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畅春苑卫生服务中心逐个区熄灯。

　　晏芷袖背着包，朝沙发上十分钟前到达的女人点点头：“走吧。”

　　两人走出大门。

　　“走哪边？”晏芷袖问道。

　　“随意，哪边都好，”郦寄瑶抬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畅春苑小区，“你不着急回家吧？”

　　晏芷袖摇头：“附近最有名的大概就是小吃街了。”

　　郦寄瑶很少踏足这些的地方。

　　“奶茶店好像也有，”晏芷袖宽和笑笑，“这边比较多的还是住宅楼，绿化也还可以，我们随意走走？”

　　郦寄瑶犹豫半晌，终还是跟在晏芷袖后面。

　　“照片收到了？”郦寄瑶的高跟鞋敲打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

　　“收到了，”晏芷袖指了指红灯口的一家水吧，“我还以为你会再等到办酒席请客的时候再过来。”

　　这个点钟，临州市依旧灯火璀璨，路上行人车流络绎不绝，明亮的车前灯摇摆扫过路面，遮掩住天上群星的光芒。

　　“亲自过来请你吗？”郦寄瑶冷笑。

　　“是啊。”

　　二人踏入水吧。

　　晏芷袖看着菜单：“还是我点？”

　　“嗯，”郦寄瑶懒得碰菜单，“反正你从来不会点错。”

　　水吧没几个人，侍者上完饮料后便退回后厨，轻柔的音乐缓缓流淌，静谧安详。

　　“婚纱很漂亮，”晏芷袖笑了笑，“我同事说还很贵。”

　　“那是当然，花了不少钱呢。”郦寄瑶眼里满是得意，“我自己挑的，特意定制的，前前后后修改了很多次。”

　　晏芷袖目光平静：“那恭喜了，酒店定的什么时候？”

　　“元旦。”郦寄瑶说完，又冷下脸来，“你就没有别的想要说吗？”

　　“该说什么呢？让你不要结婚？”晏芷袖挑了挑眉，“对方知道吗？要我去抢婚吗？”

　　郦寄瑶嘴唇动了动。

　　晏芷袖顿了顿，说：“就这样吧，既然你选择结婚这条路，作为前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已经分手了，但是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生死大仇，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

　　“晏芷袖，你真的，就……没有对我有一点点的留恋吗？”郦寄瑶眼底满是泪光，“你不是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吗？如果你再也找不到，那我……我们难道就没有再一次的可能吗？”

　　“我不觉得我们有可能。”晏芷袖的声音非常冷静，“即使没有当年那一出，我们最后也会分手。我是宁缺毋滥，你是将就过着也行。”

　　郦寄瑶咬唇：“如果我说，我还喜欢你呢？”

　　“不了吧，我们分开有十年了，”晏芷袖的声音轻似叹息，“我不相信你到现在还爱着我。”

　　郦寄瑶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想就这么结束，不愿意就此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彼此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曾挑破。

　　“我其实不太关心你的以后会如何，”晏芷袖说得非常诚恳，“你现在只是想最后疯一把而已，就像当初一样。”

　　“所以？”

　　“——我的选择也和当初一样。”晏芷袖笑了笑，拿起手边的饮料抿一口。

　　“你……”郦寄瑶词穷。晏芷袖说的都对，这么多年，晏芷袖还是最了解她的人。但是也是因为这样，她们更加不可能。

　　“结婚是我父母安排的。”郦寄瑶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车灯从路边逡巡而过，照射到玻璃窗上，令她反射性闭上眼。

　　“那个人……我们是形婚，一拍即合。”郦寄瑶自嘲，“我爸妈都知道，不过他们觉得这个没什么，反正年纪到了就要结婚。”

　　“不幸中的万幸吧，他长得不错，家境也好，我爸妈也满意，我们至少看起来很像对真正的夫妻。”

　　晏芷袖默默咽下温热的饮料，没有开口。

　　“你说得很对，不管我们会不会复合，我都会结婚。”郦寄瑶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一开始我是很反感的，如果我再年轻十岁，说不定就会收拾东西跑了。”可是她的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纵然他们对她严厉，可是终究还是希望她好。

　　如果她不在了，她无法想象父母要怎么办。他们已经老了，鬓边雪白，不能再像年轻时中气十足地对自己呵斥呼喝。

　　“人生其实很短，你看这十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郦寄瑶眼睫颤动，眼泪自眼角滑落，“我有时候一闭眼，就好像又回到了那条走廊，我们牵着手一起慢慢走到尽头，然后争吵，分开。”

　　越临近婚期，她越恐慌，如果她这辈子，就要用这一张纸绑起来，以后会怎样？所以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晏芷袖。这个在她年少时唯一心动过的女孩。

　　几经辗转，终于找到晏芷袖。对方的眉眼依旧温和美丽，对她依旧包容，没有变过。

　　她是真的喜欢晏芷袖这样的性格，然而晏芷袖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晏芷袖：“所以我很感谢我父母，更不能答应你。”温热的饮料划过咽喉落入腹中，被冷风吹得僵硬的四肢百骸都变得温暖熨帖。

　　郦寄瑶定定地看着她：“哪怕这辈子，只是一个人？”

　　晏芷袖还没回答，桌上的手机便震了震。

　　信息自动跳出来，是宋绯推送来的婚纱店优惠套餐。

　　郦寄瑶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古怪：“你要拍婚纱？”

　　“……”晏芷袖安静几秒，“原本是有打算的，现在没了。”

　　宋绯对婚纱照的热情吓退了她。

　　“我这次拍的婚纱店还不错，要不要推荐给你？你是要拍单人婚纱？不过人家发给你这个……闺蜜套餐？”郦寄瑶挑眉，保持怀疑，“你是会和闺蜜一起拍婚纱的人？”

　　当然不会。

　　关系再好都不会。

　　郦寄瑶做出推测：“你该不会是看到我的婚纱照，被刺激到了吧？”

　　晏芷袖没搭理郦寄瑶，认真给宋绯回了消息：【收到了，谢谢。】

　　后面还有一个卖萌的表情。

　　郦寄瑶默然地看着，问道：“难道你真的想一个人拍婚纱照？那也太凄惨了吧。”

　　晏芷袖：“……你今天话真的很多。”

　　她已经不想再聊下去了，再耗下去，她面子里子都要掉光了。

　　宋绯是对此非常上心，还给她发了不少漂亮的婚纱模特图，问她喜欢什么风格，好再详细问一下店家。

　　是自己先提的拍婚纱，宋绯这么辛苦收集这么多信息，和她陡然说不拍了，晏芷袖说不出口。

　　果然是和她太熟了……现在这个朋友的界限反而让晏芷袖倍感危险。

　　感觉自己随时就要过界，而宋绯还毫无所觉。

　　晏芷袖啧了一声，有些恼恨宋绯的没脑子。

　　“哦——”对面的郦寄瑶拖着下巴看好戏，她的情绪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见晏芷袖难得情绪外放，不再公式化微笑，更觉得有意思。

　　“你该不会喜欢她吧？”就如同晏芷袖了解她，她也了解晏芷袖。

　　果然被郦寄瑶看出来了，然而晏芷袖并不想承认。

　　“看起来好像还是暗恋。”郦寄瑶来了精神，反正她心底对晏芷袖的那点时光滤镜遗留下来的情意在对方坚定拒绝后就粉碎得一干二净，看晏芷袖吃瘪她打从心底高兴。

　　“真是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委屈的时候。”郦寄瑶笑得非常开心。晏芷袖生得太好了，人又贴心温柔，只要她愿意，就不会失手。

　　“她是直的，”晏芷袖淡淡道，“我不搞直掰弯那套。”

　　她和宋绯最多只能是朋友。

　　即使对方的怀抱再温暖，也不是她能停留的地方。

　　“那是谁？我认识吗？”郦寄瑶想了想，“我看你工作环境还挺单纯的，一见钟情对你不管用，应该是身边的人吧？”

　　晏芷袖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同意约郦寄瑶。

　　太糟心了。

　　“你不认识的，”晏芷袖现在只想快点打发了郦寄瑶，“问那么多做什么？和你有关系吗？我们早就分手了。”

　　“我关心一下前女友的感情状况，并且深深地为她的幸福担忧。”郦寄瑶咽下一大口饮料，愈发得意，晏芷袖这样气急，连以往的风度都不要了，看来是真的喜欢那个直女了。

　　“给我看看？我帮你参谋参谋？”

　　“滚！”

　　晏芷袖起身就想结账，惹不起她还躲不起？

　　“那个人……有我长得漂亮吗？”

　　晏芷袖回头，郦寄瑶还坐在座位上，挺直腰板，脖子伸直，目视前方，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没有。”郦寄瑶长得太好了，晏芷袖不觉得自己还能再遇见一个。

　　不等郦寄瑶再回答，晏芷袖便道：“可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

　　郦寄瑶浑身一震，目送晏芷袖离开。

　　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

　　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大抵就是如此。

　　宋绯是忽然被一通电话从床上叫起来的。

　　“大宋？！你醒了没有？”蒋丹焦急的声音冲破耳膜，“赶紧过来，主任找你！”

　　“啊？”宋绯还迷糊着，“今天不是周日吗？”

　　说好的休息日呢？

　　蒋丹咳了咳：“算加班，你赶紧过来。海悦湾这边临时抽检，资料到现在还没完善。”

　　“我天，那也不该等到现在才说吧？！”宋绯丢下手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匆匆赶到海悦湾。

　　蒋丹已经在那里等她了，看到宋绯，语速飞快：“明天就要检查了，他们之前也不知道，也是周五才接到通知的，到今天才发现做不完。”

　　“之前不是已经抽过一轮吗？”宋绯很疑惑，那个时候海悦湾就应该把各种资料备齐才是，遇到这种临时的抽检，最多只要检查是否有遗漏就可以。海悦湾的人流量和畅春苑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两天完全可以搞定。

　　她坐下来，登入系统，看到一排签约资料皆是空缺，腹中在公交上吃的早餐不断翻涌，差点没呕出来。

　　“这缺的也太多了吧？！”宋绯压低声音，看着那一排黑色的代表残缺的数据眼前一阵发黑。

　　蒋丹低下头：“他们憋到现在兜不住才说，主任也是今天才知道，就叫我赶紧过来了。”

　　上次没被抽到，真是他们走运了，也不知道之前的一次次检查，海悦湾是怎么混过去的。

　　“啊啊，我来了！”宋绯后面传来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女人拎着包匆匆忙忙步入旁边的办公室，手忙脚乱地开启电脑。

　　“也是来补资料的。”蒋丹面露嘲讽，“主任打电话人才过来，主任差点没给气晕。”

　　宋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直摇头：“太多了，今天肯定做不完的。”

　　“能做多少做多少，尽力补救吧。”蒋丹无奈叹气。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宋绯打了个哈欠，点开资料进行完善。

　　原本以为今天她会休息，昨晚便陪着郑茜掐着时间点秒杀，忙活到一点才睡。

　　根据郑茜的清单，今天一整天的整点都有活动。

　　没办法了，宋绯先给郑茜发消息，告诉她自己今天也要加班。

　　郑茜发了一系列悲痛的表情包，宛如错过一百亿。

　　宋绯安慰了她几句，加紧投入工作。

　　临近中午，蒋丹发消息悄悄叫宋绯回畅春苑：【来这边吃饭要不？还是你想在那边继续？】

　　看来蒋丹也没抱有奇迹发生的期望。

　　要是继续留在海悦湾，肯定是别想休息了。

　　蒋丹：【主任叫你回来，中午休息，下午再继续，做不完就做不完吧。】

　　连刘琳都放弃了。

　　宋绯回头怜悯扫一眼海悦湾众人，刘琳肯定不会就这么干脆算了的。

　　既然如此，宋绯干脆收了东西，施施然回了畅春苑。

　　畅春苑这边帮宋绯买了饭，看到宋绯拖着脚步走进小隔间，忙招呼她坐下。

　　蒋丹：“怎么样，做到哪里了？有一半吗？”

　　宋绯摇头。

　　辛小夏咂舌：“怎么都做不完，那要做到几点啊？”完善资料本身就是很枯燥乏味的工作，如果平时有注意，临到头工作能轻松很多。

　　“先做着吧。”宋绯语气疲惫，她已经打算做到晚上了。

　　小隔间门再次开启，晏芷袖拿了一个饭盒走进来。

　　“今天人好像比以往的少一些，”辛小夏说，“感觉都不太像周日了。”

　　“因为今天是双十一啊，”蒋丹接道，“大家忙着买东西呢。”

　　宋绯问道：“你们买东西了吗？”

　　“完全忘记这回事，”辛小夏听见外面有人喊护士，忙洗了手出去，“哄完孩子就赶紧睡了，哪来的精力蹲这个。”

　　蒋丹：“规则太复杂，看了一圈，没觉得有需要买的，就睡了。”

　　宋绯看了一眼晏芷袖。天气冷，大家拿到饭都是快速吃完了。小隔间总共就她们几个，晏芷袖自进来就没说过话。

　　“袖子，你买了吗？”宋绯问。

　　晏芷袖动作一顿，想到那个婚纱，有些支吾：“买……买了一点吧，觉得太花钱了，而且好像也没便宜到哪里去。”

　　说不下去，晏芷袖干脆把话题抛给宋绯：“你呢？今天是周日好像。”

　　宋绯：“临时过来加班的。”

　　想起那好几页长的订单，宋绯觉得，如果有评选参与双十一热情度的比赛，自己一定是畅春苑第一。

　　很显然其他人因为要上班，都没有参与的热情。

　　“我买得还蛮多的。”宋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她一开始只想帮郑茜买，结果看着看着，自己也买了一堆。总觉得便宜，即使现在用不上，以后也能用上。

　　“感觉自己花钱好多，才一个小时而已，我就下了二十多单。”宋绯打开小隔间的门，打算把餐盒拿去扔掉。

　　小隔间外就是检验区，几个患者边等结果边聊。

　　“双十一花钱？”一个患者声音很大，清晰传入小隔间，“多加班就不会乱花钱了。”

　　卡在门口正要出去的宋绯：“……”膝盖宛如中了一箭。

　　晏芷袖原本还想保持冷静的，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最终还是没憋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宋绯恼羞成怒，“明明就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话！”

　　反正她加班之后，就没想再花钱买东西了。

　　“是是是……很有道理。”晏芷袖肩膀一抖一抖，“加班是个很好的省钱方法。”

　　她这样迁就自己，宋绯又有些不乐意了：“现在买比较便宜，不买白不买，买到就是赚到。”

　　“是。”晏芷袖还是和刚才一样，眉眼弯弯笑着点头。

　　宋绯：“……”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得劲。

　　“算了，我去丢饭盒。”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晏芷袖的目光一直持续到再也看不见宋绯的身影才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