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等为鬼王做的棺材做好之前，谢遥才想起还有一个玖没有解决。

　　说来当初玖从他手中逃走后，谢遥也就一直没有找到他。

　　玖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他比十七更加冷静，明白自己想要的，也一直为此努力，但同时，他也比十七更大胆。

　　十七就算再痴迷蛮荒主复活一事，但因为作为傀儡师的羸弱，他一直畏惧着强大的人，说白了就是怂。

　　但玖在谢遥出现之前一直是这些人之中能力最强的，他同样拥有不完全的蛮荒血脉，在谢遥觉醒之前，他已经混着蛮荒血脉让自己强大了许多。

　　谢遥那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杀了玖，玖当年一箭射穿了他的肩膀，直接让谢遥无法再继续逃下去。

　　在被抓时，谢遥迷糊之间永远记得玖居高临下看着他时冷漠嘲讽的眼神，他将箭狠狠扯出来，慢条斯理地擦干净，然后整理了一下袖子，平静地吩咐其他人把谢遥带回去。

　　就好像追捕谢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现在却是谢遥居高临下地看着玖，被五花大绑的他还有心情哼曲子，轻佻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许久不见的人。

　　“我还以为你这种闷葫芦会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呢。”玖动了动身子，暗自骂了一句绑得真紧，“没想到荒芜之地还挺适合你啊。”

　　谢遥懒得跟他耍嘴皮子，事实上他上次去中原之后已经把一些事情写信给了昆仑掌门，他虽然没直接把这些人的目的说出来，但让他们大伤元气还是做得到的。

　　玖不敢直接对上荒芜之地，倒是在背后耍了不少阴招。

　　玖无所谓的耸耸肩:“是我小看你了，本以为能让荒芜之地跟着你共沉沦，没想到这群人倒是忠心耿耿啊，你说什么都去做，也不带脑子怀疑一下。”

　　谢遥挑眉:“这一点倒是比你好，至少不带脑子也不会像个傻子。”

　　“……牙尖嘴利。”玖也毫不示弱，“你跟中原合作得可还开心？若不是你……若不是中原，我们说不定还能成功，这些年你们也不算弱嘛，我们人手越来越少，你也是出了不少力，不去跟中原讨赏？”

　　他脸上不知道被谁打了好几拳，青青紫紫得煞是好看，偏偏还一副不服气的高傲模样，谢遥猛地一瞬间觉得自己当初是不是脑子坏了才会把这个人视为最大的敌人。

　　“自己做不到，就不要找借口了。”谢遥上前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处，“你看，你得到蛮荒血脉这么久，不也是被我抢了先？”

　　这事一直是玖的心病，他顿时火冒三丈，使劲扭动着身体，试图逃开谢遥的手:“我本该是蛮荒主！谢遥！你就是一个贼！你以为你很伟大？你以为你得到了一切？没了我，没了我们，你看中原第一个对付的是谁？！是你！是你的荒芜之地！”

　　谢遥不为所动，平静地剔除着他的蛮荒血脉，还可惜了一会儿:“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就像十七死时那样，我更想杀的，一直是你们。”谢遥平静地将蛮荒血脉慢慢归到自己手中，“我的荒芜之地，不需要用谁当挡箭牌。而你……也不配被我杀，我会把你交给中原。”

　　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大笑两声，狼眼里满是憎恨和无奈:“厉害，真是厉害。谢遥，你真是开创了蛮荒主跟中原和平共处的先例啊。你就不怕……”

　　谢遥平静一笑，那一份被他纳到手中的蛮荒血脉被他轻轻一握，顿时烟消云散，他愈发想笑:“毕竟我胆子大，你就不一定了。”

　　玖:“……”这个时候还要来踩他一脚？

　　谢遥没有继续说下去，整理好衣服便离开，但出乎意料地，玖突然在他身后轻声道:“当年长安雾病，并不是因为你。”

　　谢遥有些意外，回身看他。

　　玖低着头，自嘲一声:“你只不过是个意外，却成了唯一成功的人。”

　　谢遥想了想，还是诚实道:“不，我也失败了。”

　　他只不过是天道争执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为了不让曾经的蛮荒主复活，天道妥协让他成了新的蛮荒主。

　　仅此而已。

　　哪里谈得上什么成不成功？

　　要论这些的话，那他就太失败了。

　　2

　　鬼王在屋顶上飘了许多天，幽冥众鬼路过他的时候都会打声招呼:“王，我们去大人那里干活啦！”

　　“王我们今天换班了！”

　　“王我们回来了！”

　　尽管鬼王很少吱声，但这些鬼也很满足。

　　作为鬼，他们天生就对鬼王臣服膜拜，不记得生前万般事，只记得死后唯一的执念。

　　他们的王。

　　鬼王执掌轮回，统领万鬼，他不可能记得每一只鬼，犯事的鬼他也会毫不留情下手，天生无情便是鬼王。

　　只是现在的鬼知道鬼王动了凡心，去人间历练时有了一个道侣，听说感情很好。

　　听说是因为这位道侣是轮回，如今已经填补上去了。

　　众鬼知道鬼王一定很难过，这几乎是无解的难题，轮回重要吗？必然是重要的，他们都需要等着进入轮回，甚至还有许多鬼没有回到幽冥，连进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们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情感想想，道侣对人也很重要啊。

　　他们也看着许多相亲相爱的神仙眷侣，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死后都茫然着归于幽冥，即使重逢也不再记得对方，但这些人在生前都是那般相爱，甚至为了对方不惜一切。

　　他们等着轮回久了，有时候也会觉得，若是能有一个人陪着自己，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两个人之中，若是只剩下一个人还记得，总是一件痛苦的事。

　　这样想来，鬼王便是如此吧。

　　他们知道自己的王心情非常不好，也就耐心地等着，等着他有一天心情好了，愿意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偶尔看他们闯祸惹事，跟他们聊天说话，指派他们做事。

　　只是他们等着等着，等到了鬼王要沉睡的消息。

　　来送鬼王的活人不多，谢遥看了看眼前这幅棺材，忍不住栽问了身旁沉静的鬼王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鬼王只是环视着身旁众鬼:“此前我不负责任，是我的不对。只是我现在，实在是无力继续了。”

　　原本还有些伤心的鬼立马为他找借口:“王累了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没事没事有我们撑着……”

　　“还有大人呢……”

　　谢遥:“？？？”怎么又甩给他？

　　沈淮提醒道:“我听说是你先去使唤人家的。”

　　谢遥叹口气:“是我不对。”不该贪便宜。

　　鬼王勉强笑了笑，但如今死气沉沉的他笑起来也是阴沉的样子，倒是让第一次来幽冥还有些新鲜的许其若打了个寒颤。

　　如今幽冥界都快跟人间差不多了，就是这里的居民都是脸色惨白，偶尔还能看见一些鬼撑着一副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长相飘来飘去。

　　除去这些都还挺好的。

　　但一直没重修的鬼王殿便是这里最华贵也最荒凉的地方了。

　　阴气冲天，冰凉沁骨。

　　施龄默默站在最后面，将鬼王托他注入灵力的珠子还给他。

　　鬼王便捧着这珠子，穿了一身当年的黑色华服，捧着魂灯一盏一盏点亮了鬼王殿，微微火光让鬼王殿有了难得的温暖。

　　身后的鬼安静地等着，注视着他们的王来到鬼王殿中央，捧着魂灯缓缓鞠躬，而后魂灯一灭，鬼王转身时整个人都好像有些透明了。

　　天窗照进来并不温暖的光让他整个人更加虚弱，他放缓气息，回头看向来送别的几人，微微一笑:“此时一别，也不知是否还能有再见之时。相逢即是缘，我幽冥将永远欢迎各位。”

　　接下来他们就不能继续呆下去了，鬼王沉睡，鬼王殿也将关闭，他们只能在外等候。

　　棺材摆在鬼王殿里的东南角，上面没有一丝花纹，里面也没铺任何东西，鬼王看了看，忍不住又笑了笑，想起不舍得他吃一点苦的君戚。

　　君戚啊……

　　他如今所做的，都是因为这个人，就像他说的，他将永远记得这个人。

　　不管他想不想。

　　鬼王一拂衣角，低头踩了进去，缓缓躺下，低语几句，合盖，灯灭，鬼王殿封。

　　众鬼低吟浅唱，跪下朝拜，鬼王之力彻底修补轮回，一些人只能悲伤着不由自主地走向轮回，回头将鬼王殿看了又看。

　　鬼王为了轮回离去多年，如今为了轮回沉睡，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一些鬼忍不住叹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鬼王。”

　　“问世间情为何物？”

　　“……大抵是，无解吧。”

　　3

　　沈淮自送完鬼王心情就十分低落，整个人神情恍惚地回去，谢遥见着他不太对也没询问，先是看了看施龄。

　　施龄沉默片刻才道：“轮回补全，天道会把不属于这里的人归于尘土。”

　　许其若眨眨眼，指了指自己：“怎么了？这下是我们开虐了吗？”

　　施龄：“……”

　　“按你所说，因为你强行回溯，导致越来越多的人重生和不属于这里的人来到这里，天道一开始会失了分寸。但之后的这些人都会自动认为属于轮回，只有……”

　　只有第一个来到这里的许其若。

　　许其若也沉默了，有些难过地摸了摸大傻子的头：“我这么多年没老，也算是赚了，唉，你就当守寡吧。”

　　施龄忍不下去了，凑近狠狠亲了他一口，恶狠狠道：“守什么寡？我有说你会死吗？没跟我成亲之前你怎么都不能走！”

　　谢遥：“……那我可以走了吗？”

　　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安静地离开。

　　施龄看了看一脸沉稳的谢遥：“可、可以吧。”

　　谢遥：“……”呵。

　　许其若眨眨眼，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其实没关系的，唉，你反正注意一下，守寡的时候不要分心，要认真想着你夫君我啊。”

　　施龄忍无可忍：“闭嘴！”

　　许其若乖巧地看着他。

　　“……原本是这样没错。”施龄顿了顿，有些无奈，“但这些事揭开之后，特别是鬼王提前补全轮回，蛮荒主也一直守着荒芜之地，原本的天道早就无法支撑下去了。现在的天道还挺好的……我商量了一下，我和你寿命平分。”

　　时知星也不是永生的，总有一天他也会归于虚无，等着下一任时知星出现，被记住的永远都是时知星这个名字，无人记得每一任时知星叫什么，这就是时知星的宿命。

　　施龄一开始担心了许久许其若的归宿，后来还是经鬼王提醒才想起他可以跟天道商量，毕竟时知星是天道亲生的啊，怎么说也得开个后门吧。

　　从前因为天地倾塌，他也没有救下过许其若，只能一次又一次看着许其若死在他怀中，施龄已经不敢再面对一次这种痛苦了。

　　许其若每一次的死，天地倾塌每一次的循环，都让施龄越来越疲惫，他几乎都快放弃了。

　　力量耗尽，他无法继续回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事情再发生一次。这一次误打误撞反而达到了目的，施龄都无法相信。

　　许其若恍然大悟：“果然是天道宠儿啊！”

　　“不……有星辰之力的才算……”施龄想了想，“你可以这么认为，毕竟是自家孩子。”

　　再蠢都得忍着。

　　天道估计都不忍直视了吧。

　　明明重来后一切都已经布置好，结果因为天道对时知星巨大的影响力，施龄一直越走越偏，白白浪费自己的能力。

　　换一个角度来看，施龄觉得自己都可能会被自己气死。

　　许其若怜爱道：“所以你才要好好珍惜我啊。”

　　施龄：“……？”

　　许其若认真道：“毕竟只有我才能忍受你这个大傻子。”

　　明明是傻白甜，装什么苦大仇深，说白了就是蠢孩子呗。

　　施龄：“……”又是被未婚夫嫌弃的一天呢。

　　后来被施龄询问怎么做请柬的谢遥：“……你们成亲，问我怎么做请柬？”

　　一时间得意忘形想来炫耀一下的施龄：“……”他好像又犯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