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望着小宫女气急败坏离开的模样，叶泠泠不以为意，只是转头回后院，蹦跶着练起了自己的轻功。

　　陆知渊的悉心教导加上她自个儿的刻苦练习，虽然暂时达不到风过无痕的水平，好歹也能滞空加飞跃了——至少，如果现在再从凤栖宫后院进去，她不用再翻墙了，只需要足尖点地再点树就够了。

　　叶泠泠正蹦蹦跳跳的时候，欢欢领着来传话的月影走了进来。叶泠泠赶紧停下来，用手里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问她有什么事。

　　月影福了福身，道：“静妃娘娘，我们娘娘特地遣奴婢来和您说一声，她有些事，暂时无暇过来，但若是皇后想从您这里收回权利，您大可顺着自己的心意处理，不必顾虑太多，有什么结果，皇贵妃娘娘都会替您担着。”说着，她犹豫了一下，又问，“奴婢方才过来时，在路上遇到了皇后身边的阿莹，可是来向娘娘讨要凤印子印的？”

　　叶泠泠点头：“是，但我没给她。”

　　月影笑了笑：“看来，我们娘娘是猜对了，静妃娘娘果真变了。”

　　“……诶？”叶泠泠有些愣怔，“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啊？”

　　这话问完她自己就觉得，问得委实有点多余。以前是什么样的？叶怂怂的名头都快传遍全宫廷的，还好意思问是什么样的！

　　“从前静妃娘娘……呃……与世无争的时候，皇贵妃与奴婢们说过许多次，一切由着您开心便是。”她没来得及收回问题，月影便开口回答了，还挑了听起来比较温和的词语，“那时宫中有不少人找娘娘的麻烦，克扣您的份例和银钱，都是皇贵妃替您挡下来的。”

　　叶泠泠瞬间呆在原地。

　　我和婉婉的缘分，居然这么早就开始了？

　　一不留神，这句话被她直接问出了口，月影便点头称是：“静妃娘娘可能不太清楚，但我们娘娘从您进宫的第一日起，就一直在关心您。那时灵妃发现了娘娘一直在喝避孕的汤药，便提议让您来做那个计划的人选。我们娘娘拒绝了两次，灵妃说要告发您，娘娘才同意的。”

　　“之后的事，她还愧疚了许久，自责不该把您拖下这滩浑水。”

　　叶泠泠心里又甜又酸。甜的是陆织婉对她的关爱一早就开始了，酸的是那时的陆织婉尚不知道她是她，所以那些关怀都是给当初的叶嫔。

　　她知道再追究过去的事情毫无意义，可还是无法全然释怀。

　　最终月影留下一句“皇贵妃说她晚点儿会来看您”之后便行礼告退了。叶泠泠摈退左右，一个人坐在卧室里纠结了一下午。

　　到晚饭的点儿，陆织婉果真依言来看她了。叶泠泠嘱咐瑟瑟做了陆织婉喜欢吃的菜，然后自己没精打采地坐在桌前挑着一筷子清蒸鱼发呆。

　　下一秒，她感受到一抹微凉的温度停留在额头上，紧接着是陆织婉轻柔的、隐含担忧的声音：“没发烧啊，这是怎么了？皇后下午派来的人给你气受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冷了起来。

　　叶泠泠用力地摇了摇头，牙齿在嘴唇上磨了好几下，迟疑着看向陆织婉：“婉婉，我下午听月影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陆织婉愣了一下，然后放下了筷子：“什么事情？”

　　“月影说，从我刚入宫起，你就一直在关心我，还暗中帮了我很多，所以哪怕全后宫的人都瞧不上我，我的日子还是能过得那么舒坦……包括后来唐瑶瑶想拖我下水，你也很不愿意……”叶泠泠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视线一片朦胧，几乎快哭出来，“我知道你对我特别好，我也不该这么矫情——可是我就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那都是因为我是叶嫔，因为我的灵魂住在叶嫔的身体里。”

　　陆织婉愕然地看着她，下一秒泪眼朦胧的叶泠泠就扑进了她怀里。

　　“呜呜呜……真的抱歉，婉婉，其实这个问题我平时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但是我还是很介意，我希望我在你心里是特殊的，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我，而不是因为我是叶嫔。我不是她，我没有参与进你的前世，可能我也没有她好……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我真的已经纠结很久了……”

　　她越哭越伤心，眼泪淌了满脸，又被蹭在陆织婉的衣服上。陆织婉抬头示意服侍的宫人们都下去，等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的时候，她才捧起了叶泠泠的脸，用手帕一点点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然后认真地说：“我很清楚你不是她。”

　　“的确，你刚进宫时，我照拂你是因为你是叶嫔。但从灵妃来告诉我，你一直在喝避子汤时，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她了。因为她是那么喜欢孩子，即使再活一世，她也不会不要孩子的。”

　　“那我那个时候骗你说我是重生的……”叶泠泠怔怔地问。

　　“我没信，但我知道你需要我相信。泠泠，我没和你说过叶嫔是什么人。她软弱，无能，一心一意地爱着那个昏君；可她救我于危难之时，在我被千刀万剐之前送了我最后一程。”迎着叶泠泠惊愕又痛惜的眼神，陆织婉道，“我没法否认她在我心里特殊的位置，我也希望她过得好。可你也是特殊的，泠泠，你们是不同的，我没有想把你和叶嫔混成一个人去看。”

　　叶泠泠蹭着她的手心，小声呜咽了两声。

　　“你很厉害，从上次冰宴落水后，你就一直在成长。学着管事，学着反抗，还从唐瑶瑶那里救下了我，甚至把她送进了冷宫。泠泠，你已经很厉害了，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

　　“不是因为叶嫔的身体，而是即便你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能认出你的，那种喜欢。”

　　叶泠泠又开始哭唧唧，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落，但她清楚这次不是因为伤心。

　　“对不起，还要你解释这么多，还回忆起了前世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我太玻璃心了——”

　　“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回答我：之前那段日子，你是不是一直在故意躲着我？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叶泠泠没有回答，只是凑过去，用力地抱紧了陆织婉。在她的纠结和担忧被安抚之前，对陆知渊的喜欢和对陆织婉的感情一直纠缠在一起，困扰着她。她不确定哪种才是自己真的想要的，可是又在刚才那个瞬间明了。

　　“和陆哥哥不一样，我和他或许会有分手的一天。但是我会永远喜欢你。”

　　（二）

　　天还没亮，叶泠泠就被欢欢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她睡眼惺忪，呵欠连天：“欢欢，没搞错吧？天还没亮，鸡都没打鸣呢，你就喊我起床，这是人干的事吗？”

　　欢欢铁面无私：“不行娘娘，今天您要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时辰快到了，奴婢必须叫您起床。”

　　叶泠泠试图从她手中抢过被子：“再睡五分钟。”

　　“这句话您已经说了六遍了。”欢欢从乐乐手中接过她拧的冷水毛巾，“娘娘，洗把脸就清醒了！”

　　冷冰冰的毛巾贴在脸上，叶泠泠一声惨叫：“啊！！好凉啊——欢欢，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正事千万条，起床第一条；请安不规范，贵妃两行泪。”

　　欢欢说完，开始给彻底清醒的叶泠泠身上套衣服：“娘娘请完安回来再睡吧。”

　　直到叶泠泠坐在梳妆台前，仍然在感叹皇后的神经病。按照现代的时间换算，这会儿还没过五点，她之前管理宫务的时候，好歹也是七八点起床。皇后是魔鬼吗？刚复出的第一天就要大家清晨五点去给她请安？

　　乐乐飞快地给她化了个妆，还在额间点了一点花钿，又把陆知渊送的一对红宝石发簪插在叶泠泠发间。基于陆织婉和陆知渊的馈赠，叶泠泠这一年的首饰数量和质量猛增，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瑟瑟急匆匆地走进来，递给叶泠泠一个带盖还带吸管的琉璃杯：“娘娘，奴婢煮好了红豆酒酿小圆子，但您大概是来不及吃了，还是带着路上吃吧。”

　　叶泠泠接过杯子，不知道怎么的，有了一种小时候被妈妈从被子里拖出来上学还被塞了盒早餐奶嘱咐她路上喝的温馨感。

　　她带上欢欢，向着坤宁宫进发。

　　天色稍微亮了些，天边的月亮和稀疏的星星在泛白的天空里隐去了不少光辉。盛在杯子里的红豆酒酿小圆子太烫，叶泠泠一时下不了口，于是就这么一路端到了坤宁宫去。

　　虽然还没到约定好的请安时间，但除了她，其他人都到齐了。叶泠泠先对许如晴友好微笑，然后对着淑妃冷笑一下，接着把目光转向陆织婉，接收到她带笑的眼神，忙扯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陆织婉说：“静妃既然到了，便坐在我身边吧。皇后娘娘还未到，我们还需稍等片刻。”

　　于是叶泠泠兴高采烈地奔向了陆织婉，然而刚在椅子上坐下统共还没半分钟，就听到了小宫女的高声呼喝：“皇后娘娘到——！”

　　叶泠泠连手里的杯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跟着大家一起站了起来，只好端着她的早饭行了个礼。杜月馨盛装打扮，一身红衣，眉眼张扬地走了出来，冷厉的眼神在场中环视一周，淡淡地说：“妹妹们起身落座吧，不必多礼。”

　　妈耶，大姐你这个妆，这个穿着，三点就起床折腾了吧？

　　叶泠泠千算万算没算到，杜月馨竟然首先把矛头对准了她：“静妃手中拿着的，那是什么？”

　　叶泠泠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皇后娘娘，是嫔妾的早膳，红豆酒酿小圆子。”

　　“噢？静妃倒是个古怪的人，这早膳不在宫里用了，却一路端到本宫这里来。怎么，是觉得本宫叫你们来请安的时间太早，心有不满，所以才做出此等不合宫规体统之事？”

　　“嫔妾绝无此意。”赶在陆织婉开口前，叶泠泠首先为自己辩解，“只是嫔妾贪睡，起得晚了，早膳又太烫。虽然知道与宫规体统不符，但嫔妾考虑到皇后娘娘一向是个宽和大度、善良贤淑的人，绝不会任由嫔妾饿着，所以才带了过来。”

　　杜月馨没理她的高帽子，只是另起了个话头：“只是因为贪睡便起得晚了，又耽误了自己的早膳，看来静妃也不是什么知晓礼仪规矩的人，又如何断言自己能管好宫务呢？昨日本宫派人去你那里收回凤印子印，还被静妃讽刺挖苦一番，你好大的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