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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三月春光不老 14474字 2023-02-17

  暮色笼罩大地, 云瓷迟迟没从书院出来, 姜槐无奈, 只好举步上前, 没料想迎面再次撞上赵秋容。

  赵秋容凝神想着移魂为何会失效的问题。

  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冷风席卷, 空气里吹来淡淡的凛冽清香。

  她抬起头, 看着来人,眼圈微红。有愤怒,也有不甘, 有痴缠,更有不悔的初心。赵秋容悄悄抚弄心口平缓情绪, 她笑着迎过去, 问道:“大将军怎么来了?”

  见到她,姜槐心里说不出来的堵得慌,尤其想到她先前放肆之举,那些久远的记忆被勾起。她维持着好修养,面无表情道:“来接人。”

  至于接的是谁, 不言而喻。

  赵秋容温温柔柔地冲她笑:“将军以为, 棋圣之美,美得过天上繁星和清晨盛开的娇花吗?”

  这话乍然听起来有些耳熟,姜槐不假思索:“当然。”

  赵秋容眼里的笑落下去。

  那句话她记了很久, 哪怕隔着漫长的时光,隔着两方不同的天地她都没忘。如今阿星找到了比繁星还美比娇花还艳的女人,竟连多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她近乎幽怨地看着一身长袍眉目清冷的姜槐:“打扰了。”

  姜槐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赵秋容孑然的背影透着股子黯然神伤,揉了揉发麻的心口,摇摇头,不可能的,她怎么会觉得这人像师姐。

  师姐……

  姜槐抬起的步子再次顿住。

  关于师姐的印象,如今想来着实模糊,记得最清楚的,是合欢道主从血泊里爬起来死死抱着自己,流着眼泪痛苦地冲她呼喊。

  她那会心神崩碎,听不清那些话,但她看得清楚,师姐哭着哭着眼珠子都红了。

  那些久远的记忆里埋藏了太多的血与泪,姜槐有心忘记,强迫着自己不再多想。

  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如今为了阿瓷,她找到了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姜槐眼里含着笑,风度翩翩地踏入北院。

  道棋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姜槐找到她时,那枚莹白圆润的道棋顷刻碎成齑粉。

  云瓷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当然明白,若无这枚道棋,今日她极有可能要着了赵秋容的道儿。

  试探来试探去,探出一只活了多年的老妖精,她竭力教自己冷静下来,暗道:赵秋容和阿兄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不,那应该不是赵家嫡女。

  云瓷深呼一口气,姜槐从后背抱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目光低垂落在她指尖残存的齑粉,茫然低呼:“道棋碎了?”

  “嗯,碎了。”云瓷此时的确需要她的怀抱来温暖,她道:“我见过赵秋容了。她…是阿兄的故人吗?”

  感受到她指节传来的冷意,姜槐问道:“为何这样说?”

  “我教人请了窥天道长老算赵秋容的命格……”云瓷温柔地与她十指紧扣:“算不出来,三位长老皆遭反噬。”

  “我想不出其他原因,思来想去,就和苍穹之上找不到阿兄的星一样,因为阿兄不属于此间天地。而窥天道连赵秋容命格都难以触摸,她……应当和阿兄来自同一个地方吧?我在她眼里看到了深情和化不开的欲。”

  姜槐身子隐隐发颤,她想到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面上血色尽失:“怎么会?”

  “阿兄?”云瓷握着她的手,哄劝道:“不要怕,不管来得是谁,阿兄,有我陪你。”

  “无碍,你、你和我仔细说说?”

  “好。”

  一刻钟后,姜槐缓缓合上眼,掌心若无阿瓷的手暖着,早就变得冰凉。她喟叹一声,感慨万千地吐出一个人名:“枝弦,合欢道主。”

  云瓷眸色微深:“合欢?”她瞥了眼沾在指尖的道棋粉末,神情忽冷。

  “嗯,合欢道主最擅移魂,整套移魂大法分为摄魂、惑心、移魂。摄魂可与人换魂,乃至毒至阴之法,惑心与魅道相似,但更高明。移魂能篡改人的记忆,使人顷刻变为木头傀儡。”

  姜槐沉吟道:“多年未见,她似乎变得更厉害了。”

  “比你还厉害吗?”

  “那倒没有。”

  姜槐压下心底烦闷,笑了起来:“她的道,于我无效。道棋碎了,可到底护住了你,五百年前的道棋对上她如今的道稍逊一筹,可我早不是五百年前的我了。我教你一首曲子,她若再来,你尽管破她道法。”

  云瓷听得怔神:“阿兄,五百年前的道法之争,竟已经如此激烈了?”

  姜槐点头:“我在的那个时代,是天地道法最为昌隆的时代。而我身为道子,更要什么都学,枝弦不做合欢道主前,我该喊她师姐,可她做错了事,而后,我便再也没有师姐了。”

  “她喜欢你。”

  “对,她喜欢我,当年我不懂。如今懂了,我只喜欢你。”

  云瓷被她不算情话的情话哄得眉开眼笑:“好了,该接我回家了。不说那些了,好吗?”

  姜槐笑容逐渐明媚:“好。”

  当年的事她并不想提,当年的故人她一个不想见。

  连三小姐目睹着将军府的软轿从书院门口离开,跟着叹了口气,顾自想着:或许自己的确该嫁人了。整日看着将军与棋圣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两人感情好得像一人,也太受刺激了。

  舍了轿子,她百无聊赖地走到朱雀大街,揉揉脑壳,郁闷地拧了眉——最近总觉得脑子迟钝,今儿个更是忘性大的忘记出门带上她最喜欢的蜜饯。

  想到蜜饯,她又忍不住去想阿容。

  阿容最近古古怪怪的,笑起来温温柔柔,先前她不觉什么,今日见了棋圣面对将军时的笑容,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得诡异,阿容笑起来的模样气度还真有几分棋圣的影子。

  可棋圣的笑,教人心坎发暖。

  阿容呢?

  阿容笑起来看起来温柔,实则不经意时会教人背脊生寒。

  少年时的情分深厚,连叶不愿以恶意来揣测好友,可阿容看起来的确有问题啊。

  她揉着眉心走回家,管家立时找了过来:“三小姐,有人送了封信给您。”

  “信?”连叶反应慢了半拍:“哦,给我吧。”

  管家笑着将信递过去,走之前嘱咐道:“三小姐近日是不是太累了,可要好好休息。”

  连叶浅笑:“知道了,多谢连伯。”

  人走后,她略有窘迫地揉揉脸,拆开信,眼睛登时瞪圆了:“这……这也太天方夜谭了!”

  正堂,连将军惬意地饮茶,抬头就见爱女风风火火走进来:“爹,出大事了!”

  她将信递给亲爹。

  连将军能做到如今的二品官位,除了武功好,兵法用得活,脑子也好使。

  信上每个字他都认认真真看了,对上爱女那双满是惊疑的眼睛,不解问道:“难不成你还指望我跑去赵家,对赵将军说他家女儿招了邪祟了?”

  从震惊到惶然,再到一颗心慢慢冷静下来,连叶道:“实不相瞒,爹,我思来想去也觉察阿容行事诡异。远的不说,只这性情,和五年前变化太大了!这两天对上她的眼睛,我总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那又如何?”连将军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挑眉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知道吗?”

  连叶摇头。

  “送信人是何意图,你知吗?”

  连叶接着摇头。

  连将军长叹一声:“这孩子,怎么去了书院那地儿反而变傻了?一问三不知你就要指认阿容换了芯子,乖女,你这样会被赵将军一铁鞭打出来的!我若不是你亲爹,我也会打你!一天到晚脑瓜子在想什么?”

  “可是爹……”

  “可是什么?别可是了,快去吃点瓜子仁,赶紧补补脑子,瞧你蠢的呦!”

  “……”

  目送爱女离开,连将军愁到头秃:“来人。”

  管家躬身上前:“老爷有何吩咐?”

  “派一队人马暗中护着小姐。”

  连将军烦躁地端起茶杯饮了大口茶水:“书院乃是非之地,送口信给殿下和棋圣,就说阿叶病了,要在家休养一月。别管信上所说真假,避开再说。”

  这信哪是给阿叶的?分明是在给他预警。

  连将军放下茶杯,一身英武之气犹带着血战沙场的强悍:“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在作祟!”

  “派去的人如何了?”

  宣陵一身浅色裙衫站在竹楼前吹风,此时学子皆入书舍休息,她一个人孤零零对着空气问话。

  隐在暗处的人声音夹杂着恐惧:“人…人没回来。”

  宣陵神色微冷:“细细说来!”

  “是……”

  那人平缓呼吸,须臾开口:“人没回来,消息却传了出来。主子所料不错,那人确不是赵家嫡女,若说是,充其量只是相貌无二,性情举止跟咱们暗中见到的丁点不像。”

  “信已经给连家送去了,连将军聪明的话必不会教连三小姐犯险,主子,咱们……还要往下查吗?”

  还要查吗?仅仅为了验证心中所想便折了数十好手。宣陵心疼的同时也格外气恼,咬牙道:“收手!”

  隐在暗处的那人松了口气:“多谢主子体恤。”

  翌日,赵家嫡女失踪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赵将军派人掘地三尺,就差把禹州城翻过来也没能找回女儿,赵秋容恍如人间蒸发。

  鸾山之上,赵秋容一身艳丽的长裙随风起舞,舞毕,一身白袍的年轻人踏风而来。

  她笑着回眸:“你来了。”

  姜槐冷眼看她:“赵小姐约我来此作甚?”

  “你偏要喊我赵小姐吗?”

  枝弦温柔道:“柳云瓷不受移魂所控,我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在这方天地,能克制我合欢道的,只有昔日道子。她为棋圣,顺应天地法则,理应有道棋重回她手。我只问你一句,道棋碎了吗?”

  “碎了。”

  枝弦笑得花枝乱颤:“真是活该!”

  姜槐眉锋微凛,侧目而视:“这笔账,你要我现在与你算吗?”

  枝弦话音一转,满目柔情道:“阿星,我想你。多年不见,你初见便伤我,如今还要替她出气吗?”

  “阿星又是谁呢?”姜槐漠然开口:“这世上已无阿星。”

  “好,那我喊你姜槐。”枝弦上前一步,深情款款:“我千辛万苦来找你,你竟不肯对我笑一笑吗?”

  “笑?我为何要笑?我已无爹娘,更无师姐!世间之大只一心爱女人,枝弦,你对她无礼,问过我了吗?!”

  山风乍起,一股骇然威势迎面压来!

  枝弦悲切出声,语速极快:“阿星!你若要为她讨回公道,我绝不还手!但你忘记在星沉谷时的同门情分了吗?你并非无亲无故,你还有我!”

  杀气一顿,掌风侧移毫不留情地劈在对面巨石!山石崩碎,随风飘扬散作齑粉,看得人心惊肉跳。

  姜槐负手而立,山风鼓荡着长袍,她眉眼无情,一字一句道:“枝弦,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我名唤姜槐,槐者,鬼也,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前尘不可追,往事更难寻,你一而再再而三戳我痛处,是想死吗?”

  “你……你竟不肯再喊我声师姐吗?”

  “师姐?你又是谁的师姐?哪家师姐会在师妹面前脱光衣服施以移魂大法来教人听话呢?”

  姜槐沉声劝道:“世上已无道子阿星,枝弦,你何必贪慕一个死去的人?”

  “这是忠告吗?”

  “算是吧。”

  “可我不想听。”

  枝弦目光痴缠地望着她:“你口口声声否认自己是阿星,可你当了那么多年的阿星,怎能说不是就不是了?你会炼丹,会观星,会五行八卦会天地道法,你所学的一切都是道子阿星积年累月得来的成果,哪能一句话就能否认?”

  “说完了吗?”姜槐不耐烦道:“我要赶着回家给阿瓷做饭,说完了就离我远远的吧。”

  “可我本就是为你而来!那女人有什么好?她是道主,我也是道主,你……”

  姜槐身影瞬移,手臂伸出!五指紧紧扼住她咽喉!

  枝弦双脚离地脸色涨红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避者生,近者死,这道理师姐怎么还不肯明白?柳云瓷这一辈子都是我的,谁敢碰她一根手指,我必剁了那根手指!你险些害我痛失所爱,怎么,要逼我发疯吗?我又不是没有疯过!她是我的命,不懂的话,我现在教你!”

  杀气劈开骨头渗入筋脉,鲜血从枝弦唇边涌出,喉骨断折的前一刻,姜槐厌恶地将她甩出去:“别再逼我,除非你还想经历一次灭道大劫!”

  “等…等等!”枝弦挣扎起身,痛苦地往嘴里倒了瓶药剂,哑声道:“阿星,回来的不止我一人,他们也来了……”

  “他们?”姜槐指节捏得脆响,她目色涌动着疯狂,周身阴郁冷寒:“来得好。当年没灭干净,再敢露面,我送他们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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