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很静, 一丁点儿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楚。张石淼一把尿憋得断断续续的。

　　顾师兄就在外面，都是男的, 尿都尿得淅淅沥沥不顺畅，太丢脸了。

　　还有那句暴言……

　　他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才出去。看见顾天逸表情如常，他松了口气。

　　张石淼也觉得自己怪怪的。就之前吧，他是顾天逸的忠实舔狗, 低姿态摆得是低得不能再低, 什么傻话他都说得出，傻事也干了不少，身上是一点儿包袱都没有。

　　现在就不行了，他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顾天逸看。

　　可转头一想吧, 挫败感铺面盖地地砸在他身上。他哪里有什么最好的一面？好不容易灵力到了中阶, 碰上这么一档子事, 立马就把他打回原形。要是他的灵力还在低阶那张石淼还想得通，但是上了中阶再下来, 这落差太大了，转来转去的，他不还是那个废物么。

　　张石淼感觉自己，没什么脸面对顾师兄。

　　再说了, 顾师兄还有赵和远。他的喜欢有什么用。

　　反正男人嘛，一句喜欢的玩笑话，过了就算了。

　　可他又不希望顾师兄把“喜欢”当做一句玩笑话。

　　唉……

　　而顾天逸被搅得心猿意马，并没有注意到张石淼小情绪。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颜色的画面, 把心思放到正事上。

　　燥热下去后，顾天逸想起找三水的目的，必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他说，“我前几天回了顾家。”

　　张石淼有些心不在焉的，还沉在丧的情绪里，只“哦”了一声。

　　顾天逸接着说，“顾家典籍中，对灵力消失有记载。”

　　一听这话，张石淼顾不得丧了，他兴奋地问，“怎么写的！”

　　顾天逸，“天师的灵力出问题，只会是魂体受损。”

　　张石淼不是太懂，“可我的魂魄都好好的呢……”根本谈不上受损。

　　“我知道，”顾天逸又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要检查一下。”

　　“检查？”

　　“我要把你魂魄抽出来，三魂七魄分开，挨个检查。”

　　张石淼往小沙发上一趟，像只翻肚皮的小猫，“来吧！”

　　即使知道张石淼不会拒绝，顾天逸还是震惊了。对天师来说，抽活人的魂都绝非小事，更何况是让别人抽自己的魂魄。

　　他被三水全身心地信赖着，前世从未有这样的人，信任他也被他信任着，新鲜又温暖。

　　道具顾天逸早就准备好了，布阵、画符一气呵成。

　　张石淼躺在阵眼中，声声咒语下，他的身体出现重影，魂魄被扯出体外，乍一眼看去，有两个张石淼。

　　顾天逸起了个手势，把三水魂魄拉了起来，在他脑门贴上一张黄符，他低声念咒，张石淼的魂体很快又出现重影。不过这次不是一个，而是十个。

　　它们是张石淼的三魂七魄，从左到右依次是天地人三魂，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魄。三魂统领七魄，面无表情，以“老子看你在搞什么名堂”的眼神看着顾天逸，似乎是见惯了大场面。

　　而七魄就没那么淡定了，它们代表的张石淼的情绪，什么都写在脸上。

　　顾天逸用了探魂术。

　　这次他却遇到了跟顾向道同样的情况。探不出来，什么都探不出来，探魂术告诉他，三水一切正常。

　　顾天逸不信邪，又折腾了几次，还是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顾天逸把张石淼的魂魄装回去，重生后第一次，他有了无力感。

　　顾师兄抽魂的技术很好，整个过程张石淼都没什么不适。

　　他问，“有什么问题么？”

　　顾天逸摇头，“没有。”

　　张石淼脸上是从没有的严肃，顾师兄两世灵力，单从灵力上来讲都超越顾家老爷子了。可就连顾师兄都没看出来他的灵力为什么会忽然消失，到底他这是怎么了？

　　“会不会是，这副身体有排他性？”

　　“你是说，”顾天逸道，“这副身体不是你原装的，所以你练的灵力不能用？”

　　张石淼点点头。

　　顾天逸拉进两人的距离，并且十分自然地搂着张石淼。

　　他给了个准确的答案，“不会。”

　　借尸还魂这种事自古以来就不少，只有灵魂驾驭躯体，没有身体反过来排斥灵魂的道理。

　　魂魄没问题，也不是排他性。张石淼的中阶灵力没了，体内一丝灵力都没剩，更不可能重新练。要是他的灵力一直找不回来，他就要告别天师这个职业了。这还不止，要是遇到邪祟报复，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事，他是想都不该想。

　　张石淼很丧气，“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出任务……”

　　顾天逸安慰道，“不要急，很快的。”

　　他平常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因为没用。不过以他对张石淼的了解，张石淼需要支持，他也会从这些话里获得力量。既然这样，他愿意说一些不符合他性格的话。

　　张石淼听后，勉强挤出一个笑，丑丑的。

　　顾天逸乐了。

　　他收了笑容，又说，“三水，要是你的灵力一辈子恢复不了，我保你平安。”

　　张石淼一怔，这话太不顾天逸了。

　　他反问，“顾师兄，你之前不是说没人能保护我，只能自己靠自己吗？”

　　“我是说过，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张石淼不懂就问，“为什么呀？”

　　顾天逸眼睛里都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因为我发现，比起有所成，我更希望你平安。”

　　语毕，张石淼上头了，他听到自己心如擂鼓，顾师兄的手，还虚搂着自己的腰。

　　“这是？”

　　顾天逸挑眉，“不懂？”

　　张石淼心都快跳出来了，期待又紧张，嘴巴倒是不松口，坚持声称，“嗯！不懂！”

　　顾天逸笑得很坏心眼，“不懂算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张石淼，“哈？”这就没事了？

　　顾天逸赶客，“拜拜！”

　　张石淼杵在门口，不知道现在应该摆什么表情。

　　刚才他是被顾师兄耍了？

　　他回宿舍一想，刚才明明顾师兄就对他表现出了那种意思……可他不是喜欢的是赵和远么？

　　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应该是的！

　　幸好他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不然就太尴尬了。

　　看来要跟顾师兄拉开距离才行。

　　*

　　张家老宅，山下，一间木屋内。

　　木屋两室一厅，没有厨房，连厕所都没有，平时这里并不住人，可偏偏屋里有人。

　　客厅里放了一套桌椅，两个男人对坐，一个年轻些，另一个则明显年长些。

　　桌上摆着个骨灰坛，还有些符咒、金钱剑什么的。而桌上最显眼的，是一张天师录残片。

　　年长的男人摸着残片来来回回地摆弄，始终下不了决心似的。

　　面相年轻的问道，“张冬青，一定要这么做？”

　　张冬青白他一眼，“你有更好的办法？”

　　张象摇头，“没有。”

　　张冬青，“拖了太久，对张石淼没什么好处。”

　　张象笑了，他脸长得嫩，十分具有欺骗性，他和张冬青站一起，张冬青像他爸。爸爸不爸爸的好说，辈分排那儿呢，张冬青是他名义上的哥哥。

　　他说，“石淼可是你亲儿子，就这么连名带姓地喊，你觉得合适么？”

　　张冬青捣鼓来捣鼓去的，终于下定决心了。他把残片上的浊气清了，往坛子里一塞，完事了。

　　他身子往后仰，“老子是他老子，有什么不合适的。”

　　张象忍不住拔高调门，“一不注意就会没命的！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张象师承张春明，名字入了族谱，他也是名正言顺的张家继承人。他是有天赋的，张老爷子道术是强但是不会教人，他愣是自己把灵力练到了中阶，却迟迟突破不了高阶，于是张老爷子打着历练的旗号，把他从张家赶出来了。他统共在张家也没呆过几年，在外面一晃就是十几年。终于前不久，灵力到了高阶。收妖收累了，也是想回家的。

　　没成想，回来时碰上了张冬青，这个名义上的本该死了的哥哥。

　　两人碰面，张象看他身上装着鬼魂要搞怪，冲上去就要打，结果两人过招，发现对方也是用的张家道术，这才把身份掰扯清楚。

　　只是张冬青这个本来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还活着，张象就不知道了。他没说，他也没问。

　　就这样，他以一种啥都知道又好像不知道的状态，被张冬青弄来当苦工。眼看张家老宅就在山上，就是不能回去。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张冬青面不改色，“总之，先把这小东西放出来再说。”

　　张象问，“他是？”

　　“原本借宿于张石淼体内的鬼，”张冬青顿了顿，“张家的怨魂。”

　　说是张家的怨魂还不太准确，应该是怨魂之一，是带头的那只，也是最难缠最凶狠的那只。

　　张石淼这个小伙子的事，张象还是知道一点的。他刚进张家的时候，张石淼还还不到一岁，整个张家就剩这爷孙俩了，实在是惨得很。

　　他从老爷子口中得知，张石淼小时候被张家怨魂附身，强行被霸占了身体，就连魂魄也险些被鬼给吞了。最后是张冬青跟张家怨魂同归于尽，才把张石淼的魂魄抢救回来的。

　　他愣了，“怨魂不是要就被你除掉了吗？”

　　“没有，”张冬青解释道，“怨魂被我重创后，道行远不如以前……可张石淼的魂魄受损了，把他装回原来的身体，仅仅凭着婴儿的魂体，他是斗不过怨魂的……”

　　张象大概了解了，“所以，你是带着张石淼的魂魄走了？”

　　“嗯，他的魂魄需要静养，我也需要。”

　　张象更不懂了，“那你现在把怨魂放出来干嘛？还把天师录给他了？这不明摆着要害死张石淼！”

　　张冬青骂道，“你懂个屁！”

　　张象语塞，“我……”

　　张冬青又怼他，“闭嘴，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