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君大人向来是不关注中原的事的，他离开中原多年，本来就想着忘记。离开时抵触怨恨的心情如今想来竟有几分可笑，魔君大人慢慢放下当年的事情，但也始终不想回去。

　　之前去中原一趟就遇见了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淮安，长安迁城后的名字。

　　这个名字魔君大人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这座城市与他记忆中的长安相去甚远，许多东西都已经不再了。

　　而熟悉，是因为这个名字是由魔君大人亲自取的。

　　魔君大人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五味杂陈，回想故人，怀念过往，又后悔怨恨。

　　魔君大人很满意荒芜之地，这个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不会再有人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帜来围剿他，也不会有一群自诩慈悲慷慨的人要求他放下屠刀。

　　这个地方很落后，但也很简单。

　　魔君大人以为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去了，但他与幽冥界交易，虽然是被他强迫的，但自古与鬼神来往都要付出代价。

　　幽冥界的愿望就是寻回鬼王，魔君大人见他们挖水渠修路的能力也还算不错，心情好了，也打算履行诺言了。

　　众鬼简直感激涕零，连手中的活也不顾了，试图伸出黑漆漆的鬼手拉住魔君大人的袖子：“多谢大人！大人！王就交给您了！”

　　魔君大人默默避开他们的手，略带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黑漆漆的东西，他总觉得是这些鬼没洗干净，总觉得有点恶心。

　　魔君大人不想脏了自己的衣服。

　　荒芜之地可没有能给他做衣服的织女。

　　“行了行了。”魔君大人摆摆手，“鬼王在人间叫什么。”

　　众鬼：“不清楚。”

　　魔君大人：“……身份？”

　　众鬼摇头：“不知道。”

　　魔君大人：“……”

　　众鬼惊恐地看着魔君大人缓缓露出了一个阴森的微笑：“那你们让我找什么？”

　　众鬼瑟瑟发抖：“大人，王是您的双生啊！”你怎么可能找不到！

　　魔君大人：“……”尴尬了，这就是意外了。

　　魔君大人不知道怎么跟这群鬼说，他无法感知到鬼王的位置。

　　因为他根本不是完整的蛮荒主啊。

　　魔君大人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但事已至此……

　　“我……去给你们找。”

　　不知道为什么，众鬼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忍辱负重的味道。

　　魔君大人又启程了。

　　恶鬼不敢偷懒，想着赶紧把路修完，好回幽冥界窝着，效率反而还高了不少。

　　于是荒芜之地的人就能看见大白天的，土木无人自动，路面一点点变得平整，偶尔还有阴冷的风吹过。

　　“……”

　　怎么说……有点诡异呢。

　　2

　　魔君大人认真地开始数自己要找的东西。

　　首先得给荒芜之地找些农事书籍来，干脆找多一点，渔牧工农都找一些来。

　　等荒芜之地发展起来了，树木成群，湖泊河流纵横都不是梦，这些东西都要的。

　　然后得给那群有点长进的魔修找转型的书了，让他们也跟中原一样，分个支，中原有剑修道修医修法修，他们也不能差！

　　秘境也需要有很多东西要添置……

　　还可以多找一点灵植进来，养一养灵脉，要能持续嘛……

　　等等，他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被遗忘的鬼王：“……”

　　魔君大人御剑飞行，没几天就后悔了。

　　他出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鬼王根本没有影子啊，而且他也不认识鬼王。

　　难道就这样盲目地找？

　　魔君大人沉思的时候，难得被拿出来玩的灵剑开始默默偏移了路线，它生怕被主人发现，移一点就看主人一下，看着主人丝毫没有反应就高高兴兴地往自己的目的地走。

　　等魔君大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是淮安了。

　　“……”

　　魔君大人看了看脚下的灵剑，开始思索要不要再把它丢了。

　　灵剑哭唧唧地蹭上来，撒娇卖萌着在他衣服上蹭，讨好地往他腰上缠。

　　魔君大人不耐烦了：“行了，只准你看一眼。”

　　灵剑是谢家的，它忠于谢家，当年他离开长安后，灵剑居然能找来就已经让他很惊讶了，如今想回去看看也是正常的。

　　但魔君大人说服不了自己。

　　他纠结地看着灵剑，不懂它为什么要回去看看，跟着他不好吗？回去那些灵剑也不会认它了，它已经被剑室除名，和他被谢家列为罪人一般被唤成凶剑。

　　就这样它还想回去？

　　有什么好回去的？

　　魔君大人不开心了，故意在街上拖拖沓沓，“你看这荷包，绣得还算不错。”

　　旁边挎着篮子的女子瞥了一眼他手里花花绿绿的荷包，露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似乎在怀疑这个好看的公子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魔君大人：“……”

　　魔君大人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淡定地继续往前走。

　　淮安格局跟长安很像，只是路边的店铺摊子更加多了，让人目不暇接琳琅满目的小东西应有尽有，倒是比他当年更繁华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再走过两条街，便是谢家了。

　　魔君大人不想去，但是这个傻兮兮的灵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往前走。

　　魔君大人不想让他如意，握着剑柄继续逛了起来。

　　魔君大人长得很好看，不发疯的时候就是一个清冷淡漠的小公子，唬人的能力还挺强，在如今热闹的大街上独身一人慢悠悠地逛着，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

　　魔君大人茫然地看着怀里被他反射性抓住的大红色花枝，顿了顿之后才慢慢看向来人。

　　来人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正拿着手帕捂着嘴看着他笑。

　　魔君大人良好的听力足以听到这些小姑娘在说些什么。

　　“哎呀他看过来了……”

　　“他接住了！他接住了！”

　　“果然红色很衬他！”

　　“哎呀那茫然无措的样子……是不是个还没跟女子相处过的纯情公子啊……”

　　魔君大人：“……？？？”

　　怎么回事……你们现在，都这么开放吗？

　　魔君大人默默拿着手上的花，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身后女子的嬉笑越来越远，魔君大人听着耳朵尖都要红了。

　　3

　　入夜，淮安城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魔君大人拖了许久，才来到谢家门前。

　　谢家经他一事嫡系彻底败落，后来成了谢家家主的好像是分支的一位同样少年盛名的剑修。

　　跟他当年倒是很像。

　　魔君大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以为自己会近乡情怯，或者心怀怨恨，可到了这里，看着依旧庄严奢华的大门前，他心里却如同一潭死水。

　　无波无澜。

　　原来他真的放下了……

　　魔君大人不想回忆，默默垂下眼看着灵剑：“都是你要来的。”他最讨厌谢家了。

　　灵剑晃晃剑身，想安慰一下自己主人。

　　主人不喜欢谢家它当然知道啊，可谢家里有它的本源诶，换成人的话，不就是它的家吗？

　　谢家原本也是主人的家，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灵剑忽然有了几分凡人的伤感之情，慢慢悠悠地飞向大门，却被魔君大人一把抓住。

　　灵剑：“……？”

　　魔君大人似笑非笑：“走大门你是嫌我们太低调了吗？”

　　他绕过大门，轻轻松松一跃身，衣袂飘飘，转眼便来到后门处。

　　“我们翻墙进去。”

　　灵剑：“……”主人啊，您还记得当年被人夸君子有礼翩翩少年的谢三少吗？

　　魔君大人表示不记得，并且不想听。

　　灵剑愤愤不平，觉得是那群五大三粗的魔修带坏了自己的主人！不要脸！抢它主人的时间！还带坏了主人！

　　无辜的魔修们：“……”

　　4

　　剑室犹如他当年一般。

　　估计是这任家主按照从前长安谢家复原的吧。

　　魔君大人叹息一声，进了剑室，把灵剑往前一丢：“跟你的老朋友叙叙旧，我在外面等着。”

　　灵剑委委屈屈地进去，当年的剑还记得这个拿了人家小孩子的灵石还不想跟人走的灵剑，如今看着它主人都变了样子，还十分唏嘘。

　　果然人类都是大猪蹄子啊！没得到的时候好生疼惜恋爱，转眼就随手乱丢！

　　灵剑点点头，委委屈屈地诉苦。

　　灵剑当年被自家大猪蹄子丢在谢家之后，它原本是想赌气，觉得大不了就重新再找一个主人。

　　可是看着那些后辈，它怎么都不满意。

　　这个太矮了，用它肯定不好看。

　　这个太瘦了，说不定都拿不动它。

　　那个天赋不好，长得也不行，配不上它，还不如……

　　还不如那个纠结了一天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小少年。

　　哪怕那个少年一夕之间坠落泥间，一身血污被人折辱，都还是坚定着一点一点爬上去。只是爬上去的时候，那个已经不是少年的人抱着灵剑，跪坐在树下，茫然地回望自己的路，那一身的罪孽从此而生，从前风光不再，荣辱都来得如今轻易。

　　灵剑在谢家呆了没多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找他。

　　灵剑的朋友们也很热心，声东击西一个接一个地把它运出去，灵剑破了封印，高高兴兴地飞起来，但离开谢家时，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

　　但灵剑更想得到什么。

　　灵剑回忆了一下往事，就准备去找主人啦！

　　毕竟过去是过去，未来还是要跟主人一起过啊！

　　主人可是会默默抱着它喂灵石，还会认认真真擦它的剑身呢！

　　灵剑对比了一下剑室里面的那些无人问津的剑，觉得自己果然是里面最好看的！

　　它高高兴兴地想往外走，却不料一人察觉到不对，轻喝一声：“谁！”

　　灵剑吓了一跳，飞得更快了，那人得不到回答，一道寒光顿时袭来，灵剑立马往自己主人身上扑，被自己主人宠得完全忘了怎么打架。

　　魔君大人：“……”他开始怀疑，要这把灵剑有何用？

　　魔君大人手中一甩，一记灵气打回去，跟那道寒光一同抵消，却听那人缓缓道：“……文清？”

　　那声音里尽是疑惑和不敢置信，颤抖着想要一个结果。

　　但魔君大人只是眼神一沉，转身就想走人。

　　那人急忙走出来，看着魔君大人一闪而过的身影，难以置信道：“谢文清！谢文清你出来！我站在这里你连一面都不肯见吗？”

　　他知道魔君大人没走，索性也直接跃出高墙，到了后门，看着昏暗的后街，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更加哀怨道：“谢文清，就算你有再大的仇恨，也该够了！我是你二哥！”

　　但空中回荡着只有他自己的声音，那个突然回来又突然不见的人始终没有声响。

　　魔君大人复杂地看着这人失落地离开，忍不住埋怨灵剑：“都是你要回来，我被发现了，你是不是还想我被围剿一次？”

　　灵剑丝毫没有悔意，觉得自己主人简直有病。

　　那个人是主人二哥诶，本来就不会伤害主人啊！

　　魔君大人似乎知道它在想什么，轻笑一声，眼神晦暗不明。

　　还是失算了啊。

　　他还以为当年的人都死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