工作上的事更是不少，所以这些琐碎的于姣都一手包揽了，但她其实很享受这种为幸福未来筹划奔波的生活。

　　她像个精明的小主妇一般为她和许承安触手可及的美好生活计划描摹，以至于姚滢几次打电话约她去做SPA喝下午茶都没空。

　　临出发前一周，她才高效率地把姚滢和祁洋约到一起，跟她们愉快话别。

　　姚滢用吸管使劲怼着沙冰茬，“说走就走，你可真够狠心的，重色轻友。”

　　祁洋笑着推了推她的手，为于姣辩解：“国内形势不好，我们要多体谅这对地下工作者。”

　　十几分钟前，她们俩初次会晤，便相见恨晚恨不得当场歃血为盟认个干姐妹，所以于姣一点不担心自己走后她们会孤单。

　　祁洋接着说：“走了也好，本来前几天齐玉娇那事我还后怕呢，你说她这事弄得这么沸沸扬扬，学校已经压着火了，如果再有......那是往枪口上撞啊，一定会处理得更严重。”

　　于姣攥着头发歪脑袋咬了一大口舒芙蕾，“是我孤陋寡闻么？好像这事后面没大动静了，怎么处理的呀？”

　　祁洋扫了眼四周，没熟面孔，压了压声音说：“我觉得奇怪呢，那天下午她妈来闹，领导不是狂风骤雨的，说严惩不贷，结果呢？齐玉娇就办了个休学一年，可能回家生孩子吧，刘明凯就背了个降职处分，都没被开除。”

　　“知道这事的同学啊，都猜测呢，是不是刘明凯家里人比较......你懂的，反正最后，也就算是雷声大雨点小吧。不过你应该不用担心的，你们家老许低调惯了，火烧不到他身上去，就算之前露出点端倪，等这些人醒过味儿来，你们早到了大洋彼岸，天高皇帝远的。”

　　于姣托腮，鼓了鼓脸颊吹口气，“但愿一切顺利吧。”

　　她转头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沉了沉肩膀。

　　总觉得心里一块石头没落地呢，浑身上下都有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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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感觉在她与她们二人道别，回到家却发现屋子漆黑，空无一人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于姣摸出手机给许承安打电话。

　　那边嘟嘟的响起接通的声音，但没几秒就被掐掉了。

　　再打再拒接，来回近十次，于姣终于泄了气，栽到沙发上，两只手捂住脸。

　　她强迫自己把有些发木的大脑空出来静下来，想了想，她在通讯里上下翻找，找到罗晓谕的电话，用力咬了下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拨了过去。

　　这次有人接了。

　　只是对方环境似乎嘈杂的很，罗晓谕语气急促，“哦，姣姣啊，有什么事吗？”

　　于姣小声，试探性地问：“我联系不上许老师了，能不能请你帮我问问，他那边是什么状况啊？我怕他出事。”

　　罗晓谕似乎很犹豫，嗯了几声才说，“我哥应该没什么事，是家里......我姨夫工作上出了些事，我们在帮忙协调解决了，你呢也别着急，照顾好自己，不然我哥真的要焦头烂额了。”

　　“好吧，谢谢。”

　　于姣丧气地挂了电话，给许承安发了条短信。

　　“许老师，我知道你忙，小鱼姐告诉了我，叔叔工作上遇到了点麻烦，我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我会乖乖在家等你的，你放心哦。”

　　可......什么情况？

　　为什么一直没送达？

　　于姣这下更紧张了，她和许承安用的都是苹果手机，发送的iMessage一般情况下，都会有送到或者已读的回执。

　　于姣手指发颤，将那十一个数字再次拨了出去。

　　女声冰冷，她的心脏更像是泡在冰水里一般绝望忐忑。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