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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此生共我饮长风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启帝燕湛

启帝燕湛

肉肉喵 16199字 2023-02-13

  宜安殿。

  坐落于皇城一隅,远离喧嚣。

  虽是僻静,却也足够安逸舒适,是整个皇城中最适合修身养病的宫殿所在。

  傍晚时分,红霞漫天,暑气消散。

  临水阁楼内,一老一少,静静对坐。

  年轻的那人垂着眼,未置一词,但其坐姿风雅,意态甚为悠闲。

  而年长者,同样坐着,同样垂目,同样未置一词,然其气势却与年少者截然不同。

  老者坐姿如钟,很稳,很正,双目奕奕,整个人仿佛一柄含鞘之剑,剑在鞘中,轻刚声势隐而未发,但凛凛威势早已透肤而出,却,并不迫人。

  磅礴威势在这位老者的身上,似乎已不仅仅只是普通的气势,而是被升华成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如影随形。

  他登临绝顶,举手揽月。

  老少二人无言相对,他们只在听,在看。

  看火光跳跃,水雾蒸腾。

  听一壶水,经文火熬煮,由平静无波到发出将要沸腾的呜呜声响。

  一会儿,水开了。

  一只手,纤长秀气的手,将茶壶提起,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搁在一旁。

  说话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陛下待在此间倒是惬意,不知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老者正是大襄启帝。

  燕湛。

  姚凌云面对启帝时的态度,崇敬而又亲近,没有惯常臣下对君上所特有的诚惶诚恐,措辞上也少了些晚辈对长辈的毕恭毕敬,随意自然的仿佛忘年之交。

  启帝见之也不在意,闻言,他极低地喟叹了一声,出口的语调却平和的很。

  “有你与辰儿亲自请来的神医坐镇,短时间内,

  朕还死不了。”

  褪去帝王的外衣,私下相处时,启帝燕湛一向放达豪迈,故而当姚凌云听其所言时,也并未显现多大的惊讶,只一笑,甚是感慨道:“许久未见,陛下赤子之心,一如既往。”

  燕湛看着他,目色不变,一言中的。

  “与朕相比,你倒是变了不少。”

  姚凌云不由沉默。

  他确实变了,变了很多。

  启帝见状,又是一叹:“朕以前时常夸你,夸你足够淡然。”

  暮阳下的老人,神容清癯,他虽叹息,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平淡,那是一种经过岁月洗礼,又辅以时光磨砺后的平淡,一双睿智而深邃的眼,仿佛早已看透世事勘破红尘。

  “淡然,有时候虽会让人失去一些锐气,但也可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冷静,此乃好事。”在启帝的视线里,姚凌云的眉眼融在碎金一样的夕阳下,同样平和得不可思议,启帝看着他,心下顿觉感慨万分,当年那个跟在孟轩身后哭着揉眼的小男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可压抑的情绪若不能适当地宣泄出来,久而久之,人也会跟着垮掉。”

  姚凌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双目开阖间,敛去忧思不定,道:“寻近来确实多受外物所扰,但寻亦知晓如何自我调节。”话毕,姚凌云起手作揖,“谢过陛下关心。”

  启帝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想了想,眉毛微微一扬,说道:“调节心情又何必苦寻机会,你要宣泄眼下便可,朕知道傅安他悄悄藏了一坛好酒。”

  “……”姚凌云一阵无语,“陛下,您现在的身体不宜饮酒。”

  启帝甚是不以为意:“饮酒看的是心情,而不是身体,是男子汉就别畏畏缩缩。”

  姚凌云无意识地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么一个瞬间,他似乎便释怀了一些,那颗终日遮罩着阴云的心仿佛也因此而被吹开了一条缝隙,光线顿时贯入。

  姚凌云一笑,眉目微扬:“寻明白,多谢陛下指点,但酒既然由傅老收着,那陛下我们再想也是无用啊。”

  “开怀了?”见人笑了,启帝也不再继续酒的话题,说道,“严谨是好事,但仔细想想,也该先安了自己的心,才有余力专注接踵而来的一连串事情。”

  姚凌云颔首赞同:“陛下所言及是。”

  燕湛转首,看向一旁,那个方向摆着一张小床,床上是锦被,被褥中,躺着一个婴儿。

  无人出声的四周安静的可怕,唯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蝉鸣声回绕耳畔,蝉鸣热烈、吵杂得仿佛秋蝉临死前的挣扎鸣叫,不止不休。

  今年的秋似乎来得特别的早。

  今年的秋意也似乎要分外浓重一些,晌午时分,天候尚且炎热非常,日头开始西下后,微风便缓缓捎来了寒凉。

  启帝起身,负手走向窗外。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凌云你可还记得当年与朕的那场谈话,以及后来的赌约?”

  不过是随性的一起一动,由这个干瘦苍劲的老人做来,竟显得分外萧疏轩举,丰姿隽爽。

  “陛下对寻所寄予的厚望,寻一刻也不曾忘怀,一直以来,寻克己复礼,但求不负陛下所托,能以明镜之姿陪在大殿身侧。”年轻的政客同样起身,前跨两步,他看着长者的背影,敛去了面上无关神色,眉眼郑重,出口的话语亦掷地有声,“至于赌约,寻更是不曾或忘。”

  启帝望着外边绿漪浮动的竹林,良久,他移开目光,转身看向姚凌云,问道:“那这么多年来,辰儿可有行差踏错?”

  “不曾。”迎着启帝的目光,姚凌云凝神正色,肯定道,“大殿下的一言一行皆恪守法度,所下的每一道政令,无一不是于国有利于民有益,这些事情,微臣相信陛下亦一清二楚。”

  启帝盯着他,步步紧逼:“所以你认为朕该做选择了。”

  很少有人能面对这样的启帝而不落下风,便是聪慧如姚寻也不例外。

  四目相对,姚凌云慢慢地收回视线,沉默了几息,半晌过后,他微牵了牵嘴角,说道:“这是寻的考量,但陛下要如何决断,寻,无权置喙。”

  启帝看着他,没有说话,良久,他转回身,重新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天无声,云无语。

  秋日的阳光,淡淡地洒在湖面上,落下起伏的倒影,启帝看着眼前景象,眼中流露出深思的表情。

  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咿呀。”

  一声婴儿的轻喃声响起,是本在一旁沉睡的幼童无意识发出的。

  二人闻之一怔,相继寻声望去。

  启帝来回看看,笑言道:“老二的骨血,最后却被他的生母托付给你与老大照料,凌云啊凌云,你倒是越来越会算计了,看看,就连这睡着的小家伙都忍不住要出声反驳你了。”

  启帝一笑,空气中的威压顿时消弭无踪。

  姚凌云故做无奈一声叹。

  “寻是大殿一派,自然要为大殿下多牟福利。”姚凌云扬着眉峰,说着,“这毕竟是皇家骨血,总是要知会陛下一声的。”

  启帝理解,而后重新回位落座,他侧目看着熟睡的婴孩,心下感慨再度涌起,自己果然是老了啊。

  “此事朕有考量,这孩子,他的母亲既然将他托付给你,那你就养着吧。”

  姚凌云点了点头:“姚寻明白。”

  秋日晚阳,淡淡地洒进室内,打在姚凌云的脸上,启帝抬目看着他,姚凌云生的眉目温润,身上带着那股不骄不躁的沉玉气质,一向甚得启帝欣赏。

  这是自己认可的下一代,思及此点,启帝思付一瞬,说道:“辰儿确实出色,心性笃实,他将来会是个完美的守成之王,几个月前,他是朕心中不二的太子人选,但如今不同了,九弟与姚卿双双去世,西域诸国蠢蠢欲动,另有南方不稳,若辰儿一如既往,不提出决断手腕,那日后他登上大宝,我大襄终有芒刺在背。”

  话说间,启帝摆了摆手示意姚凌云坐下。

  姚凌云一礼,顺势坐回,并抬手提壶为启帝倒上一杯温水,推至他面前。

  听着启帝之言,良久,姚凌云再次起身,俯身作揖,道:“臣有一言。”

  启帝:“讲。”

  “常人总有力尽时,陛下所担心的是尚未发生的事情,这些变动甚至不知将来是否真会发生。”姚凌看着启帝,一字一字,道出心中所想,“将不可预料的未来变数,强加于人,这不仅仅只是强求,更是没必要的顾虑,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才需要好的辅佐,以求避免不必要的虚耗,事半功倍。”

  姚凌云站姿如松,眼神笃定,微顿了顿后,他再开口道:“即便殿下真如陛下所愿,允文允武,无所不能,可若没了文武百官的跟随,那纵有蓝图在胸,也难提笔勾勒,边关之事亦同,王驭将,将驭兵,兵杀敌,边关安宁与否,从来都不只是系于一人之身。”

  启帝依旧看着他,半晌,再次指了指对面位置。

  “尝尝朕煮的茶吧。”启帝提壶倒茶,透明的茶水注入杯中,再往前一推,示意对方一试。

  茶?

  姚凌云落座,垂目看着面前清水,有一瞬诧异,半晌,他笑了起来,举杯轻嗅,细品。

  启帝问:“如何?”

  姚凌云答:“不想这简单的茶,经文火蒸腾后,竟会有如此变化。”姚凌云放下手中杯子,继续说道,“茶道繁复,陛下却能在轻描淡写间,让茶水由涩转甘,寻受教了。”

  对方果然聪慧,启帝心下的欣赏之意,由里及表现于面,道:“既然受教,那你应该明白朕的打算。”

  姚寻所指,在于好茶不仅需要好水亦须好的茶叶相辅相成。

  启帝所示,意在突出好水的重要,摒去茶染,唯水亦甘。

  姚凌云略一沉吟,摇了摇头:“生铁经由百炼终成钢,可陛下,以自己的标准要求他人,不仅是对他人的枷锁,更是对自己的惩罚。”

  斜阳一点点下沉,余光毫不吝惜地泼洒在端坐案边的老者身上,姚凌云注视着他,这个一手创下大襄基业的帝王,内心一时感慨万千。

  “寻敢断言,这世间如陛下这般,以一人之风采,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之人,百年之内再无来者。”

  “以前我总和你的父亲说,姚卿你看看凌云,识大体会做人,懂得退而求其次,跟你这疾恶如仇的个性完全不一样,你该像你儿子好好学学。”轻叹一声,启帝再道,“如今看来,你和他倒也并无不同,你说了一大圈,为的就是要对朕说这一番理论吧。”

  姚凌云闻言,也不否认,再一笑,说:“父亲的风骨,寻远不能及。”

  “世人都道是朕力挽狂澜,平定中原乱世,创立大襄王朝,但若没有九弟和孟轩,又岂会有朕一统天下的一日,五十多年前,我兄弟二人与孟轩在汉阳河畔初相见,相谈甚欢,结伴游湖,而后数十年,风风雨雨,国土兴旺,我们三人荣辱与共,一直在同一条船上。”提及往事,燕湛不觉柔了眉眼的棱角,亦淡了周身的风霜,“五十年前,多美好的时光啊,而今山河依旧,故旧凋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我熟悉的人和事,都已经不存了。”

  英雄最是惧怕寂寞。

  寂寞是会死人的,孤独杀人尤胜刀剑。

  姚凌云的心渐渐下沉,过了很久,他道:“陛下,还请节哀。”

  启帝摇头一叹:“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的,节哀。”

  姚凌云:“父亲求仁得仁,寻为他庆幸。”

  启帝点头。

  正如姚凌云之前对彦清所讲的,燕骁和姚孟轩的决定,启帝最是明白,亦不会干涉。

  “你的意见朕会考虑,此事容朕思量。”

  他是大襄王朝不可取代的支柱,即便如今,他退居幕后,可他的威严仍在,有他在,番邦四海才不敢妄动。

  然终有一日,他会死。

  如果那些承载他福泽的子嗣,没有体会过他的艰难,那当他不在支撑这个国家时,后继者又怎么会知晓如何负重。他们也许会因此而丧失了前进的方向,所以他必须慎重,慢慢卸下重担,教会他的继承人如何承担。

  话已说尽,姚凌云也无他法,只得点头。

  日头西沉,打在人身上的日光渐渐下移,落在了地面上,尘埃浮浮沉沉,将室内的气氛烘托的静谧而又安详。

  启帝已许久不曾与人这般闲谈,他现在有点放松,语调也不自觉地舒缓了下来。

  “听傅安说这次西域诸国进京拜谒,乌孙王也会来。”

  姚凌云颔首:“是的。”

  “当年那件惨案,便是乌孙给西南王提供的帮助,才让西南王的计谋有机会得逞。”回想曾经,启帝神色微漾,却也还算正常,叫人查不出端倪,“那役过后,燕式一脉,子嗣凋零,那一夜辰儿亲生经历。”

  但姚凌云是谁,天下第一才子最是擅长察言观色,他通过启帝的表情,联想到启帝话中的深意,斟酌道:“若这是陛下给大殿的考验,我相信他能处理好。”

  与聪明人说话,最是省力。

  燕湛:“哦?寻卿何来自信?”

  姚凌云笃定道:“因为他是燕辰,寻还是那句话,有他在,大襄山河可定。”

  启帝笑道:“那朕,就拭目以待。”

  简单的对答过后,是沉默,天色渐晚,姚凌云该离开。

  “姚卿。”

  启帝突然转变语气,郑而重之道。

  姚凌云站了起来,肃容正冠襟,恭恭敬敬地朝启帝跪下,一拜。

  “这话是当年你父亲赠与朕的,现在朕将他转赠予你。”顿了顿,启帝说道,“有血有肉的黎民苍生便如那载舟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姚凌云:“微臣谨记。”

  时至黄昏,西边虽残阳未尽,却已被皇城内层层叠起的亭台高楼掩去光华。

  早秋的黄昏,在明暗交替的瞬间,满目云霞皆被镀上一层凄凉,目之所及,一片苍茫。

  跨出宜安殿的姚凌云,回首遥望。

  宜安殿,就在这样的秋风中巍然耸立,宜安殿内的千古一帝也正处于这样的黄昏之下,敛目沉思。

  傅安放轻了脚下步声走进,悄声道:“陛下,该喝药了。”

  启帝注视着西下的夕阳,沉默了很久。

  “太阳下山了,这一日,又过去了。”

  光阴无情,人总会老去,死去,再精彩的人生,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最后也不过是史书上随风翻过的一页绢纸而已。

  纵然一世骁勇,仍是盖棺而终。

  幸而新一代已经崛起,新的篇章,在他们老一辈的努力基础上慢慢开启,步步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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