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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水太凉

暮兰舟 15005字 2023-02-19

  张永和谷大用把接风宴设在秦淮河的一座画舫里, 这座画舫的二楼是扶桑国木匠做的,窗户直接落地,是推拉式样。

  落地的窗户用的是玻璃, 坐在楼上, 围着火炉,可以欣赏秦淮河两岸的雪景。

  江南人就是会玩啊。

  难怪我哥哥乐不思京,玩了一年都不想回去。

  共在宫廷为官, 这两个老太监晓得白术的喜好,不爱热闹,只爱听简单的箫声。

  乐人站在船头吹箫,乐声中,雪景愈发美了。

  一曲终了,白术给了重赏。

  得了赏的乐人进来磕头道谢。

  白术眼睛一亮, 好清秀的一个少年,或许美人都是相似的, 这个少年眉眼之间和麦厂花有些神似。

  张永说道:“这是我新认的一个干儿子, 聪明伶俐,略识得几个字, 可惜一个阉人, 在南京是没有前途的, 如今我人走茶凉,想为他谋个前程, 弄到司礼监内书堂栽培一番都不能够。听说白司药深得新帝和蒋太后看重,我想走白司药的门路, 把他弄进宫去——要多少银子打点都好说。”

  张永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实在出乎白术意料。

  一旁沐朝夕心中冷笑:塞进来一个和麦厂花相似的小宦官,要我老婆提拔他?你们把我当死人吗?

  谷大用笑道:“张公公太心急了吧,您看,都吓着白司药了。”

  张永说道:“白司药是个爽快人,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反而不喜。再说了,将来这孩子出息了,对白司药也有好处。如今白司药和麦厂花和离,不再是麦家妇了,从此各走各的路,麦家靠不住了,得培养自己人,白司药,您说是不是?”

  至始至终,两个太监都把沐朝夕当成白术的附庸,没有必要照顾一个附庸的心情。

  在他们看来,沐朝夕是靠着老婆升官的小白脸。

  原因很简单,沐朝夕是锦衣卫的人,以前是个看大门的,一个看大门怎么突然得了赏识,一飞冲天?靠本事吗?京城有本事的人多了,绝对不是。

  锦衣卫一直被东厂压制,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皇帝奶兄,肯定不甘居于东厂之下,要对东厂发起挑战,需要人脉。

  白术和麦厂花去年离婚,和看大门的沐朝夕好上了,陆炳提拔了沐朝夕。

  白术改换门庭,从东厂转为投向锦衣卫的怀抱。

  所以张永觉得,白术能够把沐朝夕弄成锦衣卫第一红人,就有能力在宫里扶持一个新人。

  这个新人眉眼有些像麦厂花,是存了变态报复的意思——张永觉得,白术和麦厂花婚姻不谐,必然有许多怨气,正好可以通过折腾这个新人发泄出去,大家各取所取。

  白术心中暗叹:离开权力中心才一年多,张永就看不清真相了。

  沐朝夕心中火冒三丈,白术使了个眼色,要他淡定。

  阉人心中多有扭曲之辈,麦厂花是罕见的“正常人”。

  沐朝夕按捺住火气,安静的当个花瓶。他有些理解白术为什么不正常了,整天和这群扭曲变态的人在一起,能够正常就怪了。

  白术婉拒道:“我和麦厂花已经和离,以前婚姻尚在的时候,就过得不怎么愉快,和离之后,没有成仇人就不错了。这个小内侍即使有机会进宫,日子不会好过,必然会受到麦厂花的排挤。”

  张永说道:“只有送进去,就有希望。先苦后甜嘛。”

  张永一边说着,递上一沓银票,“白司药,这些银子用来铺路,不够的话,尽管开口。”

  送人又送钱,张永真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还想借着徒子徒孙们翻身,重新回到权力中心。

  白术想从这个张永认的干儿子嘴里套些话,对沐朝夕点点头,示意他把钱收下。

  沐朝夕不情愿的收了银票。

  白术问这个吹得一手好箫的小宦官,“你叫什么名字。”

  小宦官很上道,明显是经过张永调/教过的,做低伏小说道:“贱名不足挂齿,还请白司药赐名。”

  可惜了,这么好的相貌,却一副奴颜婢膝,气质和麦厂花云泥之别。

  白术看着落地窗外的细雪,说道:“今日在秦淮河上认识你,就叫做怀秦吧。”

  这个毫无新意和艺术性的名字,众人都拍手叫好。

  小宦官靠近过来,跪地说道:“多谢白司药赐名。”

  沐朝夕仿佛见到十五岁的麦厂花,内心醋海翻波,他嫌小宦官靠的太近了,那双眼睛像是带着钩子似的,勾引白术。

  沐朝夕看不过眼,往堆成宝塔状的红桔方向伸手,故意没拿稳,红桔塔坍塌,一个个圆溜溜的桔子从在桌子上翻滚,撞翻了白术面前的茶杯,茶水倾斜而下。

  沐朝夕乘机牵着白术的手往后撤,“小心脏了裙子。”

  就在此时,小宦官蓦地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匕,朝着白术刺来。

  沐朝夕是武人,他将白术往后面一推,单手举起椅子,拦住了利刃。

  变故来的太快,张永顿时吓呆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倒是谷大用以前执掌过西厂,经历太多这种惊心动魄的时刻,他拿起红泥小炉上温着的酒壶,往小官宦扔过去。

  小宦官矮身躲避酒壶,酒壶啪的一声,将落地玻璃砸碎了,来了个玉石俱焚。

  沐朝夕一脚踢飞了小宦官手中的短匕,正欲生擒此人,见对手太强,小宦官放弃了刺杀,往破碎的落地窗方向滚去,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冷刺骨的秦淮河。

  张永这时回过神来,尖叫道:“快,捉拿刺客!”今天的接风宴,他是东道主,谷大用只是陪客,出了这么大事,他要担当责任的。

  水太凉了。

  闻讯赶来的护卫面面相觑:这要跳下去,不死也要冻掉半条命吧。

  沐朝夕要保护白术,不能亲自跳河,干脆把刚才张永送的银票掏出来,“谁捉到活口,这些银票就是谁的。”

  在金钱的刺激下,护卫就像下饺子似的噗噗往河里跳。

  护卫们在秦淮河里摸人,沐朝夕抱着惊魂未定的白术,对张永怒目而视,“张公公,今日接风宴如何变成了鸿门宴?你如何解释?”

  张永百口莫辩,曾经风光无限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此刻就像抽了虾线的虾米,弓腰缩背坐在角落的官帽椅上发呆。

  谷大用连忙站在中间说和,“陷害!绝对是栽赃陷害!如果张公公真要刺杀白司药,刚才在酒里或者茶里下毒岂不方便?何必搞什么美人计、图穷匕见这么麻烦。”

  沐朝夕听到美人计就火大,你们还真当老子这个丈夫是个死人啊,你们这些人对婚姻有什么误会?

  沐朝夕冷笑道:“我妻子是大夫,酒里或者茶里有毒她尝得出来,所以不敢冒险下毒,但是她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我……”

  若不是我吃醋,故意打翻了桔子塔。

  “若不是茶杯翻了,我恰好拉开她躲避茶水。”沐朝夕将刺客的短刀捡起来,刀锋泛着蓝光,明显是萃过毒的,“这把刀就会要了白司药的命。”

  沐朝夕拿出牙牌,“今天各位都别走,去南京锦衣卫衙门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说。”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谷大用何曾把沐朝夕这个花瓶男宠放在眼里——他曾经执掌西厂,锦衣卫在他眼里都是一群废物,此刻他努力保持冷静,说道:“我们是封皇上之命,守备南京。只听皇上号令,什么时候锦衣卫敢管到守备太监头上的?”

  这倒是实话,就连镇守南京的魏国公都要听守备太监的。守备太监的地位,类似现在政委在军队的作用。

  沐朝夕反问道:“什么时候南京的守备太监敢公然刺杀大明宫廷女官?今天我妻子差点命丧黄泉,若放你们大摇大摆的回去,我还有脸为人夫婿?你们要向皇上告状,尽管去告,我不怕你们。”

  谷大用正要反驳。一直保持沉默的张永终于开口了,他双手撑住椅子两边的扶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只是腰始终直不起来,说道:“沐佥事,白司药,刺客是我的干儿子,事情是在我设的接风宴上发生的,我,责无旁贷。”

  谷大用急道:“张公公——”

  “住口!”张永拿起杯子,往地上狠狠一掷,“是不是我的话都不管用了!收养的干儿子被别人收买、身边的护卫都不听我号令,沐佥事拿出银票才肯跳下河捉拿刺客,想不到我张永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又要背负刺杀宫廷女官的罪名,白司药,沐佥事,我愿意配合你们,找到凶手,早日还我清白。”

  不愧为是曾经的掌印太监,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冷静下来了,敌人的敌人是盟友,现在不是和沐朝夕白术翻脸的时候。

  张永突然爆发,大发脾气,谷大用不敢再说什么。

  这时白术也冷静下来了,“今年夏天,白府闯进来一群刺客,也是要我死。但我命大,被沐佥事所救。我便……以身相许,嫁给他了。”

  白术看着秦淮河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两岸,目光比冰还冷,“我到了南京,他们还不肯放过,收买了张公公新认的干儿子刺杀我,为了一个已经离开宫廷的六品女医,如此大费周章,幕后黑手还真看得起我。”

  刺客事件说明一件事:假扮夫妻计划失败,被幕后黑手识破了,知道她来南京是干什么的,知道她对丧尸病研究之深,正欲刺杀她,阻止她查下去。

  张允问:“白司药,这一年多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得罪了谁?拦了谁的路?”

  也没干什么,不过是偷了龙体,发现了龙体变丧尸,砍了亲哥哥的头,砍了一群丧尸的头,发现了丧尸脑子里的蠕虫,如此而已。

  这时护卫们在前方朱雀桥下找到了一具浮尸,漂亮苍白的就像一副象牙做的雕像,正是刺杀她的小宦官。

  小宦官是冻死的,水太凉了,没能游到岸边。

  白术不想看到这张酷似麦厂花的脸,她用一张帕子盖住了尸体的头部,对众人说道:“麻烦各位配合我的丈夫做一件事。”

  张永说道:“只要能还我清白,做什么都行。”

  白术说道:“为我办一场丧礼——就说我死于刺客刀下,刀上有毒,最终毒发身亡。刺客跳河逃跑,在河里冻晕过去,被你们活捉,目前关在锦衣卫地牢。”

  作者有话要说:白术又要骚操作了,本书即将完结,最近评论区太清冷了,大家都活动起来么,动动你的小手指。

  今晚送200个红包,祝各位周末愉快摸摸哒

  第60章 软饭男新婚燕尔携妇还乡光宗耀祖,接风宴成鸿门宴新娘血洒画舫

  有内鬼, 终止交易。

  幕后黑手要杀白术,假夫妻这出精心设计的戏失去了真正的观众, 就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

  干脆, 置于死地而后生。

  画舫还在秦淮河上飘着,白术和死尸交换了衣服和装扮。

  这是个身子骨还没长全的十五岁少年, 正好白术也是这样发育不全的身材, 停留在少女阶段。

  白术给死尸梳好了妆发,头戴金丝狄髻,金嵌宝石头面首饰,双耳挂着玉兔捣药坠子, 手上戴着两个金嵌红宝石戒指。

  再加上大红缂丝妆花褙子、月华裙,好一个贵妇人形象。

  白术是失血过多、外加中毒而死的,所以, 白术给死者脸上涂墙似的刷了一层□□, 嘴唇染成青黑色。

  人死之后,肌肉僵硬,相貌本就有所改变, 何况这个少年人的脸型、雌雄同体的轮廓,以及还没有长出来的喉结, 减轻了白术“金蝉脱壳”的难度。

  这幅死去的躯壳有七分相似了。

  小宦官打扮的白术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躯壳”, 对沐朝夕说道:“好了, 现在给我上枷, 往头发和衣服上泼冷水……”

  就这样,画舫在朱雀桥码头靠岸时, 路人老远就听见沐朝夕撕心裂肺的哭声:“……娘子,你我成婚才一个月,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但见一具贵妇打扮的尸首躺在门板上,由两个侍卫抬下来画舫。

  贵妇腰部一滩鲜血,就像绽放的花朵,一直蔓延到月华裙裙摆上。

  寒风就是挽歌,纷飞的大雪就是飘摇的冥钱,在天空缓缓的飞。

  一辆装着棺材的马车疾驰而来,停在码头,这是来接尸体的。

  沐朝夕开始了他的表演,他一头往棺材板上撞去,幸好张允和谷大用两个老太监以及一群侍卫将他牢牢拉住了。

  沐朝夕奋力挣扎着,双脚腾空,悲痛欲绝,“放开我!让我死!让我和娘子一起去死吧!”

  张允和谷大用在一旁苦劝,沐朝夕嚎哭声似乎能够云层,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张允劝道:“沐佥事,凶手虽然落网,但还有同党,白司药大仇未报,你不能死,你得活着,把凶手一网打尽。”

  谷大用也附和道:“沐佥事,你要自己保重,切莫做下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沐朝夕终于止了眼泪,亲手抱起门板上的新婚妻子,放在棺材里,那副轻拿轻放的样子,就像捧着稀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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