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最不缺的是什么？

　　肉！

　　寻常农户一年吃不了两回的肉，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东西，就是缺米粮缺青菜，也绝不会缺肉。

　　当天傍晚，霍连城就利落的烧水把鸡杀了，那只发了孵疯的母鸡自然没动，拾回来的野鸡蛋也没动。若是放在从前，霍连城是懒得孵鸡崽的，孵出来还要自己伺候着，可如今却是不同，他不能满足于每天的那点猎物换来的粮食和银钱，否则一年下来也攒不了多少银子。

　　虽然不愁吃穿，却也攒不下家底。

　　如今他已经成家了，自然要多为家里着想。伺候这些鸡也不多费事，可伺候着却能拿去卖掉，或者留着自己吃。深冬和初春按照规矩是不打猎的，那时能吃的也只有腊肉和米粮，自己若是能养着，养的多了也可以送到酒楼去。

　　霍连城也不大会做饭，也不挑食，只要煮熟了就成，斩出来的鸡肉很大一块，还是叶宁喊着让他斩的小块一点，他才再斩了几下。

　　“这一碗端给爹娘他们吧。”

　　“这不大好吧。”

　　不管是自己吃还是换钱都可以，叶宁虽然愿意给娘家人送些吃的，但也觉得不大合适，总不能让霍连城养着这一家子，管着这一家子的肉菜吧。离得近多走动是应该的，却也没有三天两头往娘家送东西的，不然别人还以为她多厉害，把霍连城死死拿捏着，要把霍家的东西往娘家扒拉。

　　“不过是一碗肉，有什么不好的，既然你嫁过来了，那你爹娘也就是我爹娘了，哪有我们自己吃肉，眼看着爹娘吃稀饭的道理。”

　　叶宁把碗搁到一旁，凝视着霍连城，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瘆得慌。

　　“怎么了？”

　　“你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可这样总是拿东西回去，你让爹娘怎么想，让小安怎么想？不说那些村民，若是他们仍有些羞耻心，总是拿咱们的东西，自然觉得羞愧，若是他们习惯了，没有了羞耻心，那更糟。”

　　一个人没有了羞耻心，没有感恩的心，心里没有了道德的约束，就会变成吸血鬼，理所当然的向身边的亲友索求。

　　“没这么严重吧。”

　　“行了，以后送还是不送，我说了算。”

　　人心易变，她不太相信这玩意儿，叶家人对她的好，她记挂着，自然会三不五时的帮衬一下，但却不能太过。她愿意回报，却不愿意当圣母包容一切，讨厌别人将她的好当做理所当然。

　　叶宁也就这么一说，给霍连城把道理掰碎了说清楚，以免将来生出什么嫌隙。

　　虽然她对自己娘家人有信心，对霍连城的品性也有信心，但不管怎么样，结了婚就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有些事情还是要掰开来说比较好，免得以后吵架了再拿这些出来说就没意思了。

　　霍连城看着叶宁端着鸡肉出门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恍惚。

　　他一直知道叶宁和他们不太一样，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不一样，就是一种感觉吧。听了方才那一番话，那种怪异感更是鲜明强烈。

　　叶宁明明是叶家的闺女，为何他对叶家人好反而会是这样呢？

　　走出了霍家门的叶宁也冷静多了，也许是因为她自来就是独一个儿，也许是认知到她始终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叶家夫妻对她好，也确实是好，但是在叶兆安面前，她叶宁就什么也不是了。

　　这种不安全感，以及对人性的不信任，让她对待感情在感性之余，仍保持着一丝警惕。

　　叶家人对她没有恶意，对她很好，她也愿意回馈他们，但若说毫无芥蒂，说多信任他们，那倒也没有。

　　在必要的时刻，她也是可以牺牲的。

　　在现代她就不想谈恋爱，不单是对速食恋爱的不喜，也是因为无法敞开心怀去相信一个人。一个人受到的影响因素太多了，包括方方面面，背叛太容易了。

　　她不相信有人会对她始终如一，也不相信有人会把她摆在第一位。

　　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叶宁，或者该说洛景瑜，都是可以牺牲的。

　　“哎，你这是干什么呢？”

　　“今天家里打猎猎到了三只野鸡，杀了一只，送一些过来。”

　　“快拿回去，今天吃不完，明天还可以吃，别总是贪吃肉，这野鸡能换钱的。”

　　“都拿过来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再说了，哪有猎户缺肉吃的，霍家缺米粮缺菜，却不缺肉吃，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一顿也吃不完，拿些过来你们也能沾点荤腥。”

　　“哪有出嫁女往娘家拿东西的，你这样可是要给人家说闲话的，也就是霍家现在没有长辈管着，你也不要做的太明目张胆，村里多少眼睛瞧着呢。”

　　“没事，出嫁了也不能忘了生恩养恩，总不能出嫁了就不与娘家往来了吧，又不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妾。一回两回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是霍连城让我拿过来的，不是我自作主张，你们就收下吧。”

　　李氏这才放下心来，将鸡肉端到厨房倒到自家的碗里，将霍家的碗洗干净了才交还到叶宁手里。

　　“娘，我先回去了，他还等着我吃饭呢。”

　　“哎，对了，你弟弟过两天要跟黄家那姑娘相看相看，你是大姐，也一同去瞧瞧吧。”

　　“行，到时候娘过来喊我一声就成。”

　　李氏见叶宁转身走了，也就回屋忙活去了。

　　农家人相看，也就是一起吃个饭，看看模样，粗略看看品性，若是觉得行，这事儿就定下了。也就是农家没那么多讲究，否则没有嫁出去的姑姐要回来看弟媳的。

　　霍连城知晓自家媳妇儿要替弟弟相看，和叶兆安一起护送着李氏和叶宁到了下河村。

　　他一个外男怎么也不好相看未出嫁的姑娘家，只坐在外厅里，喝着水，等着李氏和叶宁出来。

　　叶宁第一眼瞧见黄家姑娘，还是觉得不错的，人长得白净，但手里布着茧子，想来是个能干活儿的。农家人看媳妇儿，一个看身体健壮，能够干活儿操持家务，二看姑娘家身形、臀形，都说屁股大好生养，不管有没有道理，大家都想找个好生养的，也好给将自家香火传下去。

　　叶宁看向李氏，李氏瞧着也是颇为满意的。

　　黄家也不是家境贫寒，可能比叶家好些，却算不得富贵，若非如此，叶家也不敢上门来。

　　“这就是翠娘，翠娘，这是叶家太太和叶家长女。”

　　黄翠娘勾唇微笑，看向叶宁。

　　“不是说叶家姑姐嫁出去了？我也是瞧着叶家人口简单，只需伺候好公婆，没有叔伯妯娌的麻烦，才答应相看的。”

　　“是嫁出去了，这不听说弟弟要相看，才来看看嘛。”

　　媒人打着圆场，叶家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黄家有好几个儿子，就这么一个闺女，再说这家里日子过得也不错，大多是吃干饭的，也时常能沾些荤腥，家境比叶家好了许多。也是因着就这么一个闺女，从老到少，一家子都哄着疼着，脾性是有些大的。

　　“只是听说嫁的太近，出嫁了还时时回娘家。”

　　听闻这话儿，叶宁的神色一年就冷了下来。李氏注意到了，也怕她当场发作，让大家都难堪，下不得台面，忙用眼色安抚她。

　　叶宁干脆就不说话了，此时开口说话不过是讨人嫌。李氏对黄家姑娘还是颇为满意的，她一个外嫁女此时说什么，若是顺了李氏的心还好，若是反着说，那就是讨嫌了。旁人也会觉得，你一个外嫁女对娘家指手画脚是怎么回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还是少做为妙。

　　可她不愿意说话，却不代表别人也愿意放过她。

　　见那黄姑娘一直围绕着自己打转，也不知道是她们天生八字不合还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黄姑娘。

　　叶宁看着说话细声细气，人温温和和的亲易近人，像是不会生气好欺负的，但性格倔强的人又怎么会没点脾性？

　　叶宁忍了又忍，实在是这位黄姑娘不肯轻易放过她，李氏显然对这门亲事还是抱有期待的，自然不会照顾她的情绪，也不会惯着她。

　　“怎么了？”

　　叶宁扯起唇角，笑了。

　　“没事儿，就是水喝多了，怕是要去一趟茅厕，你们慢聊。”

　　“哎，去吧。”

　　“霍家太太好像不喜欢我呢，可日后若是嫁到了叶家，不还得时常碰面嘛。”

　　“这……霍家太太已经出嫁了，也就是娘家近一些，帮衬一把罢了，有个姑姐帮忙照看，你不也省心多了嘛。”

　　“帮衬？别是回娘家扒拉东西罢。”

　　黄家姑娘方才悄悄看了一眼叶兆安，对叶兆安的容貌还是颇为满意的，况且，要找个家里简单又有些家底的，也是不容易，她不想嫁过去就给婆家压着，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但她不能直接对李氏呛声，只好拿叶宁开刀。

　　不过，她也确实是看叶宁不顺眼，就叶宁那一身的淡定，瞧着仿佛有些高高在上一般，瞧不起谁啊。她不了解叶家的事情，只知道叶宁嫁到了同村的霍家，挨得可近，她也是怕将来嫁过去还要给出嫁的姑姐压着，还要接济已出嫁的姑姐。

　　叶宁冷淡的神色，已几近于不悦。

　　已经坐了许久，有些拘束的霍连城看见叶宁就立即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身子有些不舒坦，先回去了。一会儿你跟娘还有黄姑娘说一声，改日我再亲自致歉。”

　　霍连城和叶宁也算是青梅竹马了，相处了这么些年，叶宁虽然神色平静，但那细微的变化，他又怎么会注意不到？

　　“大姐。”

　　霍连城二话没说，拉着叶宁。

　　“你大姐身子不舒坦，我先送她回去，一会儿你和娘一起回去就成。”

　　叶宁不想留，他当然不会勉强她，不管黄家人会怎么想，都不及叶宁重要。叶宁也不是小气的人，品性更是没问题，若不是那位黄姑娘做了什么，她绝不会是这副模样。

　　等走的远了，霍连城才低声问她。

　　“怎么，这黄姑娘……”

　　“人家怕我从娘家扒拉东西呢，我就不坐在那儿碍眼了。”

　　霍连城沉默了，隐隐也有些生气。

　　“若是真的娶了那位黄姑娘，往后咱们就少去叶家吧，逢年过节送份礼过去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