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森城进入初冬, 昨天, 还下了薄薄的一层轻雪，将枝干尚未完全光秃的树桠装点得倒有些苍翠。

　　窗玻璃上结了层霜花，图案随意而精美, 不少南方来的学生都啧啧称奇, 课间, 都挤过去拍照发到朋友圈里炫耀。

　　天黑得早了, 下午三四点钟，室内就昏暗到得开灯，到了下班放学的五点，月亮都已经露出个尖儿，站在楼下往上看，一排排窗户中透出朦胧的暖黄色灯光。

　　在于姣看来，这是个虽然冷，却在一年中最有“人间烟火气”的季节。

　　她已经换上了冬衣, 因为拥有段细长优美的脖颈, 她喜欢穿高领堆领这样款式的毛衣，材质是要绒绒的兔绒或者貂绒, 贴到皮肤上也是柔软的不扎人。

　　这一周她都很忙碌，或者叫做，充实，许承安是个好老师，于姣认真做起事来也不含糊, 早出晚归，没课就泡在实验室，吃饭连往返于路上的时间都心疼，几乎都是外卖快餐和各种口味的泡面对付。

　　当然，她察觉不到周围人誓要把光棍节过成情人节的暧昧兴奋气氛，也成功地把自己的生日忘到了脑后。

　　直到这天，连旁边实验室一个和善的女老师都看不下去。

　　她和她老公都是本校的教师，老夫老妻了，平时也算是俩工作狂+不靠谱的爹妈，今天也决定赶个时髦，出去浪漫一把。

　　出门时见许承安这边还亮着呢，敲了门进来，一边往脖子上系围巾一边打趣许承安：“许老师，你这也太不近人情啦！我今天可得以大姐的身份批评你两句。”

　　许承安对他们夫妇俩很是敬重，笑道：“怎么啦？”

　　于姣正好刚刚洗完一堆试管，甩着手上水珠走出来。

　　女老师眼里含笑打量她，小姑娘人长得水灵极了，干净清秀一张小脸，大眼睛弯弯的笑着，尖尖的小下巴原本是要显得刻薄点的，这会儿陷在烟粉色毛绒绒的衣领里，整个人看上去柔和而俏皮。

　　于姣给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了低头。

　　女老师下巴一点于姣：“你还不过分？你自己呢没个正行，挺大的人了不琢磨着交个女朋友也就算了，对人家小姑娘还这么苛刻，每天那么多的任务布置下去，人家都没时间谈恋爱了！”

　　许承安捂了捂额头苦笑：“我什么权利也没给她剥夺啊。”

　　女老师系上大衣扣子：“反正你得给年轻人一点娱乐休闲的时间。”

　　她老公走到门口提着女士拎包，跟许承安笑着打了个招呼，转向她：“你走不走了，一会儿迟到了。”

　　“来了来了。”女老师朝门口走去。

　　回头还跟于姣来了句：“孩子啊，阿姨家儿子在北京上大学，你要在咱校没有看得上眼的，等他回来阿姨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啊。”

　　于姣忍着笑，看了许承安一眼：“好啊，谢谢阿姨。”

　　许承安面黑如锅底，过去关上门。

　　一边自言自语：“想得美......”

　　他看向于姣：“隋姐今天说这话你听听就完了别当真知道吗？”

　　于姣：“......知道了。”

　　许承安把手边几个抽屉推上，跟于姣说：“走啊。”

　　于姣左右前后地晃动脖子，给自己捶捶颈椎：“上哪儿？”

　　许承安瞥她一眼，没好气儿：“谈恋爱去！顺便给你过生日。”

　　关上灯锁好门下楼，一直到停车场，许承安绷着张老脸像是被人无故欠钱五百万还追不回来一样。

　　于姣坐进车里，拉着安全带扣好白他一眼，见许承安不搭理又推了他胳膊一把：“哎，你生什么气呢？我从头到尾没说啥啊，都是你那隋姐说的。”

　　许承安发动车：“她儿子是挺出息的，比我强，上的是清华。”

　　于姣捂着嘴，尽量以平静语调文：“那高不高，帅不帅？”

　　许承安一打方向盘：“你还真敢？”

　　于姣举起双手：“逗你的，许老师，就刚刚那短暂的五分钟，恭喜你又喜提一外号。”

　　许承安：“什么？”

　　于姣拍了拍他肩膀：“老陈醋花生米。”

　　许承安无语地瞪她一眼，于姣安抚地又把自己小手覆盖在他握着变速杆的大手上：“行了行了，我懂，你这么大岁数谈个恋爱不容易，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撬走你的墙角的。”

　　许承安没说话，只是将右手从她手底下挣出来，重新将她的手握在手里。

　　出了校门，于姣问：“我们去哪儿啊？”

　　许承安：“江边凯德。”

　　“就我们俩去吗？许老师，你是早早谋划好的吗？”

　　“不是，还有程煦和姚滢。”

　　计划是早就初具雏形，不过带上那俩是意外，他现在也捏把汗呢，担心那对儿......今天的表现。

　　“程煦昨天刚刚失恋，也不对，就是暗恋被枪毙，宣布失败了，原因是他的女神姐姐在朋友圈里搞投标，价高者得今晚跟她共度春宵的机会，程煦囊中羞涩，跟我这儿借了点都没中，知道结果以后就崩溃了。”

　　于姣：“......”城会玩啊！

　　她消化了几分钟后又说：“那姚滢是怎么回事啊？”

　　许承安：“她在看到程煦发的什么心已死有事烧纸的朋友圈以后，来向我求证这件事，确认真实以后好像很兴奋，说什么，苍天饶过谁，紧接着又要挟我，说她一个人过节太凄惨，我只能把她也带上了。”

　　前头红灯道口，许承安拉下手刹，“他们俩现在该去取蛋糕了。”

　　“嗯，”于姣刚想说他们不会吵起来吧，她手机在包里响了起来，怕是姚滢打来告状的，于姣赶紧掏出来接了。

　　“喂，姣姣吗？是妈妈。”刘美娟声音比之前听起来有力气一些了。

　　于姣颇感惊喜，“妈。”

　　“妈妈是要跟你说，生日快乐呀，怕你白天要上课什么的很忙，我估计这个时间你应该吃晚饭了，就给你打的电话。”

　　“谢谢。”于姣紧紧握着电话，“妈，十八年前你也辛苦了。”

　　“嗨，说这个干嘛呐，妈妈这么多年对你照顾不够，心里都可愧疚了。那个，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加一下妈妈的微信，妈妈想发红包给你，钱多钱少的，总归是个心意。”

　　“嗯，我马上就加。”

　　挂了电话，加上微信，刘美娟很快发来一个521的转账，于姣眼眶微热，发了几个爱心过去，但转账是没领的。

　　她揪着许承安袖口，“许老师，你是不是我的吉祥物啊？好像我什么事都是遇见你之后便顺利的。”

　　许承安一脸严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

　　“你得跟我在一起才能过得好，不然就会有危险。”

　　于姣笑嘻嘻轻轻拧着他耳朵：“你-个-老-臭-美-的！”

　　许承安定的是家挺有情调的法餐，程煦推荐的，当然他没说这是他女神的心头好，只说了这家甜点相当不错。

　　对于嗜甜的于姣，一定是最佳选择，而且环境也幽静浪漫，虽然旁边有两个没眼色的电灯泡，气氛总体还是不错。

　　一顿饭下来，于姣吃得满足，捧着一客烤布蕾还在用小勺往嘴里塞，乐呵呵地看一旁的程煦和姚滢斗嘴。

　　姚滢尽情嘲笑程煦的痴心绝对，程煦则以“阿三”、“小黑妹”等姚滢过敏的词汇一次次激怒她。

　　许承安扶额，半晌朝服务生递过去个眼神，伶俐的服务生会意，转去后厨推出来摆着蛋糕的小餐车。

　　餐厅一隅为他们熄掉灯，姚滢撞了撞程煦的胳膊，和许承安一起，三个人齐声唱：“祝你生日快乐......”

　　火苗点亮蜡烛，姚滢声音兴奋：“姣姣，快许个愿吧。”

　　于姣双手合十闭上眼。

　　“希望我妈妈身体尽快痊愈；

　　希望我和许老师能一直走下去；

　　希望我们的面膜能拿到奖，大批量生产；

　　最后，希望所有关心我的人，都能像此刻的我一样幸福。”

　　于姣“呼”地吹熄蜡烛，想着，一口气许了四个愿，她应该也不算太贪心哈？

　　灯光亮起，周围几桌食客都在鼓掌，带着善意目光看向他们。

　　于姣轻轻吐着舌头缩了缩脖子。

　　分完蛋糕，姚滢先送出了自己的礼物，是个沉甸甸的长方形盒子，她按住于姣要拆蝴蝶结的手：“我打了好几遍才满意的，别在这儿拆坏了，我直接告诉你得了，是雅萌的最新款美容仪，你别懒，记得经常用，漂漂亮亮气死那些嫉妒你的人。”

　　于姣给了她个热情拥抱：“爱你，谢谢。”

　　程煦送的礼物是瓶宝格丽的香水，于姣忍着没问是不是被他女神姐姐拒收的，道谢后欣然收下，姚滢倒是阴阳怪气的。

　　许承安忙打断她，拿出自己的礼物——薄薄的一个信封。

　　于姣疑惑着打开，是一份银行理财产品购买文件。

　　“成长型基金？”

　　三个人惊讶地看向许承安，他说：“赶着你生日之前买的，超过18岁就买不了了，一年存18.8万，十年，利润率多少来着，反正是很划算的。”

　　“到时候你想拿着这钱旅个游或者买点什么都可以。”

　　于姣亲了亲信封：“谢谢哦。”

　　“嘿嘿嘿，其实人家想你亲他脸。”

　　“哈哈！”

　　从餐厅出来，按着许承安早订好的计划，他们去了最顶层的电影院，今天有3D版的《泰坦尼克号》上映。

　　兑好票，姚滢和于姣抱着两个巨桶爆米花对着一墙的电影海报评头论足。

　　许承安把程煦扯到一边，命令道：“一会儿你跟她坐。”

　　她，指的自然是姚滢。

　　程煦撇嘴摇头：“你想我被气死？没见过这样性格的小女孩，比皮球还皮，还黑。”

　　许承安：“我没逼你一定要跟她谈恋爱，但是现在是我要跟我的准女友过个短暂的二人世界，你作为兄弟，是不是不用我说都得抢着为我营造环境？”

　　程煦满脸痛苦：“你在道德绑架我！”

　　许承安重而缓地摁住他肩膀：“行了，我会记住你的好。”

　　“滚蛋！谁稀罕！”

　　进了放映厅，在许承安的视线威压下，姚滢不明所以地被程煦拉着坐在了许承安和于姣的后一排，许承安这次学乖了，买的情侣场，座位都是一对一对的小沙发。

　　可......于姣不解风情地把包和他们送的礼物摆在了他们中间。

　　她带上了3D眼镜，撕开牛肉干袋子，看屏幕上贺岁档的预告片。

　　许承安：“......”

　　于姣余光扫见他，把袋子递过去；“吃点？”

　　“哦，”许承安捏起一条牛肉干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咬着。

　　过了几分钟，正片开始。

　　光线暗下来，许承安深呼口气，将横亘在二人中间的阻碍物挪到他的左边。

　　于姣眼睛盯着屏幕，察觉了他的靠近但没做反应，他们在家都比这儿亲密多了，只是她打赌许承安放不下那身职业病的架子，一定在外面放不开，故意逗他呢。

　　经历了女主跳船未遂，两人做迎风翱翔状之后，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画裸画情节，于姣朝周围看看，感觉他们明显比电影刚开场时专注许多。

　　她小声跟许承安说：“许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脚踝上要纹一朵玫瑰吗？”

　　“是因为我爸。”

　　许承安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轻声在她耳边呢喃：“怎么呢？”

　　“小时候我去课外班学英语，老师让我们每个人都挑一个英文名字，我是班上最小的，才五岁，不会挑，那时候正好《泰坦尼克号》上映，我爸就给我起了个英文名叫Rose，他说在他眼里，我和女主角一样漂亮。

　　再说，他希望我活得漂亮，最好是带一点小骄傲那种，就像带着刺的玫瑰。

　　我特喜欢这个名字，我爸活着时候，每年都会在生日时候送我礼物带着张贺卡，开头就是‘我的小玫瑰’，这纹身是在他去世之后纹的，因为我以为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这么叫我了。”

　　许承安吻了吻她的额角。

　　于姣一下子又活泼起来，指着屏幕说：“小时候我以为这段是最少儿不宜的，但其实后面在船舱里......”

　　许承安说：“我小时候看电视上播，好像把这两段都剪掉了。”

　　话题不知怎么，微妙地切换成了吐槽。

　　于姣：“后来他俩都泡在水里，我总觉得是导演故意要拍BE，总觉得人不至于那么轻易就冻死了。”

　　许承安：“有可能，悲剧才能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和震撼么。”

　　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屏幕上正好进行到船舱那段气喘吁吁。

　　前排终于有人无法忍受了，回头操着一口浓重四川普通话小声说：“大哥，大姐，你们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许承安：“好好好。”

　　于姣偷笑，一转头，正撞上隔着两幅3D眼镜，许承安深情的目光。

　　她伸手扯掉，勾着许承安下巴。

　　许承安反客为主揽着她亲了上去。

　　他们终于安静了。

　　他们在这个幽暗世界里，在那首应景的《我心永恒》曲调中，安静而旁若无人地亲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