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然非拦住了赵林寒, 他垂下眼睛看着男人, 好像凝视地面, 在他眼中，男人浑然是地面的组成部分了。

　　“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男人被他轻蔑的眼神刺激到了, 更别说郑然非说话也不客气。他恶狠狠地瞪着郑然非, 语气不善道：“我教训自己儿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教训？”

　　“你教训他？！”

　　他忍不住嗤笑：“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有这资格吗？”

　　赵奉庭怒极反笑, “我是他父亲，我没有这资格, 难道你有？”

　　郑然非目光冰冷, “说的就是你不配当一个父亲。”

　　这一眼太过瘆人，赵奉庭心中一震, 下意识后退一步。他看着这两人，还算清醒的大脑将事情捋了捋，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 鹰眼尖锐地刺向赵林寒, 夹杂着些许怀疑：“你傻站在他后面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话音落，赵林寒一点反应都没有, 连个眼神都不舍得分给他。

　　赵奉庭：“……”

　　郑然非心里偷着乐，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霸气的样子, “不跟你废话了, 让我来看看，是哪个小可爱不听话，不想还我的钱。”

　　他抓起赵林寒的左手。

　　“这么修长好看的一只手, 拿回去收藏肯定不错。”

　　赵奉庭：“你、你什么意思？”

　　郑然非抬眼看他，空闲的一只手在空中轻轻打了一个响指，轻佻笑道：“你敢挂我的电话，却不知道我是谁？”

　　赵奉庭：“！！！”

　　他愣愣地看着伴随着响指声而骑着摩托车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黑衣人，肝胆欲裂。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

　　这时候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捏了捏手里那把糖，再看了眼赵林寒被抓住的左手，咬咬牙有了决定。

　　“我也不是故意打断你通话的，都是意外，都是意外。”

　　“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们这些小人物一般见识。”

　　“钱，我们肯定还，就是希望你能再多给些时间，你看怎么样？”

　　“那我儿子的这只手……”

　　本来就是唬他的，郑然非点了点头，故作高深莫测地道：“那就再留一个月。”

　　赵奉庭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伸出手，想把赵林寒抓回来。

　　“听见了吗？还不快跟我回去。”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郑然非，小声道：“去找你周叔叔，在他那儿干一个月活，再借一点，到时候你这只手还保得住。”

　　郑然非挡在他们之间，脸上表情耐人寻味。

　　“我没听错吧？你让他去干活？”

　　赵奉庭以为他不满意，摆了摆手，谄媚笑道：“你别误会，老周干得是电焊，每个月工资怎么也有一两万。到时候我们再借点，还钱是肯定还得起的。”

　　郑然非低声骂了一句，他现在特想掐着赵奉庭的肩膀死命摇他，你清醒一点，你孩子今年才十七岁啊！

　　“不必了。”

　　赵林寒从他身后走出来，他简单地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不必了。”

　　“两万块而已，我人缘好，还凑得出来。”

　　“倒是你，反思一下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吧。”

　　赵奉庭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他被人当成一个极其愚蠢的家伙耍了一通，这个人还是他儿子。

　　“你竟然敢耍我？”

　　不理会他的大吼大叫，赵林寒自顾自说道：“你知道吗？以前，我对未来的规划里有一个你，后来，你消失了。”

　　赵奉庭怔住。

　　“路再难走，我走习惯了，就无所谓了。”

　　赵林寒抬眼，静静注视着他：“我只是想不通，我都已经身在地狱，你又何必再来推我一把。”

　　听见这些话，郑然非一怔，再看去时，眼中已带上了明显的心疼的意味。

　　而直面这番质问的赵奉庭也受到了冲击。

　　他被问得汗如雨下，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口，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他其实也想对他好。

　　他只是，控制不住……

　　其实午夜梦回，他清醒过来，还是有后悔的。他曾经有妻有儿，生活幸福。可如今，妻离子散，家财散尽，一无所有。

　　那时候的他，何尝不痛苦。

　　解释的话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些话站不住脚。更何况，他还愿意听自己解释吗？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赵奉庭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想听他解释的人已经不在了。

　　机车旁，郑然非抱着头盔，对着身后的黑衣人们挥了挥手：“兄弟们，谢啦！”

　　“下次请你们吃饭。”

　　为首的黑衣人点点头，好奇地看了赵林寒一阵，这才带着兄弟们骑着摩托车离开。

　　看他们走了，郑然非回过头，一把抓起赵林寒的手，粲然一笑：“走吧，带你去兜风。”

　　被抓住手的赵林寒一愣，他低头看了下两人交握的手，不知为何，说不出拒绝的话。

　　郑然非就这么把人拐上了自己的后座。

　　一直到尘埃落定，他才呼出口气。他之前一直心情忐忑，毕竟他今天的行为有点过于唐突了，但他想，赵林寒也许需要这样。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骑着车到没什么人的道路上，可以肆意地享受被风压迫的感觉。那时候，什么辛苦，什么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马路上。

　　风很大，并且愈来愈大。幸而有头盔，不然只怕眼睛都睁不开。赵林寒坐在后座，手轻轻环着郑然非劲瘦的腰，眼神有些恍惚地落在身前人身上。

　　郑然非受不住了。

　　他不知道赵林寒为什么要盯着他走神，被这样注视的他甚至有些紧张，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就连背都有些僵直。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松了口气。

　　“怎么样？好看吧？”

　　这是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因为位于郊区的缘故，视野很是开阔。眼前是大片大片未经开发的田地，再远些，则能看到变为巴掌大的建筑。

　　确实是一处不错的散心之地。

　　赵林寒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得到认可的郑然非一下子高兴起来，他现在很想拉住赵林寒，冲他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以前在这里的那些趣事。但他又怕烦到人，只好陪着赵林寒坐在山坡上，一声不吭，手上不停揪着野草玩。

　　黄昏已经降临，霞光万丈。晚风和清凉同时而至，为万物披上一层温柔的轻纱。

　　赵林寒看了会风景就扭头去看旁边的人。他是凉薄的性子，就算之前难受过一阵，这会也已经平复下来了。更何况，他并没有亲身经历那些事。

　　“谢谢你。”

　　郑然非一愣，旋即伸出拳头砸了他肩膀一下。

　　“和我说什么谢谢。”

　　毕竟，这个词除了礼貌外，还会让人感觉到生疏。

　　有时候某些词语会有特殊的含义，特别是在某个特定的情景下，又特别是面对某个人的时候。就郑然非而言，假如他帮了一个陌生人，那他会很高兴听到别人的道谢。但他不希望熟人这么说，尤其不希望赵林寒这么说。

　　他帮他，又不是为了这一句谢谢。

　　黄昏的光芒投射到他们的身上，柔和了面容。在这样的夕阳下，一切好似都变得温柔起来。

　　郑然非看着认真注视着自己的赵林寒，不知从哪里涌来一点羞涩，又冒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勇气。

　　“下次可千万别这么说了。”

　　“我会生气的。”

　　被他这么期盼地看着，赵林寒顺从地点了下头。

　　虽然他不懂，为什么一个正常操作，到了郑然非这儿就有这么多讲究。

　　但思及这句话中透露出的亲密意味，又让他忍不住略微扯动嘴角，又不动声色地扯了回去。

　　两个人靠在山坡上，随意地闲聊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这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按道理说，他的位置，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郑然非打了个响指，“简单。”

　　“你告诉我的。”

　　赵林寒纳闷：“我告诉你的？”

　　郑然非看着他纠结的神色，忽然笑了一下。

　　“是学校的铃声啊，可不就是你告诉我的。”

　　“电话突然中断，我有些放不下心，便过来看看。”

　　“本来不想过去打扰你的，后来没控制住……”

　　他说着讪讪地别过脸，幸好赵林寒没有纠结这件事的意思，让他松了口气。

　　两人又在山坡上消磨了一些时间，太阳渐渐消失在天际，留下一片霞光苦苦支撑。

　　这点坚持在大趋势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天色还是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郑然非一直在把玩着车钥匙，注意到天黑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难得出来一趟，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不回基地吗？”

　　“回啊，吃了饭回去嘛。”郑然非戴上头盔，又递了一个给赵林寒。

　　“请你吃饭哎，给个面子呗。”

　　“基地的饭天天吃，都吃腻了。”

　　原来如此。

　　赵林寒闻言也不再纠结，道了一声“好”。

　　孰料这简简单单的一声“好”滋生了郑然非其他的想法。

　　“小哥哥，和我做朋友好不好？”

　　这次赵林寒沉默了一会，才答到：“好。”

　　意图达成，郑然非惊呆了。

　　他居然把他们战队出了名的高岭之花给撬到手了！

　　他忍不住想，赵林寒今天也太好说话了吧。

　　人一满足，就容易飘飘然。

　　“那要是我想带你去做坏事的话，你是不是也不会拒绝啊？”

　　坏事？

　　赵林寒有些奇怪，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做坏事？

　　忽然间，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起来。

　　他面色微微泛红，却还强作镇定道：“看情况。”

　　郑然非有些遗憾：“还以为你这次也会直接说好呢。”

　　赵林寒把头盔戴上，闷声道：“我又不是只会说一个好。”

　　顿了顿，他又道：“你……你想做什么坏事？”

　　郑然非没想到他还会主动问自己，跟前几天比起来，今天简直就是大进步啊！

　　之前对他爱理不理，如今却不光会答话，还会反问了。

　　沉浸在这难得的进步中的郑然非心情喜悦地快要上天。

　　他摸着下巴，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也不算什么坏事吧，就是想邀请你和我一起玩游戏。”

　　“我们双排虐菜去吧！”

　　“这些天一直一个人单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憋死我了。”

　　赵林寒：“……哦。”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坏事啊。

　　郑然非的快乐还真是简单无比。

　　虽然很冷漠，但郑然非惯会抓重点，当即抠着这个字眼问：“你答应了是不是？”

　　“你这是答应了吧？”

　　赵林寒露出了关爱儿童的眼神，他轻轻点了下头，却忍不住问道：“你要是嫌弃单排无聊的话，为什么不找邢仁？”

　　郑然非想也没想的道：“邢仁多无聊呀。”

　　“我不想欺负老实人。”

　　“那还有那个何、何……”

　　“何进！”郑然非帮他说完，“我是会配合他，效果也确实不错。但他太自我了，不懂得照顾别人。”

　　他冲赵林寒眨了眨眼睛：“我也是有小情绪的，还是想找一个会配合我的人做队友。”

　　原来只是因为配合，赵林寒眸子一黯。

　　郑然非跨上了车，手搭在车把上，熟练地转动了几圈。

　　薄暮中，一道明亮的黄色灯光穿透空气，照亮前方黑漆漆的道路。

　　他一手扶着机车，另一只手腾出来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看出了赵林寒的失落，他干咳一声，决定宠宠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新朋友：“其实……我主要是想找一个会保护我，也值得我去保护的人一起双排。”

　　“这个人，恰巧是你。”

　　因为有了你，所以其他人都变得不那么合适了。

　　郑然非对着赵林寒伸出手：“上来吧。”

　　赵林寒被那席话弄得耳朵通红，如今看着这只手，心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坦然。

　　他几乎要想不起那个一开始还敢随意在郑然非床上睡觉的自己了。

　　迟疑了许久，他还是把手交了上去。

　　夜色一如既往地黑，秋风萧瑟，吹凉了双手。

　　于是手背是凉的，手心却是热的，染上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赵林寒有些恍惚，他曾经以为，有些路，注定是要一个人走的。

　　但其实，人生哪有什么注定。

　　也许下一刻，下一秒，就会突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横冲直撞地闯入你的生活，留下一个烂摊子。

　　或者一个惊喜。

　　赵林寒忍不住紧了紧手。

　　他一个人走惯了，不觉得有多寂寞。可如果能来个人陪他一起走，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