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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丧心病狂的瓜皮 16799字 2023-02-13

  “今夜的月亮真大、真亮啊……”

  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坐在太月池畔,轻轻发出了一声和晏春熙一模一样的感叹。

  深夜太月池格外安静,除了那少年再无一人。

  静夜中,粼粼的碧波被笼罩在璀璨的月华之下,荷叶随着潺潺的流水轻轻摆动着,水中隐约有赤色的几条锦鲤,时而窜上来摆了摆尾,然后,很快便又游曳到了荷叶下。

  成德三年的夏天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过了最繁盛的时节,而太月池里满池的荷花亭亭地探出水面,婀娜地在夜色中绽放着它花期最后的美丽。

  水珠娇滴滴地洒在白中带粉的荷花瓣上,使它们看上去依旧如同新生。

  花似乎总是比人要耐活的,绽放与枯萎,像四季般不断流转,今年不再了,可总还有来年。

  程亦轩坐在太月池边的青石高台上,痴痴地望着满池的荷花。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将纤细白皙的双足放在水中,慢慢地划动着。

  一双湖蓝色的织锦靴脱下来之后,被他工工整整地放在身侧,连一对儿白色的罗袜都不染微尘,被叠得好好地放在靴中。

  他是个万事都小心翼翼守着规矩的人,刚除下靴子时甚至为自己冒失的举动感到一阵慌张,可随即想想,到了今日,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想是生在依山傍水的荆州的缘故,他一直喜欢水。

  春夏时节,他时常艳羡地看着村里的男孩子们赤着身子跳到河里,扑腾着水花,大声嬉闹着。

  只是他那会儿瘦弱伶仃,一脱衣服,白晃晃的皮肉下肋骨根根可见,看着都寒碜。再加上家里又穷,总被人嘲笑戏弄。

  他便也不敢凑过去,像是只小耗子似的,只缩在河边儿一边儿费力地帮家里人搓洗衣裳,一边儿巴巴地看着罢了。因而,他虽然是荆州人,可却是个不太通水性的。

  在无人的寂夜之中,悄悄把脚放在太月池里荡着水花,望着他最喜爱的开满了太月池的荷花,程亦轩仿佛突然之间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这会儿,无人笑他,也无人打他,欺负他。

  他终于是安全的了。

  他轻轻呼了口气,忽然又想到王谨之那张清隽的面孔,轻轻帮他擦拭眼泪的温柔动作。

  王谨之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这世上唯一给过他片刻温暖的人,会心疼他的人。

  唯一把他当个人看的人。

  “谨之哥哥……”他喃喃地念着,少年消瘦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里,含着一抹辛酸的幸福。哪怕是在口中这样含着那个人的名字,慢慢地念出来,都会感到满足。

  这几日,他总在想山清水秀的荆州。

  小时候他听娘说,客死异乡的人便会成为孤魂野鬼,他心里本着实害怕。

  金陵那么大,离荆州遥遥千里,而他连这一座宁王府都迈不出去,更谈何魂归故里。

  可想到王谨之,他渐渐地又不怕了。

  其实他早已没有什么家,荆州没有他的父母亲眷,可好在这宁王府里还有他情意所钟的人——

  躺在这里,他不怕孤单。

  一轮圆月下,白衣的少年哼着歌。

  短短的一生,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划过。

  他面上的笑容渐渐地舒展开来,却再无只言片语。

  “扑通”一声。

  程亦轩从青石台上高高一跃,跳进了满池的荷花之中。

  跌入水中之前那一刹那,他隐隐约约好似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可顷刻间,这世间的一切动静都与他再无关联,他被凉凉的池水包围着,水流慢慢地灌入他的喉咙、胸口。

  他温顺地闭上了眼睛,与其说是离开这个世间。

  他想,这更像是一种回归。

  ……

  “程公子——!”

  王谨之的呼喊声几乎撕裂了太月池畔的平静,他从来未想过自己的声音也能惊恐破裂到这个地步。

  他骇得整个胸腔都在发抖,他简直不敢想,若自己来不及、若自己来不及……

  他满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可因为武艺远不如关隽臣,此时虽然已经是大步向太月池飞奔,却感觉自己每一步都是那么的缓慢,不过二百来米的距离,却好像千里一般遥遥不可及。

  这几日间,他一直挂念着程亦轩。

  那日少年笑着唱歌的模样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既震惊于一贯胆怯的程亦轩突然绽放出来的美丽,又始终无法释怀,总觉得程亦轩的神情说不上来的异样,甚至让他寝食难安。

  他隔三差五便去程亦轩的鹤苑大院附近走走,哪怕不进去,只站在外面看看,也觉得稍微安心一些。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听大夫说程亦轩的伤势已经可以下床了,他忽然就起了心思。

  可没想到进了院里,就听南玉说程公子一个人去太月池看荷花,不让人跟着。

  王谨之听了,背脊马上便紧绷了起来,他想起程亦轩出神地哼唱着“七月九,荷花开”时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一路上紧赶慢赶,快到太月池畔时,本已能遥遥看到那一抹月白的瘦弱身影。

  可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下一刹那看到的就是那少年跃入池中的决绝背影。

  程亦轩才刚满十七,他那么年轻,唱歌时候的模样那么鲜活好看,他怎么能忍心就这么离开人世。

  王谨之的鼻子发酸,最后几步他已经腿软得站不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踉跄扑到了池边,然后扑通一声跳进了太月池中。

  王谨之一跃进池中就状若疯狂地挥舞双手拨开碍事的莲叶,然后猛地一头扎入水中,他水性极佳,在水中也毫不犹豫地睁开双眼。

  夜色中的池水一片混沌,时而有星点的月色洒进来的粼粼波光,王谨之在水中游曳着,他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太月池大得让他几近绝望。

  “程公子、程公子……”

  王谨之浮起来换了口气,惨然地喊了两声,随即又深深地潜了下去。

  感觉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流淌了下来,然后融化在水中。

  他无法自控,想到他将永远失去程亦轩,灭顶的恐惧如同太月池的池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想着程亦轩温温软软的笑脸,望着他时那双桃花眼里隐隐的欣喜,想着程亦轩可怜巴巴地对着他喊疼时的模样,他是多么地喜欢程亦轩啊。

  他整颗心也都牵挂在那个少年身上,程亦轩的一喜一悲牢牢系在他自己身上,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他为什么就是这般懦弱。

  他若是应了那声“谨之哥哥”,他若是早一点紧紧抱住程亦轩,是不是便不会是这个结果。

  就在这时,他的手挥动着,突然之间勾到一件湿湿的长衫。

  王谨之浑身一个激灵,转头一看,他的心一下子激烈地跳了起来,他看到了那件月白色的长衫——在幽暗的池水中,那件衣衫像是一道皎洁而柔美的月光。

  月光里裹着他的轩儿。

  ……

  王谨之一把紧紧地抱住程亦轩冰凉的身子,少年的身体那么安静、那么温顺。

  王谨之双腿用力蹬动着,终于猛地将头探出了水面。

  他甩了甩湿透了的头发,夹着程亦轩的腰身向池边游去,然后把少年的身子高高托起来,放到了青石台上,接着才自己爬了上去。

  程亦轩躺在青石台上,因为呛了太多水,他紧闭着双眼,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几近透明。

  王谨之慌急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仍有微弱的热气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右手运起内劲在少年的腹部一下、一下地按压着。

  直按了十多下,程亦轩的身子才突然弓了起来,“哇”地一下,大口大口地呕出了呛进去的水。

  他一边呕,一边又时不时剧烈地咳嗽着,折腾得一张惨白的脸都泛起了一丝浅浅的薄红。

  王谨之轻轻地拍着少年细瘦的背脊,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许是因为大喜大悲,他心口跳动得太过厉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想,程亦轩还活着,真好。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程亦轩究竟是溺水的时候颇短,这么顺了顺气,已经缓过来了许多,等到终于不再呕出池水的时候,他转过头,看见浑身湿透的王谨之狼狈的面容,一双桃花眼里不由泛起了一丝痴痴的神色。

  “谨之哥哥……当真是你吗?”

  他喃喃地道,有那么一刹,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已经死了,这才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王谨之的手抚摸着他的背脊,那么关切地凝视着他,可不就像是梦里一般吗。

  “程公子……”

  王谨之低沉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的眼角有些发红,他实在后怕,想到如若有个万一,他就怕得背脊发寒,几乎是有些发怒地道:“你怎能、你怎能如此?你就没想过,你若是当真出事了,我——”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继续。

  “谨之哥哥。”

  程亦轩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上王谨之的面孔,然后将粘在王谨之发丝上的一片海草轻轻地取了下来。

  “你……你会舍不得我吗?”

  少年的双手不由自主扯住了王谨之的衣襟,他湿漉漉的面孔上,那双桃花眼里满是企盼。

  他问了这一句,忽然猛地打了个喷嚏,夏夜露重,他浑身都湿透了,自然是容易着凉的了。

  王谨之的胸口一阵发抖,他舍不得啊。

  他怎能舍得呢。

  他舍不得程亦轩离开,舍不得程亦轩受伤。

  他恨不能将程亦轩捧在手心里,像掌上明珠一样宝贝着,日日夜夜都抱在怀里,把少年的身子一寸寸地亲个遍。

  可不知为何,那句回答偏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这一刻,他仿佛突然之间又成为了那个可憎的王府大管事,无形的规矩将他死死地摁在那一个方寸之地。

  他沉默着,看着程亦轩的神情一点点地、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他几乎是从胸口中一字字地挤出了一句话:“程公子,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程亦轩哀哀地垂下了眼帘,他细密的睫毛打湿之后,更显漆黑浓密,湿湿地垂在眼睑下,无助地任王谨之轻轻把他横抱起来。

  他把头轻轻地贴着王谨之的胸口,心中也不知是酸楚还是无奈,王谨之从未这样亲密地抱过他,这本该是他如获至宝般的幸福了。

  可王谨之却是要抱着他,把他一步步送回那个可怖的牢笼之中。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王谨之的衣襟,望着月光下王谨之深邃的轮廓和湿透的发丝,他不怨王谨之,真的不怨。

  王谨之是孤儿,摸爬滚打十多年,人如其名的谨言慎行,才终于成为了王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管事,重得王爷信任。这般地位,何等难得。

  他虽然于许多事都不懂,可他晓得王谨之辛苦不易。

  他本是个不配说喜欢的人。

  潇湘馆里的小倌,身子被卖给了宁亲王时,这颗心仿佛也就一同给卖了,他是不该存什么妄想。

  他已经胆小了一辈子了,怯怯地应对着这世间的一切责难和欺辱,被父亲卖给潇湘馆,被调教,被教导用身子好好伺候宁亲王——他从未为自己活过。

  可他如今也算是死过一遭的人了。

  他真的再也不想,像从前那样活着,做只任人摆弄的蚱蜢。

  王谨之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出了太月池园。

  他站在青花石板上,望着一左一右的岔路,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低下头,和程亦轩无声地对视着。

  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王谨之和王管事这两个名字之间无声无息的厮杀,只是走了这几十步,他已感到筋疲力尽。

  对程亦轩的情,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心中那层忠义和规矩纠缠在一起的枷锁,他苦不堪言,却又隐约感到一阵解脱。

  “谨之哥哥,往左边……是鹤苑大院,你若要抱轩儿往左走,便放我下来吧。轩儿是回去,还是去别的地方,请你莫要管了。”

  他怀中的少年忽然仰起脸蛋,神色前所未有地执拗起来,他从未见过一向柔软温顺的程亦轩露出过这样坚决的模样。

  他紧紧地搂着程亦轩的身子,他无法放开,他不想去左边。

  “右边是谨之哥哥的丹心阁。”

  程亦轩咬紧嘴唇,他的眼神,在月光下被洗练得纯粹,又大胆。

  他直直地望入王谨之的双眼,那勇敢得近乎无畏的眼神,几乎让王谨之的胸口都为之发颤:“谨之哥哥,你带轩儿回去……好不好?”

  王谨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胸口被撞得一下子生疼,可那疼中,却又仿佛有火焰从中窜了出来,剧烈地燃烧起来。

  今夏已快要尽了,夜色中的花香带着一丝宛如狂欢尾声的淫靡余烬。

  那味道钻入他的鼻腔,他的手有些发抖,可浑身上下却前所未有地炙热起来。

  那是一种腐朽了多年后,突然之间活过来的感觉。

  “轩儿……”他低下头,叹息一般唤出了这禁忌一般逾规的两个字。

  少年听他这样唤,脸上执拗的神情尽数褪去。

  那双桃花眼一下子湿润了起来,饱含着绵软情意地看着他,他一下子用双臂紧紧地搂住王谨之的脖颈,那一瞬间,他像是一朵海棠花,突然在月夜下绽放了开来。

  王谨之听到程亦轩在他耳边,用柔软的嘴唇摩挲着他的耳垂,呢喃着耳语道:“谨之哥哥……我们不守规矩了,我不要再做王爷的人,好不好?”

  “……嗯。”王谨之紧紧地、紧紧地抱着程亦轩,一步步,朝右边走去。

  “好哥哥,轩儿只喜欢你,你要了轩儿,好不好?”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像是哽咽着一般地继续道。

  “嗯。”

  天边夏月,长风飒沓。

  王谨之的步子越走越快,他再也不会回头。

  ……

  王谨之是熟悉王府侍卫的夜巡路线的,再加上丹心阁本就偏僻,他抱着程亦轩,双目凝神观望着四周,背绷得紧紧的,一路大步地走。

  直到猛地撞开丹心阁的门,王谨之才总算心里一松,低下头时,却见程亦轩在他怀里,脸上全无半点紧张的神情,像是把这世间一切都浑忘了,那双桃花眼就只是动情地望着他。

  王谨之方才走路时还不觉如何,这时突然和程亦轩独处一室。

  两个人衣衫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一起,这才徒然感到怀中少年的身子竟是那般轻盈柔软。

  他登时一阵口干舌燥,心下一慌,不由将程亦轩放了下来。他退后了两步,一时之间竟有些呐呐地不知所措。

  王谨之身为王府大管事,处事老练,极少有这样笨拙的时候。

  可和程亦轩的情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他一生人如其名,谨之慎之,实在万万没料到一夜之间竟会全盘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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