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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此生共我饮长风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肉肉喵 15977字 2023-02-13

  时正午,乌云遮日,天候阴沉,雨,将下未下。

  书房内,燕昱正伏在案前写字,一笔一顿,一顿一停,桌旁一角,茶烟袅袅上升。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直至烟痕无终,茶水冰冷。

  屋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不出一会儿,便有人敲开房门进入。

  步入室内的人,在燕昱身前一丈远处停步,躬身唤道:“殿下。”

  燕昱搁笔,抬首,见是管家亲来,一怔,虽未置一词,然视线已带着疑惑看去。

  管家再向前走近了几步,小声道:“是那位来了。”

  燕昱闻言皱眉,下意识向窗外看去。

  林木含翠,烟水茫茫,窗户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小雨。

  雨打窗檐,沙沙作响,透过半掩的窗子望去,远处天空乌云密布,风涌云动,但雨势却不大,很小,极小,细碎的雨丝随风飘入屋内,落在墨迹已干的宣纸之上,转瞬消散,毫无踪迹。

  然天虽阴沉,但天光且亮,那人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此,难道……

  是宫中出现变故?

  想到此处,燕昱当即起身向外,朝着偏殿方向走去,他走的很快,衣袂摆动间携急风相随。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燕昱已至偏殿。

  偏殿正中。

  有一人背对房门而站。

  燕昱进入后,挥手示意身后管家将门带上。

  待屋内只剩其与己二人时,燕昱开口道:“你怎会在这个时间点上亲自过来?”

  屋内之人闻言转身,拉下头上帽兜,端庄恬淡、泰然自若,面相很有亲切感,让人观之便觉怡然舒适。

  是樱珠。

  宁贵妃的贴身侍婢樱珠。

  “计划有变。”樱珠开口,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急迫,与她的面相气质截然相悖,“近日四殿下常往宜安殿之事殿下当已知晓?”

  燕昱点头,藏在衣摆下的手在听到樱珠的话时微颤了一颤,面色也染上了些许不仔细辨别就无法察觉的艰涩。

  他已许久没有见过启帝,他的父亲。

  樱珠说得很急,自是没有注意到燕昱的异样,见人点头,她继续道:“今日也是同样,四殿下先是去了一趟宜安殿请安,但这次不知为何为,他停留的时间特别长久,从宜安殿出来后,他便与贵妃闭门秘谈,虽不知内容为何,但从他离开芳菲殿开始,宁苏青便心事重重,陷入了惶恐,我几番试探询问,她都不曾透露只言片语,可她神情里的心灰意冷难以掩饰,她甚至又问起了二十几年的旧事。”

  想起宁苏青提起旧事旧人时候的表情。

  微微勾起的嘴角,略略垂下的眼帘,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落下扇形的阴影,她看着像是在笑,然实际却是陷入悲伤无法自拔,她在怀念,怀念那段已经过去的日子。

  思及此处,樱珠心下冷哼了一声。

  悲伤?怀念?她宁苏青有什么资格悲伤?

  她一个杀人凶手,她有什么资格怀念?

  滔天怒意,在樱珠的心下翻涌,可她的面上却为显分毫,依旧是带点急切的样子。

  情绪隐藏的非常之好,足见其心思之深沉。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向燕氏讨回一个公道,这天下终将如你所愿!您安心。

  樱珠面色不改,注视着燕昱,再开口道:“这阵子我也曾数次到宜安殿附近探查过,虽无大变,但从内中飘出的药味明显重了很多。”

  即便心有预料,可闻言的当下,燕昱依旧一惊,目色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燕昱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怀疑,父皇身体……拖不住了?”

  樱珠点头:“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一直以药物续命,燕骁和姚孟轩的死无异于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从那之后齐御风进出宜安殿的次数明显增加了,时间也变长了很多。”

  燕昱缄默未语,同时缓缓地低下了头,敛下的双眼令人无法窥见其中神色。

  可樱珠却还是察觉到了。

  他在伤怀,他在犹豫,亦在权衡利弊。

  看着这样的燕昱,樱珠稍稍踌躇了下,但仅只一瞬,事已至此,她早已没了回头的余地,那就拿出勇气赌一赌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下定决心的樱珠,仿佛看不到燕昱的挣扎一般,直接开口点破了对方当下处境,咬字重如千钧。

  “启帝若此时身亡,那承监国之责的大皇子,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殿下您该早做打算。”

  燕昱闻言,抬起头看了樱珠一眼,这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流动,无波无谰的仿佛严冬结冰的湖面一般。

  樱珠见状,眉峰微微一动,再说道:“姑姑知道,殿下您仁德贤善,不忍同室操戈,不想走至这最后一步,但眼下情况已迫在眉睫,还望殿下早做打算。”顿了顿,樱珠长叹一声,“殿下,这不仅仅只是为了您自己,这也是您母亲对您的期望,未能登上后位是她一生的遗憾,而这最后期盼唯有您可以替她完成。”

  樱珠出口的语气低沉婉转,每一个字都刻意敲击着燕昱的理智,她是故意的,她的无奈,她的音调,甚至她的措辞,都是精挑细选,专门用来挑拨燕昱内心最后的防线。

  “贤淑皇后因西南王的丧心病狂而被炸死在临时行宫之中,启帝因此愧疚不已,指天发誓除她以外终身不再另立皇后,可您的母亲同样也是死于西南余孽之手啊,当初若非启帝判断失误整军拔营南下,娘娘也不会死,可他却连娘娘最后的要求都不愿答应,只为了向世人彰显自己说一不二的虚伪面具!”

  死人最能影响活人的地方,便是在于他们最后所留下的遗言。

  他们一生最后的遗憾,在经过死亡的升华后,往往会被美化成为生存者的信念与教诲。

  即便所谓的遗言,仅是一面之词。

  樱珠的话一字一字,敲击着燕昱的心门,他面上的血色逐一散去,归为一片惨白,最后燕昱抬头,所有的豫色皆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狠绝。

  是了,便是不自己,也要为母亲,为江南烛启山庄中那些支持自己的人而跨出这一步!

  “母亲的期望,我从不曾忘怀,这些事若非姑姑告知,我大概至今还被瞒在鼓里。”

  见人神色,樱珠心下紧绷的神经随之松了开来,至少已成功了一半。

  “当年跟在娘娘身边的人,除我之外,其他的都死绝了,再加上宫中一向流传着娘娘淡薄名利,无心后位之言,若非当时我人在现场,这些事情也无从得知。”樱珠看着燕昱,慢慢缓下了语调,说话间,她心念微转,继而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道,“当初若非宁贵妃有心,我一个侍婢,无权无势,只怕早已重伤不治而亡,他日殿下登上大位,还请看在老奴的面子上,善待于她,和四殿下。”

  燕昱转眸看了樱珠一眼,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四弟近来,可是动作频频啊。”

  樱珠娴雅一笑:“四殿下的动作,于殿下而言,想必不过是些小打小闹。”

  燕昱挑了挑眉,也笑了,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见人如此,樱珠也知眼前不是谈论此事的时机,念头再转,说道:“殿下若有打算,动用那颗暗棋也无妨。”

  燕昱一怔:“若真走上这一步,那他必死无疑。”

  樱珠看着燕昱,神色坚定:“不论是我还是他,我们苟且至此都是为了一偿娘娘之恩,能为殿下献力,是他的荣幸。”

  坚定的神态,笃定的语气,燕昱见之,原本无波的脸上漾起了微澜,心下划过一股暖流,他不由放缓了开口的语调:“这事我会斟酌,你先回去,切记小心,莫惹人疑窦。”

  樱珠点点头,俯身一礼:“嗯,那老奴告退。”

  樱珠走后,燕昱站在原地愣神了很久,恰逢清风推窗,冷意唤回他的神志,让他得以望见眼前这烟雨山河。

  燕昱起步走向窗边,看着窗外景色。

  燕昱专注的眼神中,掩藏了深重的孤独感,自她去后,他已许久未曾开怀一笑了。

  这一步要夸出吗?

  扪心自问间,燕昱转身,走出偏殿。

  燕昱寻来时,叶行风正慵懒惬意地坐在后院竹林的亭子内,身侧摆着一壶酒,膝前放着一尾琴,他一手执杯,一手抚琴,随着酒水灌下,指尖亦同时勾出几个孤零零的残音。

  燕昱遥遥走来,身后,有一下人为他执伞挡雨,跨入亭内,燕昱挑了挑眉,漫声道:“行风还真是好兴致。”

  叶行风见状,视线扫过燕昱身后正收伞的侍从,放下古琴,起身,一礼。

  “行风见过主公。”

  燕昱起手示意他起身,手腕顺势向后一挥,身后侍从得令退下。

  见人退下,叶行风又回复了一贯的散漫,指了指长椅上的酒壶,问道:“殿下要来一杯吗?”

  燕昱没有理会他的邀请,只负手看雨。他目色幽暗,神色不明,好半晌,开门见山道:“我得到消息,父皇病重,此事你如何看法?”

  叶行风闻言一惊,他的眼神迅速而隐蔽地瞟向燕昱,而后又极为巧妙地错开视线,沉吟半晌,略带踌躇问道:“所谓病重,何意?”顿了顿,良久,叶行风缓声再道,“回天乏术?”

  燕昱皱眉,侧首,不动声色地盯着叶行风,漆黑的眸子丝毫不见平日里的大气平和,唯有让人心寒幽暗,视线迫人。

  叶行风见状又是一惊,内心紧随一颤,看着面前挺拔的背影,一瞬间,叶行风居然产生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好似眼下不是自己在给他建议,而是他在左右自己的想法。

  “就以最坏的打算为前提,”言语间,燕昱敛下了面上不善,不甚在意地一扬手,示意对方但说无妨。

  叶行风眼眸微转,瞳孔里的惊诧随之转换成一贯的洒脱漫然。

  一个人能承受的东西是很有限的,过分执着只会让自己陷入到不知名的危险境地,要长久安全地走下去,就得适时地无视一些事,忘记一些事。

  福祸无门,通常自遭。叶行风深谙此理,故而他从不越界。

  他看似散漫,实则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

  叶行风思付了一会儿,挑了挑眉,语气如常说道:“殿下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本就没有多大的优势,亦或者说除了大皇子以外,其他的人在这场夺嫡之争中,都没有优势,你们的举动说白了是从大殿的口中抢食,如此情景,那便只有孤注一掷,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孤注一掷……吗?”燕昱默念这几个字,眼底眉间的神情辨不分明。

  “是,想来殿下也很清楚,若殿下得到的消息无误,那么要想顺利登上大位,眼下唯有二法,一者从陛下方面下手,伪造诏书,二者。”叶行风心下一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出口的语气也一般无二,“直接从大殿下方面下手。”

  “那行风如何建议?”

  叶行风想了想,斟酌再三还是毫无保留地道出心中所想:“当初殿下答应与南方氏族联姻,可两年过去了,殿下至今仍未履行承诺,南方一脉对此事多有抱怨,于殿下不利,若要执行前者,那殿下你必须要先行迎娶皇子妃,但目前启帝陛下的身子每况愈下,大殿下便是以此为由而拒绝选妃,这也是此前殿下您迟迟没有兑现对南方氏族承诺的理由,故而行风以为,当此之时,殿下若迎娶皇子妃,不妥。”

  “所以……”燕昱收回了流连竹梢的视线,侧首看着叶行风,薄凉与冷酷凝在他的眼眸之中,嘴唇抿成锋利的直线,也不说话,一时间只剩细碎的雨声与风声交缠,良久,燕昱才继续说道,“你赞成后者。”

  叶行风颔首:“兵贵神速,时机一向稍纵即逝,以殿下如今的处境,此时不把握,只怕功亏一篑。”对燕昱面上的神情变化,叶行风仿若未见,没有半分诧异,细细思索一番,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松涛阵阵,滴水叮咚,燕昱抬腿向亭边走了几步,负手,嘴里却还是问出了他原本欲问,但叶行风已然回答了的问题:“是否太急了些?”

  叶行风一怔,继而一惊,他下意识抬眸看着燕昱的背影,对方这是要经自己这个谋士的嘴将他心中的的决断讲出,他日秋后算账,只怕自己将首当其冲。

  然叶行风虽已明了燕昱心意,可他的气势却不由自主地燃了起来,唇角未翘已现三分笑。

  “是急了,但现今局势如此,缓难济急,唯有急步应之。”

  自从湖广回京后,二殿下便与以往不同了,这种不同于叶行风而言是幸,亦是不幸。

  曰幸,乃因雄心壮志得以彻底施展。

  曰不幸,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燕昱沉默,良久,起手示意:“你先退下。”

  “行风告退。”

  细雨连绵,清风涤荡,满目苍翠,远远望去似万顷碧波,茂竹夹道,林叶随风轻响。

  燕昱再次感到了孤寂和迷茫,其中甚至更添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酸楚。

  那又或者不是酸楚,而是别的什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是怨恨启帝的,恨他误了母亲的生死,怨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忍不住地向往他,憧憬他,他的父亲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人,身为人子让他如何能为之骄傲?

  得知消息之时,燕昱心中只觉悲凉,天下名医汇聚皇城,就算如此也是回天乏术吗?

  可这个帝位若非他亲手所赐,自己得之又有何意义?

  清风捎来寒意,带起垂落肩上的发丝,扫过脸际,迷了眼,燕昱抬手,勾下面上发丝。

  他的手,白皙、纤长,甚至带了些许文气,但就是这样的一双手,随意指使便能决定数万人的生生死死。

  燕昱侧首,看着这一双增添杀戮的手,良久他眼底的犹疑和踟蹰渐渐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被蒙上了一层寒意的坚定。

  十指并收,这便是手掌大权的好处,站在万人之上决定他人的生生死死。

  权力就似一杯毒酒,明知有毒,仍愈饮愈醉,至死方休。

  若他已注定了此生孤独,那至少要让他站上这令他付出一切,使他孤独一生的王皇权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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