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站在床边。

　　床上躺着的人有他最熟悉的脸，他曾经寸寸抚摸过这张脸上的纤细鼻梁, 也曾忘情亲吻过它粉嫩的唇。

　　那是他的此生挚爱, 可不是床上躺着的这个人。

　　裴煜在触及她目光的瞬间就明白了这件事。

　　“你是谁？”他问。

　　那人没回答他, 像是真正的她一样瞥了他一眼, 还打了个呵欠：“一大早你发什么神经？快回来, 我好困啊。”

　　裴煜问她：“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那人看着他，反问，“你疯了？？”

　　裴煜笑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 他真的觉得自己疯了。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人, 连细微的小动作都没什么变化。他却能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像是心里被整个挖去一块, 空荡荡地，恨不得塞一块石头进去。

　　裴煜离开房间, 把门上了锁。

　　他再也不愿意进这间门，只在饭点把食物和水送过来。

　　事情完全超出了AI可以应对的范围, 在无法计算该有的行为时，它省去了一切繁琐的表情和动作, 第一要务变成了“生存”。

　　裴煜从窗口看见它面无表情进食的样子，莫名有点想笑。

　　他也确实笑了出来。

　　他越笑越大声, 笑着笑着, 有眼泪滚出来。

　　裴煜手腕轻轻一转，宽大的袖袍里滑出一把匕首。

　　干脆就这么结束掉吧。

　　反正她已经不在了, 他变成什么样子, 也无所谓了。

　　他反手握住匕首, 抵在自己的颈边——

　　打断裴煜动作的，是屋子里传来的呕吐声。

　　他看见那人趴在桌子边上，满脸痛苦地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

　　一片死寂的心，突然又跳动起来。

　　裴煜把大夫请上门，花了一笔封口费，才把人带进屋子里。

　　见到有人进来，AI又开始了对目标行为模式的运算。它模仿那人的样子坐在床头，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语气又很理所当然：“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

　　裴煜下意识想回答她。

　　他抿了抿唇，没作声，只是转身让大夫过去。

　　大夫为它把脉，然后转过身，高高兴兴地恭喜道：“恭喜少爷。”

　　裴煜眼眶发红地闭上了眼睛。

　　他又笑了起来。

　　几年后。

　　人人都说平度城里有一对神仙眷侣。

　　男方是裴家少爷。自从他接手家里的生意，裴家生意日益红火，据说原本把他爹娘赶出去的裴家主家，都千里迢迢派人过来求和。

　　这人手段狠厉，却总是挂着一脸笑，像是脸上挂了笑脸面具，怪渗人的。

　　唯独见了他的妻子，那副笑脸会温和许多。

　　至于他的妻子嘛，更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女子。她本是邱家千金，自她亲爹去世后便跟家里断了联系，靠着几间小铺子，亲手做出了不少远近闻名的设计，附近的富商都爱去她那边定制衣物，却从未见过她真人。

　　最常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是裴家的小少爷。

　　这小少爷才四岁，走路都走不稳，还偏偏最爱逛街。

　　分明是个男孩子，却粉雕玉琢，圆眼圆脸，生的比不少姑娘都要好看。

　　小少爷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小小的尾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是棕红色的，显得更加水润澄澈，讨喜的不得了。

　　小少爷没事就出来逛街，整条街上的商贩都喜欢他，他看上什么都不用说，商贩直接送到他手里。

　　若是小东西，便免费送了。若是贵重物品，裴家也绝不会少一个铜板。

　　小少爷无忧无虑长到十四岁岁，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

　　到十六岁时，已经是个眨眨眼便能迷倒万千少女的风流人物。他也不滥情，只看上一个姑娘，每天除了做正事，就是追着姑娘屁股后面跑，得到什么新奇玩意儿，第一个往人家姑娘的府上送过去。

　　等小少爷到了十八岁，终于把那姑娘追到了手。

　　小少爷婚事刚刚结束没几天，大家就听说，裴煜带着他的夫人出去游山玩水去了。

　　他这一生婚姻幸福，事业有成，孩子也成长为了如此出色的人物。

　　羡慕裴家小少爷的人不计其数，但羡慕他的人更多。

　　没有人知道，裴煜一个人驾着马车，朝着他和那人第一次旅游去的那片湖出发了。

　　马车里，坐了个面无表情地吃着枣糕的姑娘。

　　马车外，男人脸上那副保持了整个后半生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用匕首挑开了系在马身上的绳子。

　　马儿受惊跑开，而马车，顺着湖边的陡坡，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那面湖水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好像撞进去，就能到达另外一个世界。

　　也许，她就在那里。

　　裴煜闭上眼睛，露出一个小幅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