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欢在会客室等了十来分钟才被带进苏子白办公室，苗淼倒好茶水后即退了出去。

　　苏子白从办公桌后起身走过来坐到她对面，脸上一如往昔的带着浅浅笑意，“表姐找我什么事？”

　　“外公的事情。”赵欢垂下头，不敢正眼看他。

　　小时候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点，母亲疯后住院，又断断续续的听来一些，所以发生在苏子白身上的事情她大致能拼凑出来。

　　苏子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转头看向窗外，早上刚刚下过雨，天空是雨后的湛蓝，花圃里的树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有工人正在用绳索将之固定。

　　就像人一样，在没办法依靠自身站立世间时，只能依靠外力以致被束缚住，只有当根基扎得足够深时才能摆脱那些绳索。

　　“表姐，张家的事情你要参与吗？”咖啡杯落在托盘上，发出叮的一声。

　　赵欢依旧低垂着头，犹如喃喃自语般，“子白。那是外公，我没有办法置身事外，让你回张家是他最后的心愿，所以……。”

　　“呵……”苏子白轻笑一声，好一个没办法置身事外，“这次他又答应给你多少？钱？还是股份？让你心甘情愿的来当说客。”

　　听到那个又字，赵欢猛然抬头，对上一双含着冷意的眼睛，吓得颤栗了一下。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楚楚动人，“子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SKY的消息告诉外公的。我不是你，没有能力开公司挣钱。父亲欠下的巨款等着我去还，母亲住院每年都需要交大量的医药费，我要依靠张家，我没有办法。”

　　当年，赵欢的母亲张盈盈为了嫁给寒门子弟赵华，不惜放弃张氏股权的继承权离家出走。

　　只是世事难料，本来恩爱有加的人却抵不过赌博的诱惑。赵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欠下巨额赌债。

　　张盈盈无法只好回张家求助，却被张家上下一致拒绝。

　　百般哭求均无果后，张盈盈心生一计，决定铤而走险把当时还在张家的苏子白带走，以此要挟张云出钱替赵华还赌债。

　　即使不成，往后也可以拿到苏子白手上的股权。所以她去跟徐玲玉提议说把苏子白送到国外去，眼不见为净，而且在国外动起手来也方便。

　　就这样，苏子白被张盈盈带到M国送进寄宿学校，张云念在她有心看顾苏子白的份上替赵华还了赌债。只是好景不长，赵华死性不改，再次陷入囹圄，张盈盈被逼自杀，救回来后也一直精神恍惚，被送进疗养院，一住多年。

　　“你父亲的赌债还没还完？”苏子白有些好奇赵华到底欠了多少钱了，到现在也十来年过去了，竟然还没还完。

　　赵欢擦着眼泪道，“刚开始的那些已经还完，这些年又陆陆续续欠下一些。”

　　“那是哪家高利贷，我都想去借，竟然还可以分期付款。”苏子白讽刺道。

　　他不相信有哪家赌场允许欠债几年不还人还能安然无恙的，何况背后还站着一个张家。

　　“舅舅出面谈的，允许我分期还完。”赵欢柔弱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讽刺，可是以她的立场，却是无权责怪任何人，张家本就没有义务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们一家还赌债。

　　张廷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连自己的亲姐姐和外甥女都能不管不顾。

　　“张家其他人呢？这么多年就这么袖手旁观？”

　　赵欢知道他问的是谁，“外婆不满母亲当年执意嫁给父亲，早就发过誓，不管我们家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插手，外公以不敢忤逆外婆为由也没有帮忙。”

　　苏子白对此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张家人本就薄情寡义。

　　以张家的地位，要处理一个赵华轻而易举，这些年来，他们却冷眼旁观，任由张盈盈住在医院，赵华继续流连赌场，赵欢独自承担巨额赌债。

　　“他这次答应给你多少？”苏子白不打算再绕弯子。

　　赵欢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完赌债，还有1%的股份。”

　　“只要我去医院？”苏子白挑眉看向赵欢，看来张云为了见他还真舍得下血本。就不知道这么着急见他的原因是什么了，经过水果直播的事情，张云应该很清楚，想要动SKY没那么容易。

　　何况在外人眼里，他的背后现在还站着一个墨辰。对SKY出手就是对墨辰出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

　　“去医院可以还完赌债，如果你愿意回张家，……”

　　赵欢没有说完后面的话，苏子白却是明白了，“过两天我会去趟医院，其它的不可能。”

　　他也想去见张云一面，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赵欢脸上一喜，“没关系，还是谢谢你，子白。”

　　她也没想过苏子白会同意回张家。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苏子白看着赵欢，“如果你再不跟你父亲切断关系，再多钱也不够他挥霍。”

　　“没有以后了，他上个月已经去世。” 赵欢脸上毫无伤心之意，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亲生父亲一样，

　　最后赵欢离开时，苏子白本想说，去查查当年赵华突然开始赌博的缘由，只是再一想，这些跟他都没什么关系，帮她这一次，也算是两清了，往后再无瓜葛。

　　去医院那天，苏子白只带了小伍一个人，在医院门口跟赵欢会合，然后由她带进病房。

　　病房里没什么变化，倒是张云，比之先前显得更加灰败，整个人陷进病床里。他真是有些不明白，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居然还舍不得把手上的股份让出，还真是打算带到棺材里去了。

　　这次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离病床一米远的位置。

　　赵欢没有久留，跟张云打过招呼后，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文件袋就离开了病房。

　　外甥女跟他之间只剩交易，自己又恨不得他立刻就死，做人这么失败，不知道张云对此作何感想。

　　管家缓缓摇起病床后示意小伍跟自己出去，后者却是一动不动站在苏子白身后，摆明了要跟着。

　　苏子白看了管家一眼，淡淡道，“我的事没有他听不得的。”

　　管家面露难色，对苏子白颔首道，“小少爷，这个恐怕……”

　　僵持不下时，张云出声打破了僵局，“留下也没什么。”苏子白有多信任小伍他知道，不然也不会将SKY全权交给他打理。

　　张云开门见山的问了条件，“要怎么样，你才肯回张家？”

　　“我过来纯粹是因为赵欢，既然她已经拿到钱，我也没必要再待在这里。”说完转身就要走。

　　他其实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张云要这么执着的让他回张家，他有儿子孙子来继承遗产，让他回去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SKY他是不信的，就不知道这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

　　“你不想要张氏的股份吗？”张云出声叫住苏子白，他最近做梦总是能梦见苏子白的亲奶奶苏思佩年轻的时候，醒来想起陈年旧事，所以也对苏子白满是愧疚。

　　“只要你愿意回张家，我手上35%的张氏股份就全是你的。张氏董事长的位置也是你的。”

　　“条件呢？”

　　“改姓张。”

　　“呵……”苏子白双手插兜，嗤笑道，“你要说什么条件都没有，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拿着张氏股份的人必须姓张。”

　　“那你准备怎么打发你那儿子和孙子？我可不觉得张廷和张峰会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你答应，35%的股份就全部是你的。”张云看着眼前的苏子白，这时候才发现他才是最像年轻时候的自己，过去半个月他一直活在悔恨中，当年一步走错步步错。

　　“是吗？那我得好好考虑一下。”苏子白没有一口回绝，有些事情好像已经要浮出水面了，他不介意再等一等。

　　张云咳嗽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又说道，“子白，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要让我等太久。”

　　“不想等可以不等，现在是你想给，不是我想要。”张氏股份于他而言就是一堆破纸，也不知道怎么在所有人眼里好像都特别重要一样。

　　张云嘴唇抖动着说着道歉，“当年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奶奶，对不起你父亲，更对不起你。”

　　苏子白插在口袋里的双手骤然握紧，眼中戏谑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阴森寒冷得犹如实质般的刺人目光，“你是不是觉得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杀过去的一切？用这35%的股份就想买断过去？”

　　这本该是如雷霆般吼出的话语，却被苏子白说得轻描淡写，而效果却是好了千百倍。

　　张云浑浊的泪水划过脸上的沟壑，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站在一旁的管家看不过眼，低声劝道，“小少爷，这其中有误会，老爷也是……”

　　“误会？”苏子白冷冷扫了管家一眼后即转向张云，“我误会了什么？”

　　张云和管家都说不出半个字。

　　苏子白没再管他们，带着小伍出了病房，坐到车上时只觉得身心俱疲。

　　“找个地方坐会吧！”他不想带着情绪回家，这个样子回去肯定会被墨辰看出端倪，而过去的那些阴暗而又晦涩的事情，苏子白不想让他知道分毫。

　　“好。”小伍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踩下油门向目的地开去。

　　苏子白走后，张云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情绪，管家拿了毛巾过来给他擦了脸，安慰道，“老爷不要急，等小少爷想明白了就好了。SKY再好，那也是比不上张氏的底蕴的。”

　　“哪里还有时间给他慢慢想。”

　　“老爷，医生说了，只要好好休息不再动怒很快就能出院。”

　　张云表情难得有一丝松动，“你还真当我三岁小孩哄。我自诩聪明一世，为了张家可以不折手段，没想到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罢了，让律师明天过来吧。”

　　“老爷？”

　　管家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云却已经闭上眼，明显不打算再开口。管家无法只好退出病房给律师打电话，通知对方明早过来。

　　小伍把苏子白带到一间茶室，两层小楼，小伍态度熟稔的跟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打招呼，又给苏子白介绍了一下后才跟服务员上了二楼一个雅间。

　　雅间设了榻榻米，上面放着小方桌，桌上是泡茶用的茶具，服务员又送进来几盘点心。

　　苏子白盘腿坐在他对面，看他轻车熟路的倒水泡茶，动作流畅，“常来？”

　　“偶然看到，就买了下来。”小伍倒了第一泡茶水，开始冲第二泡。

　　苏子白转头看向窗外，远处的海平面清晰可见，隐隐还能听到海浪声，感慨道，“有眼光。”

　　依山傍水，清静怡然，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小伍把茶放到他面前，“试一下。”

　　苏子白拿起来像模像样的闻了一下，“挺香的，什么茶？”

　　接着抿了一口，被苦得皱起眉头。

　　“大红袍。”小伍看他皱眉的样子，笑了下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爱喝茶。”

　　苏子白反驳，“也就你和外公能喝，你看沃克爷爷就不爱。”

　　“沃克爷爷是Y国人。”

　　言下之意是没法比。

　　苏子白笑笑没再接话而是换了话题，“张云的态度变了很多，之前找人盯着医院，有什么消息吗？”

　　“没发现有什么大事，张家人进出病房都很平静，看不出有异常。”

　　小伍又想了下道，“上个月的时候张云倒是在病房里发过一次火，几乎把病房里的东西摔了一遍，病情也异常凶险，差点没救回来。医生给张家的解析是病人长期待在病房里，难免情绪不稳，这属于正常现象。”

　　“去查下具体原因。”苏子白不相信张云这么惜命的人会无缘无故发火，“还有，人手不够就让Ken给你调过来。”

　　小伍点头道，“已经联系过，给你安排的保镖也会同时到位。”

　　“不用。”苏子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喜欢一直被人跟着。

　　小伍却并未如往常般同意，而是道，“今时不同往日，张家都不是善茬，难免不会狗急跳墙。从明天起，出入必须带保镖。”

　　“小伍。”苏子白提高了一点音量，“不用这么……”

　　小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墨辰知道，语气也跟着变得有些冷，“你还真打算瞒他一辈子？墨辰不是傻子，迟早会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他要真因为那些事情离开，这种人不要也罢。”

　　苏子白捏了下眉心，显然也心烦的很，“我只是不想拉他进来，这些事情本来跟他就没什么关系。这些年他过得也不容易。”

　　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内里艰辛却只有自己知道。

　　墨家存在已久，墨氏中的利益盘根错节，十九岁开始执掌墨氏，其中的艰难别人不懂他却不能装无知。好不容易过了步步为营的时候，又怎么忍心把他再拉下来。

　　“易地而处，你会希望他瞒你吗？如果你出了事，最痛苦的是谁我不说你也懂。”

　　苏子白抬眼瞪他，只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小伍淡定喝茶。

　　过了一会，苏子白败下阵来，挥手道，“算了，那就跟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墨蕫表示很不开心，为啥他一整章只在对话里出现

　　哗啦啦哗啦啦

　　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