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黎下午三点多才到的榆城，一下飞机就接到梁沉发来的信息，说陶星已经生了，是个女儿。

　　阮黎欢喜得不行，恨不得立刻能飞到医院去。

　　向临开车来接的他们，梁逊和阮黎一同坐在后排。梁逊看她高兴的样子，就说：“哎哎，至于这么高兴吗？”

　　“当然啦。”阮黎还有些惋惜，“可惜还是没能赶上。”

　　她眉间眼里都是期待的笑容，看起来是真的开心，看得梁逊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阮黎走进病房里，陶星正靠在床头吃东西，梁沉在一边小心伺候着，一勺一勺把米粥递到她的嘴边。

　　吃了两口，陶星就有些不耐烦了：“我不吃了！我都吃饱了！你能不能不要当我是母猪一样喂我？”

　　梁沉好脾气地哄：“再吃一点啊。昨晚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正好阮黎走进来，陶星跟看到救星一样：“阮阮，你回来了啊。”

　　阮黎笑着走过去：“飞机延误，到现在才到，还是来晚了，你辛苦啦。”

　　“没关系没关系，你来我就很高兴啦，”陶星兴奋不已，“你快看看宝宝呀。”

　　陶星的床边上放了个粉色的婴儿床，刚出生几个小时的小宝宝正安然躺在里面。

　　阮黎凑近了看。

　　小宝宝跟个粉色的奶团子一样，白白嫩嫩的一团云朵似的，看起来柔软极了。眼睛紧紧闭着，眉头皱着，可爱的不得了。

　　阮黎还是头一回看到初生的宝宝，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回头对陶星说：“你也太伟大了吧。”

　　陶星一听这个，撇嘴，不以为然：“我都疼死了。这辈子所有的疼，都在今天疼完了。”

　　阮黎笑起来：“这么夸张？”

　　“当然啦，我以为生孩子就够疼的了。结果你是不知道……”陶星看了眼一边站着的两个大男人，稍稍放低了声音，“通奶才是最疼的。你能想象胸部被人撕扯着往外拽的疼痛吗？”

　　陶星又说：“真的，我现在还疼着呢。不过就是感觉胸稍微变大了一点，哎，不知道哺乳期过了会不会又缩回去？”

　　她居然还在认真地可惜这件事。

　　阮黎好笑地说：“你也想得太远了。”

　　声音不高，但是梁沉和梁逊还是刚好能够听到。

　　两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面上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些一言难尽的微微尴尬的神色来。

　　梁沉自然不乐意让自己弟弟听到自家老婆讨论的“胸部”的事情，赶紧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梁逊忙不迭点头：“好。”

　　眼见着两个男人都走了出去，陶星才问：“哎，你和梁逊一道回来的啊？你们现在怎么样啦？”

　　阮黎还在专心看小宝宝：“没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呢。”

　　“什么你也不知道啊？”陶星急了。

　　阮黎坐好了，看着陶星说：“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看你是太喜欢他了，所以才会这么纠结。”

　　“喜欢是真的喜欢，可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也会很怕。”

　　“那你怕什么？”

　　阮黎想了下，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之前的经历太不愉快了，不管是患得患失的心情，还是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无助的感觉，都太过深刻。

　　陶星说：“你不说我也知道的啦，我认识梁逊都快十来年了。他这个人吧，一直都是让人有些摸不透的。面上总是笑嘻嘻的不正经的样子，可是心思却很多。我就记得他大学毕业的时候，爷爷本来也要安排他进公司的，但是后来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公司有个董事嘲笑他的身份，干脆就拒了爷爷的安排自己去开公司了。你看，二十多岁的梁逊就已经那样了，现在的他比以前还要内敛沉着，更难捉摸。”

　　阮黎笑了下：“我知道。”

　　两个人正聊着，小宝宝哭了起来。

　　陶星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胸口，轻轻地拍了拍。大概是感受到了妈妈的气息，小宝宝很知趣地停了哭。

　　陶星满脸温柔，转过头问阮黎：“你要抱抱吗？”

　　阮黎说：“我不敢。”

　　“没关系的，你抱抱。”陶星把手递过来一些，“她特别喜欢有人抱着她。以后肯定娇气的很。”

　　阮黎连忙伸出手去接。

　　刚出生的小宝宝根本没什么分量，抱在手里都感觉不到，跟抱着一团棉花似的。

　　阮黎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孩子直接从手臂臂弯里掉了下去，可是又不敢真的用力，两只手僵直出一个十分生硬的弧度来，像是把孩子卡在了手臂中间。

　　陶星嘲笑她：“你不用这么紧张的，也没那么娇气。”

　　梁逊一进病房就看到阮黎正笨拙地抱着孩子。

　　她紧张地都不敢喘气，眉头皱着，上半身僵硬着不敢动，小心翼翼地问陶星：“我这样抱可以吗？”

　　梁逊倚在门边看着，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心内一片满足。

　　梁逊想到方才在走廊和大哥梁沉的对话。

　　“二妈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她在所有子公司中的职务都已经被全部撤销了，她安排的那些人我也会慢慢撤离。至于你之前承诺的从自己的分红中拿钱给他们的事情，也不需要去兑现。”

　　梁逊没料到梁沉会提到这个事情：“那点钱我还不放在心上。”

　　“不是钱的问题。”梁沉说，“这么多年，你也够忍让他们了。我知道这对你的性格来说并不容易，都是为了爷爷和梁家你才肯做出这么多让步。现在他们已经完全掀不起任何会危及梁家的风浪。我也不能再让你受气。”

　　梁沉看了眼自己的妻女所在的病房的方向：“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在我心里，你和梁淮他们并无任何分别。之前我说想让你安定下来，并不是真的为了干涉你的个人事务，或是想要让你为梁家的事业做出牺牲。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自在一些。”

　　许是因为刚刚为人父，梁沉说的话都柔和许多。这样的对话，是他们兄弟之间不曾有过的。

　　梁逊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点点头：“我知道的，大哥。”

　　或许是浪荡了太久，梁逊曾一度觉得自己大概就要这么一直过下去了。

　　但是这一刻，在看着阮黎小心又郑重地抱着孩子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些尘埃落定般的安定感来。

　　阮黎没在医院多停留，见陶星脸上有了疲色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梁逊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榆城的冬天不同于北方，冷也是那种刺骨的湿冷。即使穿着厚重的羽绒衣，阮黎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梁逊注意到了，说：“你在里边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这样的场景有几分熟悉。阮黎想到以前的事情来。

　　那时候黎月忽然生病住院，她在医院里正是无助时，梁逊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说要带她出去吃饭，可是等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让人把医院的账单结清了。

　　她被这突来的善意弄得十分惶恐，却又很快明白，这不过是梁逊举手之劳的事情里的一桩罢了。对他来说只是一通电话或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于她而言，却已经是难以承受的大奖一般的恩惠。

　　阮黎正想着的时候，梁逊的车已经在前方停了下来。

　　阮黎坐上车，梁逊说：“不是让你在里面等着了吗？”

　　“也没那么冷。”阮黎说，“适应了就好了。”

　　梁逊启动了车：“你要去哪里？”

　　阮黎说：“我想先回家一趟。”

　　离开北京两个多月，她都还没回过家。中间她也会给黎月打电话，不过两个人关系一直冷漠，打电话也只是生硬的寒暄几句，到最后母女两个人就都会沉默了。

　　车开出一段距离之后，阮黎忽然开口：“那天晚上你在楼梯间说的事情……”

　　“怎么了？”

　　梁逊屏住了呼吸，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并不是故意要摆谱或者装腔作势，所以才那样抗拒你。”阮黎说，“我也很茫然。”

　　梁逊把车停下来，转过头看着她：“阮黎，我说的那些话，并不只是说了玩而已。我在北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心里话。”

　　“我知道。你出现在北京的时候，我其实特别意外，可是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又会觉得你是不是又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逗乐的由头。我是喜欢你，可是也喜欢得很辛苦。”

　　大概这就是所说的自作自受了。

　　他在以前一次次表明他不会因为任何女人停留，也不会喜欢上她。

　　所以等到他现在说真话的时候，她也一次次表达了她的不安全感。

　　这样的认知叫梁逊有些受挫。

　　梁逊说：“你还是不相信我。”

　　“是……”阮黎说，“我不太敢相信你。你之前说的太多次，让我不要对你有任何妄想。所以我现在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又是我另一次的妄想。”

　　后面的路程，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梁逊有几次偷偷斜看过去，她正靠在车窗看着外面出神。

　　他以前没注意过，她侧脸的线条其实特别好看，像是一副简笔画，简单勾勒，永远都是清清淡淡的。可是固执起来的时候，那本来柔和的线条就立刻变得紧绷起来。

　　送完阮黎回家，梁逊把车停在路边，忍不住又抽了两根烟。

　　他最近不怎么经常抽烟，只是每次一想到阮黎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所以会多抽两根。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好像已经把这辈子能说的酸话全部都说完了。

　　电话响起来。

　　梁逊看了眼屏幕，是唐尧霖打过来的。

　　他没什么心情接电话，伸手挂断了电话。

　　唐尧霖又打过来。

　　梁逊只好接：“怎么？”

　　唐尧霖一接起来就说：“你从北京回来了？”

　　“嗯……”

　　梁逊打开车窗，冷空气灌了进来，他清醒了不少。马路的对面，他看到了刚进去的阮黎又出来了。她换了件外套，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看起来像是要出门买菜。迎面遇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她露出笑容来，和那人聊了好一会。

　　那男人梁逊认识，路迟言，他公司里的员工，之前在阮黎的毕业典礼上也见过。

　　梁逊的心情忽然烦躁起来。

　　“回来怎么不跟我说啊？”唐尧霖咋咋呼呼地说，“你这一去好几天，大事小事全丢给我了都。我头都要大了。”

　　梁逊语气不好：“我每年给你那么高的年薪，这点事都处理不了？想休假？”

　　唐尧霖立刻赔笑：“不不不，我乐意，工作室是我的爱人啊。再说了，你是去追求真爱了，我这不得给你做好后勤保障嘛。怎么样，进展还顺利嘛？”

　　不顺利。

　　简直糟糕透顶。

　　完全陷入了一个叫他束手无策的僵局里面了。

　　唐尧霖感慨地说：“听你这语气也不像是顺利的样子。你给我说说，你俩说了什么？我来给你支支招。”

　　“你别一副神棍样儿。”

　　“别啊，这种事旁观者清。你肯定也做了不少了，不如换换思路。”

　　梁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前面正走着的阮黎身上。她扎了个俏皮清爽的马尾，走起路来，马尾也在后面晃啊晃的，弄得梁逊心里头也跟着痒痒的。

　　梁逊目光黯然，开口道：“她说她不能相信我了。”

　　唐尧霖“啧啧”了两声：“难得我们梁三也有情路不顺的时候。”

　　梁逊不耐烦：“不是说支招？”

　　“这个也很简单啊。她不相信你，不就是觉得你没给她安全感吗？这种东西说起来虚幻，但是对女孩子来说太重要了。”唐尧霖说，“你想啊，你以前对阮黎没那么上心，人家巴巴地喜欢你，随叫随到。人家现在失望了，走了，不爱搭理你了，就是因为你没给她人家想要的回应呗。”

　　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

　　梁逊说：“怎么个回应法？”

　　“你有跟她说过喜欢你这样的话吗？”

　　梁逊没回答。

　　唐尧霖惊呼起来：“你没有说过？我的天啊，你这个人，情商是真的低啊。要不是有阮妹妹，你怕是要注孤生了。”

　　这几天说的话太多。

　　却唯独把这句落下了。

　　梁逊皱眉头，想到她好像确实是说了好几次“喜欢你”这样的话，他也的的确确是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梁逊说：“这很重要？”

　　唐尧霖说：“当然重要了啊！你想想你们以前的关系，总是别人主动讨好你。你这个时候不明确你的态度，人家肯定以为你又是玩玩而已了。”

　　说到最后，唐尧霖都有点语重心长了：“这个时候，面子什么，都要靠边站了。我阮妹妹那学历能力，在加上那外貌，再等几天，人家的心思估计都不在你这了。”

　　前面不远处，路迟言从后面追上了阮黎，两个人并排走着。

　　那画面看起来刺眼极了。

　　“知道了。”梁逊挂断了电话。

　　晚上阮黎正准备睡觉，梁逊发了微信过来。

　　“来我这儿。”

　　后面跟了一个阮黎非常熟悉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