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鲛骨琴》

　　【一】

　　聆音是一只琴鲛。

　　琴鲛琴鲛，既是鲛, 更是琴。

　　他们生来自通音律, 琴鲛的身体, 便是世间最好的琴, 能奏出世间独一无二的乐曲。

　　虽说琴鲛是鲛人一族的分支, 原身却不似鲛那般梦幻。聆音, 她的原身是一只鱼，灰扑扑的，扁扁的鱼。

　　今日，聆音有些惆怅。

　　只不过是变回原身晒了个太阳，就被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捧回了家。

　　这小孩生得还颇为可爱，圆滚滚的双眸, 稚气未脱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 让得聆音甚是想变回人身去捏上一捏。

　　“别担心，我会救活你的。”小孩担忧的捧着聆音, 他还没变声，声音是嫩嫩的，糯糯的，却十分坚定。

　　可爱的脸加上可爱的声音。

　　聆音沦陷了。

　　她想着, 既捧之，则安之。

　　于是，聆音继续在小孩的掌心里装成一头死鱼。

　　聆音被捧到了城郊处的小木屋, 刚一打开门, 浓厚的酒味铺面而来, 接着，又飞出来一个酒壶，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碎落一地。

　　“钱呢！钱！”传出一声暴戾的吼叫。

　　小孩避开酒壶，不为所动的踏进屋去。

　　屋内，躺着一个人，这人一脸的胡渣，满头乱发，衣服发黑，似乎许久没有洗过了，满身的酒味呛鼻得紧，聆语憋住了呼吸。

　　路过这人时，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碎得不能再碎的银子，往那人脸上砸去，小孩的脸上，流露出了不屑和厌恶的目光。

　　聆音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眼里是怎么充满这种神色的。

　　小孩进到自己的房间中，找了个透明的小碗，将聆音放了进去。

　　房间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摆着把破旧的琴。

　　哦？会弹琴？我喜欢。

　　聆音装出一副鱼儿见了水，开心得不行的样子，在小碗里活蹦乱跳。

　　见这幅样子，小孩的眼中又恢复了清澈。

　　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神色嘛。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那个男人带着根手臂粗的棍子一脸凶恶走了进来。

　　他抬起棍子，招呼在了小孩身上，小孩一下被打趴在地上。

　　“小杂碎。”那人啐了口唾沫在少年的脸上，“整天出去不干正事，拿这么点钱回来。”

　　男人高举棍子，重重落下。

　　那小孩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棍子打在身上，眉头都没皱一下。

　　聆音吓得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行为。

　　帮吧，如此原身便暴露了。

　　不帮吧，又怎么能看这样可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被挨打！

　　“整天弹你那破琴，不干正事，我呸。”说着，男人便挥起棍子往桌上的琴打去。

　　自己挨打没有一丝反应的小孩，一下子慌张了，踉跄的爬起来，赶在棍子落下之前，扑在了琴身前。

　　棍子落在他的背上，一口鲜血喷出，滴落在琴弦上，分外刺眼。

　　聆音再看不下去了，发动法力，小碗中的水汇聚成了一个小水球，往男人的后颈砸去。

　　男人一下被砸晕了。

　　见到了这一幕的小孩抱着琴，一脸震惊的望着躺在小碗里的聆音。

　　【二】

　　“是你吗？”小孩走近问道。

　　聆音一动不动，装死中。

　　“谢谢。”他又道。

　　不客气。

　　聆音心里答着，继续装死。

　　小孩放下琴，又将小碗乘满了水，将那男人拖了出去，然后，进房间，关门，蹲下，死死的盯着聆音。

　　那张稚嫩的脸上，双眸似会发光。

　　太可爱了！

　　不要这样盯着我！

　　这双明亮的眸子，仿佛是一只箭，直戳聆音内心。

　　她翻起了肚子。选择继续装死。

　　少年依旧盯着她，脸蛋甚至因为激动而显得粉扑扑的。

　　别看我了！

　　你再看我，我就要变回人身来见你了！

　　聆音欲哭无泪。

　　少年的充满期待的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戳了戳聆音的肚皮。

　　感受到肉肉的手指在自己身上划来划去，聆音实在装不下去了。

　　“看够了吗！小流氓！”她从水里钻出来，变为人身，双手护在胸前，一脸怒容。

　　小孩吓了一跳，噔噔噔后退了三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人。

　　许久，小孩才开口道：“好美。”

　　“那是。”聆音的人身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她一向对自己模样极为自信。

　　“弹一曲我听听。”聆音指了指那把琴。

　　小孩立马爬起来，端坐在琴前，手指微微颤抖的拨动琴弦。

　　琴声刚一传出，聆音瞬间捂住了耳朵。

　　这什么破琴！走音太严重了！

　　“停停停。”聆音赶忙打住。

　　小孩的表情有些慌张：“很、很难听吗？”

　　聆音念诀，魂体出窍，身躯化为了一把七弦琴。

　　这把琴通体闪烁着赤金色的光芒，琴体下部扁平，上部呈弧形凸起，琴头处，被雕出鱼尾的形状，栩栩如生。

　　“你那琴走音严重，用这把弹弹看。”

　　小孩摸了摸着琴弦，面露惊异之色。

　　“七弦聆音琴，很厉害的，弹弹？”聆音对自己的琴身同样充满了自信。

　　小孩小心翼翼的抚上了琴弦。

　　悠扬琴声如潺潺流水般，清脆悦耳，琴音，琴弦，节奏和指法搭配得天衣无缝。

　　不错不错。聆音闭眼倾听。

　　琴声戛然而止，聆音猛的睁开了眼睛。

　　小孩紧张的甚至有些结巴的解释道：“后、后面我不会了……”

　　小孩的眉头微皱，低着头，时不时小心翼翼的抬头瞟上一眼，又怯生生的收回目光。

　　看着小孩这局促不安的模样，聆音的心似漏跳了一拍似的，整个酥了。

　　她在心里悄悄做出了个决定。

　　她决定要赖在着小孩一辈子。

　　对于琴鲛来说，找到一个懂得弹奏他们的琴师，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归宿。

　　这小孩真的好可爱！

　　把他养大，变成我的琴师！

　　聆音美滋滋的想着，魂体钻进琴中，瞬间，小孩手中的琴变为了娇媚的少女，此刻，他的手指，正停在少女的腰间。

　　“啊！”小孩大叫一声，急忙将手拿开，背在身后，不知所措的看着聆音。

　　“你刚刚盯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聆音侧躺着，手臂弯曲，撑起脑袋，用另一只手捏住小孩的脸，神情愉悦的问道：“小孩，你叫什么？”

　　“魏、魏子玺。”他似乎有些紧张。

　　“你很喜欢弹琴？”聆音抚摸起了他的手指，抚摸着他指尖上的那些茧子，问道。

　　魏子玺点头。

　　“有没有兴趣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琴师？”聆音的手指在魏子玺的手掌里画着圈圈。

　　闻言，魏子玺双目放光，道：“有的！”

　　【三】

　　聆音十分好奇魏子玺的琴是哪里学的。于是第二天，她变回原身，钻进了他的兜里。

　　魏子玺带她来到了一个琴房旁，翻墙，进入大院，这里有个专门教授七弦琴的先生。

　　琴声从琴房，飘扬至大院之中。

　　这先生技艺还可以。聆音心中评论道。

　　魏子玺走到旁大门旁，拐弯，最后在墙角处窝了下来。

　　“小乖，你怎么不进去？”聆音感到疑惑。

　　就在昨晚，聆音强硬的要求魏子玺称她为音姐姐，并且也给魏子玺安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名称——小乖。

　　“没钱。”魏子玺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答话内容言简意赅。

　　在聆音惊异的眼光中，魏子玺一字不差的将弹琴先生所弹奏的每个琴音听出，并且记下。然后，悄悄站起，观察先生的指法。

　　回去后，他将琴曲，用着偷瞄到的指法一丝不差的，弹奏了出来。

　　聆音瞪大了眼睛。

　　我是不是捡到宝了！

　　不对，我是不是被宝捡回家了！

　　魏子玺双手握着拳头，抵在下巴处，一脸期待问道：“音姐姐，如何？”

　　聆音没答，猛的转变了话题：“有辣椒吗？”

　　魏子玺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的去厨房拿了几个红色的小辣椒。

　　“小乖，等我一下。”

　　接过辣椒，聆音背过身去，将辣椒搓成了泥，双手放于眼前。

　　辣气熏得她眼泪直流。

　　泪珠滚落，化为了一地的珍珠，正欢乐的滚动着。

　　她用裙摆兜起一大捧珍珠。

　　“虽然我们琴鲛的泪不似鲛泪那般纯净，但这么多，应该够你学琴了吧。”

　　魏子玺呆呆的点了点头。

　　【四】

　　平日里，聆音总喜欢变成原身，不管是晒太阳，还是黏在魏子玺身上，都方便极了。

　　用珍珠换了钱，魏子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进琴房，不用再蹲墙角偷听了。

　　这些日子，白日里，魏子玺在琴房学琴，晚上回来练习弹奏，聆音在一旁提点他的不当之处。

　　但是，聆音的音律乐器知识，皆是生来便知，不太会教学，魏子玺总会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往往一个小问题需要解释好几遍。

　　聆音原本是极其没有耐心的，但只要看着魏子玺那双大眼睛委屈兮兮的眨巴着，她的心顿时就软了，忍不住抱抱眼前的小可爱，然后继续解释，直到魏子玺听懂了为止。

　　当然，聆音教的可不只是琴技。

　　“记住了，撒娇卖萌委屈难过只能对我，别人只能看到你坚强冷漠的一面，知道没？”

　　“嗯嗯嗯！”魏子玺点头。

　　“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只能给我，不能给别人，知道没？”

　　“嗯嗯嗯！”魏子玺坚定的点头。

　　“只准弹七弦聆音琴，不准碰其他琴，知道没！”

　　“嗯嗯嗯！”魏子玺点头如捣蒜。

　　“孺子可教也。”聆音满意的搓了搓魏子玺肉嘟嘟的脸蛋。

　　短短两月，魏子玺的琴技进步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虽然魏子玺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是他的爹啊……

　　想到躺在外面醉成一滩烂泥的男人，聆音不住的想叹气。

　　这男人，好赌好酒，在赌馆里输钱了便回来打骂自己的亲生儿子。

　　魏子玺是不幸的，他的身上，总是伤痕累累，旧伤刚愈，又添新伤。

　　聆音可以帮他一次，两次，却不能帮他一辈子，帮他每一次。

　　聆音十分苦恼，若是有人能帮忙解决一下这男人，她愿意送那人一大袋珍珠！

　　第二天，竟然真有人来了。

　　中午，木屋的门被一脚踹开，正在午睡的聆音差点没吓得从小碗里跳出来。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把魏子玺丢在一旁，聆音顺势黏在了他的身上，这群人便当着魏子玺的面，抓起他那酒鬼老爹就是一顿毒打。

　　一边打，一边骂道：“欠钱不还？当我们赌场是三岁小孩？明天，明天，你有钱吗？明天还？我呸！”

　　男人一开始还抱着脑袋，不停求饶，但，越是求饶，这群人打得越发的重，打到最后，男人一动不动了，才停下手来。

　　魏子玺看着他爹那浑身蜷缩的模样，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死了。”其中一人探了探男人的鼻息，道。

　　“那就把小的卖了。”为首的人手一挥，身旁的转过身来，将欲动手。

　　魏子玺呆愣愣的，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聆音只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见状，聆音急忙提醒道：“小乖，上次的珍珠还有剩下一些，快拿出来。”

　　魏子玺一言不发，僵硬着身子，走进房间里，拆开一块木板，取出了一个小袋子。

　　他将小袋子丢给为首那人，道：“赎我自己。”

　　那人拆开袋子，满满的珍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哟？知道跟着你那倒霉老爹没前途，提前攒了私房钱为自己准备着？”他摸了摸魏子玺的脑袋，掂了掂手中的袋子，招呼着另外几人离去了。

　　魏子玺盯着那几人离去的背影发愣。

　　“小乖？小乖？”聆音一连唤了好几声，魏子玺都没有反应。她变回人身来，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小乖？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