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那人一听见禾宜见的话之后, 自己反而露出来了几分为难。

　　“我们也并没有见过庄周先生。”他这么说。

　　那人本以为禾宜见会惊讶, 因为之前问过庄周, 得知庄周一直没来过汉字破译处的人都是很惊讶的。

　　但是禾宜见没有。

　　他似乎就是在明知故问。

　　“你是新来的？

　　不然庄周在汉字破译处一呆就是二十年，你怎么会从来没有见过他？”

　　禾宜见说这话的时候, 语气是充满了试探和了然的。

　　又矛盾，又阴冷。

　　“庄周先生从来没有来坐班过的。”

　　那人想了想。

　　“二十年前庄周刚刚被直接转进我们汉字破译处的时候，我们就没有看见过他。只是当时卡里卡先生代为处理了他的论文。”

　　他这么总结：“除此之外的联系, 一直都是在星网上了。”

　　说完，倒是有些好奇：“禾先生这么想见他？”

　　“当然记得。他的第一篇论文就改变了整个星际时代的汉字破译届，更直接改变了各种教学方式。”

　　“……他的贡献实在是太大了！”

　　禾宜见甚至伸出手来, 轻轻的鼓了几下掌，神色却带着淡漠。

　　等到领路人从这间办公室里出去之后, 助理有动作了。

　　“先生。”助理凑近些, 弱弱的出声, “我们何必来这里呢？好不容易可以进政府，还能选择性的进政府的部门, 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权力更大一些的呢？”

　　禾宜见听完, 坐在一抬头，看向站在那儿有些困惑的助理：“这场家族交易里面, 你不会什么也没看出来吧？”

　　助理还是有些懵。

　　在他看来, 不过就是禾宜见帮着嫡系圈子里的人杀了禾言丘, 人家补偿他。

　　拿着禾言丘在政府的文职名额，给了禾宜见而已。

　　至于禾宜见为什么选择了汉字破译处，助理也不是很明白。

　　知道是知道, 他的看法是他的看法。

　　话却不能这么说。

　　不然命还要不要，工作还要不要了？

　　“先生您其实没有错。”助理忙着安慰禾宜见，“他气盛，您都已经大了，他还是总是一脚就踹过来不说，处处给您脸色看。”

　　“您这是正当防卫的。”

　　“什么正当防卫？”

　　禾宜见有些困惑的样子，对着助理一笑：“我就是故意的。”

　　他这么一笑，咧开嘴，像个并不知道杀人意味着什么的孩子。

　　“我是旁支，我一直捡着大哥吃剩的资源才活下来。”

　　禾宜见抬手，似乎是拥抱了一下这间办公室里面的空气：“可我不还是坐在这里了？”

　　“不还是做了汉字破译处的主任？”

　　他笑一下，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

　　而桑温这时候，居然接到了久违的卡里卡先生的光脑通讯。

　　“先生？！”桑温先是惊讶的这么一唤。

　　千言万语就浓缩在这一句称呼里。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络了，大约几个月，连消息也没有一条。

　　当初卡里卡拒收了桑温的新论文，急切的交代了许多事情，并告诫嘱咐了他完事重之后，就踏上了飞船。

　　一个劲儿的周转在各种荒凉星球，总是失去联系。

　　卡里卡的到处乱跑，和图巴巴的总是出去乱转，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

　　桑温一直隐约觉得是被逼的。

　　但是卡里卡一直传来的消息都是叫桑温放心，叫图维维和他的家人放心。

　　怎么放心得下呢？

　　他失去联络之前，只是告诉桑温时局很糟糕，说发生了一些不在预料之中的事情。

　　也果然如他所说，在他这样预警了危险之后的几天，就传来了关于航行古地球的舰队全体牺牲的消息。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但是他却希望自己一个人将一切承担下来，于是谁也不肯说。

　　之后整个人就找不到了。

　　卡里卡的老师图维维对于这一切都是那么沉默。

　　图维维老先生是经历过战乱的人，知道一切事情的发生，有时候并非自己的意愿，但是该做，就是要做。

　　桑温明白。

　　桑温对着光脑，赶紧将这些年的疑惑说出口：“先生，您现在在哪里？我…… ”

　　然而这时候，光脑那边却才传来了嘶嘶拉拉的声音——

　　“桑温。”

　　那边的卡里卡很是虚弱，说了这么一声。

　　看样子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桑温急忙安抚住他：“您开一下定位，我……”

　　那边却已经没有声音了。

　　但是定位是开着的。

　　这点已经说明事情有些不好了。

　　这二十年来，卡里卡一直极其神秘，定位一直关闭，无论谁问，都不打开，都不说清楚自己是在哪里。

　　“老先生！”

　　桑温回打了十几次，那边依旧没有回复，于是直接联系上了图维维。

　　对着图维维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个明白。

　　图维维的年纪很大很大了，但是脑子依旧十分清醒，一点儿也不糊涂。

　　“我联系警队那边派遣战舰去接他。你等一下，我带着飞行器马上到你家门口。”

　　老先生语气沉重。

　　“桑温，现在你先处理一件别的事情。

　　你知道禾雍家族的人，到了汉字破译处的事情了吧？”

　　“嗯？”桑温不明白为什么图维维突然转开了话题，他应了一声。

　　但是他知道，这种时候，图维维还叫他去做别的事情，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这些年随着新人类精神力研究会对于“阅读越有文学性的作品所能增长的精神力就越高”的成果，彻底被整个星际时代知道之后，对于《远方》、文学创作处、汉字破译处各种文职在社会上地位也一直水涨船高。

　　盯上这些部门的人尤其多。

　　图维维说道：“他是直接入职之后才通知各处的，完全就是利益交换，不然不会这么着急。”

　　“急着让这个人在所有相关人员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先入职、先把事情定死，不给任何部门反应和反对的机会。”

　　“提出反抗也没有用，人家的资料已经入库，人就在办公室里坐着了，怎么也不能把人赶出去。”

　　“这是死局。”

　　“但是必须破掉。”

　　图维维这话说的很果决。

　　桑温点点头：“我明白。”

　　“来的这个人名字叫禾宜见，是禾雍家族的旁支，过去的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被重视过。”

　　“是禾言丘把他领进了嫡系的圈子，受到了家主的重视。”

　　图维维停在这里，歇了一下才继续说：“也是他亲手杀了禾言丘，顶了禾言丘的文职进了联邦政府的汉字破译处。”

　　桑温顿住：“杀人？”

　　图维维长叹一声：“没有任何掩饰，甚至他自己都承认了。最后定案是禾言丘意外身亡。”

　　“如果他一开始就是这么锋芒毕露的人，我也不会吃惊。但是他默默无闻了这么多年，居然杀了他大哥直接上位。之前的安静恐怕也只是假装。”

　　老先生肯定的道；“他不能在这里。”

　　“都不用多想，他一定会惹出事端的。”

　　桑温明白了图维维的意思：“我把他逼走。”

　　“合情、合理、合法。”图维维强调道。

　　“今天是他入职的第一天。晚了就来不及了。你先着手去做，我马上来接你。”

　　桑温挂了通讯，直接联系了汉字破译处的工作人员，得知现在禾宜见已经带着助理进了办公室的消息。

　　于是对着元沧说了声一会儿出发后，直接对着光脑就开始操作。

　　【先入职后通知，半小时空降政府部门。带您见识一下贵族如何顶风作案，】

　　现在吃瓜群众正属于每天都能快乐吃瓜的时候。

　　一看，嚯！庄周发文了！

　　庄周是谁！

　　人家是一名有着突出贡献的儒雅学者的同时，还是一名暴躁的喷子。

　　这喷子看不惯残余帝国贵族的各种心机城府动作已经很久了，是一个明明白白遇见这种事情直接掀翻桌子起身就骂的。

　　庄周一出现，就意味着你今晚不会寂寞。

　　你会吃到一肚子的瓜，开开心心满足的去睡。

　　吃瓜群众凑过去，看看今天吃啥。

　　【众所周知，民众与政府一直有着强烈的对抗，这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归根结底，不过就是因为大家的屁股坐在了不同的位置上，大家想着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这没关系。

　　因为大家都是坐着的，坐在哪里的问题我们可以私下研究商讨。

　　但是你要是不让我坐着 ，反而让我跪着，那我就真的要问候一下你今天起床是不是起猛了脑袋掉床上了。】

　　写这段的时候，桑温和元沧已经乘上了飞行器，即将转上战舰，冲着卡里卡的定点坐标而去。

　　【入职调职，都是必须提前知会好相关部门和相关的工作人员的。

　　就像隔壁奶奶家办宴会，你要去，你先得有请柬，奶奶也会先把你会来的事情告诉她的家人朋友。

　　你倒是聪明高效又快速，仿佛一艘小车车，直接冲进来坐奶奶家里了。】

　　“还真巧，他自己出来了。”

　　禾宜见看见庄周的文，先是一惊，而后表情带了些得意。

　　“谁都有资格说我。”禾宜见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直接嗤笑一声，指着光脑的屏幕对着助理说，“庄周有什么资格说我？他自己不一样是空降？他和我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有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群众的眼睛不是瞎的。

　　【庄周进了汉字破译处之后就发了直接震惊整个汉字破译界的论文，这人才是直接挖过来的，和你自己想尽办法进来区别大着呢！】

　　【为什么挖尽心思去汉字破译处啊？】

　　【诸位！你们听！我一直有一个想法！

　　我是华国人，汉字一直是不能提供精神力的所以当初被废除！但是新人类精神力研究会当初证明文学里面提供的精神力是有高有低的！那我等着！等着看汉字是不是也……！】

　　这人的话没说完，也并没有多少人当回事。

　　但是桑温坐在光脑前看着这行话，在心里默默的回答。

　　是。

　　是的。

　　并且，你不用再等了。

　　一切全部近在眼前。

　　庄周站的位置是制度口，群众看到的也是这儿。

　　【你凭的什么？禾雍家族背后帮你用星币处理掉了繁杂的手续？为的就是让你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坐在汉字破译处的办公室？

　　你怎么这么着急？你怕什么？你急什么？你知道自己如果拖下去一定会被在某个环节卡住，你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进来，知道心机和手段要快些耍，知道自己对于汉字都没有研究，只能采取时间差进这个部门。】

　　吃瓜群众的瓜吃了一轮了，终于等到了禾宜见的回复。

　　很短，似乎充满了力量。

　　【我问心无愧。】

　　桑温是谁，桑温自然知道这是在搞什么把戏。

　　装大度，装的像一个被迫害者，等着人群中心底特别善良的那一小小部分的人站出来——

　　“他为什么不辩解一定是我们冤枉他了！”

　　“他这么冷静一定是心里很苦！”

　　“我们不要再说他了！就算是啥都不会的空降，我们也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啊！”

　　所以在这之前，怎么把那一小搓圣母心的朋友压回去呢？

　　庄周立刻回复。

　　【你有没有，你问没问，我可不知道。

　　周周不知道，周周不清楚，周周只是一个写文的小朋友。

　　只有你自己知道，略略略。】

　　禾宜见：……

　　略？

　　略个头啊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