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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此生共我饮长风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别离

别离

肉肉喵 14193字 2023-02-13

  燕昱离开东都的那一日,放晴了数日的天,忽然又下起了雨,漫天雨水不止,绵绵阴雨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下起,洋洋洒洒,已飘了整整一夜。

  京郊,杨柳青绿。

  正是依依别离时。

  柳条垂地,随风摇曳,再经雨水洗礼,于一片青绿中呈现出一种泼墨写意的黑。

  为这场京郊伤别再添上一份古韵。

  一仆从撑着伞立于燕昱身后,萧瑟冷风吹彻十里长亭,燕昱举目,最后在深深地望了皇城一眼,旋即不再留恋,转身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将他带往了他的出生以及将来的埋骨之地,那些触目伤怀的日子,随着古道西风,被尽数留在身后。

  高耸的城墙上,有两道人影默然静立。

  良久,其中一人开口问道:“我是否徇私了?”

  另一人答道:“永世逐出皇城,终身不得踏出江浙一步,这也算徇私吗?”

  细雨婆娑,乱风微凉,燕辰注视着车队奔驰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站他身侧的姚凌云,执伞静立,不言语,不催促,极目看远山含翠,烟雨茫茫。

  伞面很宽,足够遮下两个成年人,紫竹制成的伞骨在微雨的浸晕下,散发着淡雅的竹香。

  隔了很久,燕辰再问道:“那我又是否无情了?”

  姚凌云摇了摇头:“弑兄杀弟,阴谋图反,能保得一命,已是大幸,何来无情之说?”

  又是一个问句。

  反问过后,二人再度陷入到一片静默之中。

  一会儿,亦或是好长一会儿之后,姚凌云转头看向燕辰,他的目色比经雨水氤氲后的春色还要更加深邃三分。

  “国法在前,岂容私情可言,若否,法何存,民何归?可若全然摒弃了私人情感,那人又何以为人?”姚凌云的神色,严肃又不失温和,一只手探出扶在燕辰的肩上,同时放缓了声线,侃侃说着,“国法与人情,这二者间的平衡,本就难以兼顾,究竟要如何准确权衡,这正是对王者智慧最大的考验,也是你将来该用一生去研究的课题。”

  燕辰闻言先是一怔,细一思索,不由笑了起来,转头与姚凌云对视,说道:“你说得对,孤或有不足之处,但索性还有时间,以后亦劳烦爱卿从旁指点。”

  听闻此言,知道对方已算放下,姚凌云也跟着笑了起来:“好说好说。”

  二人相顾一笑。

  燕辰转回头,静静注视着远去的马车,一点点缓缓消失在视线范围的之内。

  告别悲伤,辞别远去的兄弟,燕辰收拾好心情后,转过身来,并起手接下姚凌云手上的雨伞,道:“回吧。”

  姚凌云点了点头,顺势递出伞柄收手。

  二人并肩走下城楼。

  甫一跨下城楼,姚凌云目光一亮,突然兴致勃勃道:“你很久没在东都内走动了吧,左右都出来了,我们逛逛去吧。”

  说完,也不等燕辰回答,便直接拉着他向玲珑街方向走去。

  燕辰也不拦阻,撑着伞,随着对方地拉拽跨出脚步,摇头失笑。

  松声如涛,夜雨凄凉,宁静的四皇子府邸,突现不速之客。

  拉下头顶的披风帽子,宁贵妃娇若梨花的面庞出现在燕煦的视线之内,眉目盈盈,她的眼中仿有山水迷离。

  燕煦面露诧异。

  短暂的惊讶过后,燕煦跨步上前,帮着宁贵妃接下手中披风,递给一旁的侍从,牵引着对方落座,并抬手拿过于庆源递上的热茶,亲手奉给对方,有些欣喜又带点埋怨道:“娘亲,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您怎会在这时突然出宫?着凉了可怎么办?”

  宁贵妃接过茶水放下,凝目看着燕煦,对方乖巧恭谨,体贴入微,眉宇间蕴着一股清雅贵气,颇令观者心生喜爱,这是她的孩子啊,想到此,宁贵妃内心不由一软。

  “娘没事,就想来看看你。”

  燕煦闻言,面含羞惭地垂下了视线,说道:“今日大哥免了早朝,我便没特地进宫给母亲请安,是孩儿疏忽了。”

  微垂着脑袋,燕煦面上的惭愧表现的恰到好处,是多一分显浮夸,少一分则太虚假的恰到好处。

  宁贵妃见状,抬手拍了拍燕煦的肩膀,微微笑着,一脸温柔:“跟这没关系,是娘有事要与你商量。”

  思及此次出宫的目的,宁贵妃脸上的笑容凝固,转瞬消失不见。

  燕煦见状,心下一凛,他几乎可以预见对方要对他说些什么。

  无非是放弃争位云云。

  宁贵妃是坐着的,燕煦则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她面前半丈开外的地方,等候对方发话。

  跳动的烛光将燕煦笔直的身形,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堪堪拖到了宁贵妃的脚边。

  宁贵妃抬手示意旁边的位置,看着燕煦,说道:“你坐,娘亲有话想对你说。”

  话毕,宁贵妃的视线扫过身侧仆从。

  燕煦起手,示意一旁仆从全部退下,自己则走至一侧落座。

  一会儿功夫,大堂之内,只余宁贵妃与燕煦母子二人。

  只剩两人的室内,兀然冷寂了下来,方才那母慈子孝的情景一去无踪。

  谁也没有先行开腔,屋外有风吹起,鹤唳风声,吹过树干,吹过窗檐,夹带着微雨的湿丝,从窗隙间悄然泻入。

  黑夜联合雨声,能加倍放大唤醒人内心深处的不安定因素。

  心不安定,寂寞便不请自来,穿透肌肤,直抵灵魂深处。那些被宁苏青深埋心底的前尘往事也随之席卷而至,过去被放置的种种,尽在当下的这一刻爆发,如浪如涛,摧心裂魄,搅得宁苏青难以承受。

  燕煦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倾身靠前,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关切唤道:“娘亲?”

  宁苏青霎时回神,反手紧抓着燕煦的手腕,急切道:“煦儿,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你收手吧。”

  燕煦看着宁苏青,她的母亲容光绝世,温婉如水,紧抓着自己的皓腕上,露出一只翡翠镯子,而越发衬得她肤色晶莹,欺霜傲雪。

  “娘亲你说什么呢?孩儿不明白。”

  燕煦说这话时,微微偏着头,额前的发垂落到脸前遮住了他的眼睛,以至宁苏青一时难以看清他的神色,只能从他讲话时微勾起的唇角上,窥见些许端倪。

  她的孩子在不高兴,且在竭力忍耐着自己的不高兴。

  当此之时,宁苏青本该适可而止,可这一次她没有,她也不愿。

  “煦儿,就算娘亲求你了,你收手吧。”一字一字,宁苏青说的近乎恳求。

  “娘亲,您别这样。”燕煦抬手拿开宁苏青紧抓着他的手腕,转而将其笼进自己的手掌之中,无奈说道,“您求得莫名,问的也莫名,最后也只能讨个莫名,孩儿是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煦儿,东都内疯行的传言我已知晓,也知道是你在背后操纵,不要再针对你大哥了,帝王之位是个牢笼,皇帝才是这个世上最孤单的人,娘不希望你将来孤独一生,我们不要去争那个位置好吗?”

  宁苏青起先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和淡淡的无措,到了后半句,她又压下了所有的情绪,努力露出一个笑容,竭力欲说服对方。

  燕煦闻之,眉一皱,猛然站了起来,刷的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盯着宁苏青的一双眼里,带着浓烈的探究之意。

  “从小到大,我一直不明白,同样身在皇家,为什么大哥可以二哥可以,偏偏就我不可以,你和舅舅甚至不希望我涉及朝纲,母妃,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苏青从没有见过燕煦如此阴冷的模样,这样的燕煦陌生的令她害怕,可却又熟悉的令她头皮发麻。

  这样的燕煦,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是何其的相似,宁苏青的目光不由有些恍然起来。

  她说:“你出生的时候,相国寺的活佛替你算过,你这一生是闲散王爷的命,涉及朝纲只会粉身碎骨。”

  燕煦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摇头道:“凡事信天,逆来顺受,这就是你的道,不是我的。”

  “娘是为了你好。”

  “够了,你真的为我好过吗?”燕煦反问,开始的不能理解,到后来的不想争辩,直至如今的渐渐麻木,燕煦已完全不想理会宁苏青到底为什么要阻止他,“不以自己的‘有所求’去量人,不将自己的希望加诸于人,这才是真正的为我好,而你从来就不曾为我好过!”

  “煦儿!”宁苏青也站了起来,握上燕煦的右手,眼睛微微泛着红痕,劝解道,“你就听娘一句劝,收手吧。”

  “娘,您累了,请回吧。”燕煦笑得温柔,可这温柔却昭示着他不会动摇的铁石心肠,他毫不留恋地挣开宁苏青的手,说道,“我差人送您回宫。”

  宁苏青痛心疾首:“煦儿不要再走错路了。”

  “走错路的人是娘亲你,夜半三更,后宫妃子不该走出宫门,母妃您掌管后宫又岂会不知?”

  “娘亲若不走这一趟,又如何将走在歧途上的你带回。”

  燕煦笑了,他平时就很爱笑,尤其是在宁贵妃面前的他,一向乖巧,天真,虽偶尔任性,但大体上是个脾气好又乐观的好孩子,眉眼总是带点稚嫩的神情,一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先顶着的,从容又快活的模样,那么的光彩熠熠。

  而不是如今宁贵所眼见这般,直接、笃定、高高在上,不留情面。

  “凡心所向,自当前往,若生如逆旅,那我也始终不渝。”

  错了,所有的一切都错了。

  宁苏青跌坐回位,沉默良久,她的神色慢慢变了,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开口道:“你幼年时,我的宫里有一盆绿桃花,一直不见开花,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不丢了它,或者重新栽一株?”

  敛下的长睫掩住她的眼眸,宁苏青话音里怀念的味道很浓。

  燕煦闻言不解,可还是说道:“您说那是故人赠送之物。”

  “是啊,故人赠送之物,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细密的雨幕外是昏黑的世界,夜风呼啸着吹过,林木随之摇晃,影影绰绰。

  三十多年前。

  三十多年前,大襄还没有建都。

  三十多年前,沈氏一脉还没有退回蜀中。

  三十多年前,她也只是个普通江湖人士。

  旧历760年,宁苏青刚过及笄之年,一手快剑已使得像模像样。

  霜降之日,她辞别父母,外出游历。

  而后三年,她到过很多地方,眼里容过万水千山。

  泰山的日出,大漠的日落,天险华山,天堑黄河,无一不有。

  游历途中,她与一位青年相识相知,二人携手同行,仗剑江湖,于塞北除魔,赴大漠伏凶,相伴红尘,行侠仗义。

  而后他们路经潼关一带,彼时潼关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波及到临近的数十个州县,乱石遍地,屋舍坍塌,寒风卷残叶,鸡犬相争鸣。宁苏青二人一路走来,随处可见饿殍冻骨,场景颇为骇人。

  而人性在这样的天地灾害中更是经不起丁点的考验。

  宁苏青本就是个心肠软的如花少女,她见不得烧杀抢掠,见不得幼童啼哭,她的医术虽不见得有多高明,但看看普通的跌打损伤、头疼脑热还是可以的。

  而她的同伴沈廉则帮助清理乱石,重建家园。

  侠之大者,不仅仅只是诛邪扶正,尚有扶危济困,救死扶伤。

  从凤凰岭到玉石峡,他们一路奔走,餐风露宿,救助灾民。

  沈廉不在宁苏青身侧时,她虽也遇到过穷凶恶痞,但她到底是江湖中人,身负武力,对付一般的宵小恶霸不在话下。

  这一路她遇了很多,也看了很多,人性的恶,于灾难中倍数放大,可她从未动摇,因为她的目标已定,因为她有志同道合的同伴,所以她知行如一,不见犹豫,没有彷徨,唯有全力以赴。

  由于他二人的一路救助,沿途灾民无不感激涕零。

  可最后她还是着了道。

  那是一个名叫杨头弯的小村庄。

  他们二人到达时,村内一片狼藉,伤的伤,死的死。

  沈廉搬石救人,宁苏青悬壶问诊,与以往到过的其他村庄一样,他们二人伙同当地百姓,一齐为他们重建家园。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在此时,余震来袭,凭借感知可知此次余震的中心在十里开外的潼关县。

  那个地方他们到过。

  宁苏青还记得那里有一家徐记面馆,他们家的牛肉面特别的地道好吃。

  可眼下杨头弯的事情尚未告一段落,伤者仍需医治。

  宁苏青与沈廉合计一番后,二人决定分头行事,并约定于五天后在潼关县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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