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见深脸色很不好看。

　　面对霍云仙这样一声问候， 他沉沉的眉眼也无法完全掩住失落情绪。

　　尽管如此， 傅见深又知道自己不占理。

　　隐瞒身份的事情， 与旁人无关，更与霍云仙无关。

　　傅见深知道霍云仙不会因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而如何感到高兴，却仍在亲眼看到她的反应时， 觉察到她对他……不过如此……这其实正常，但依然不太好接受。

　　“莫怪之前那么肯定， 可以帮我。”

　　霍云仙脸上笑着， “陛下若是亲自出手， 确实不会有摆不平的事儿。”

　　傅见深想问一问——

　　现在他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她打算怎么做？

　　可是这话， 傅见深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单单问霍云仙说：“所以，你需要我帮你吗？如果你需要……”

　　“陛下要怎么帮？”

　　霍云仙打断傅见深的话，“帮我回绝太后娘娘和王爷？”

　　“还是……索性将我纳入后宫之中？”

　　傅见深听言，眸光一凛。

　　霍云仙似不曾注意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反而笑一笑说：“陛下，我不入恭王府。”她一双眼睛望着傅见深，又是一句，“也不入宫。”

　　傅见深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 嘴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

　　霍云仙见时机成熟， 执壶替自己斟满酒。

　　端着酒杯起身，走到傅见深的面前， 霍云仙把他面前那杯酒也端起来，送到他的面前。僵持过片刻， 那杯酒终究被傅见深接过去。

　　霍云仙说：“多谢。”

　　不待傅见深开口说什么，她已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系列举动，无异于步步紧逼，傅见深已退无可退。

　　他深深看一眼霍云仙，酒杯递至唇边，本闭了眼，选择饮下这杯酒……

　　计划顺利。

　　完成任务的霍云仙回到系统初始空间。

　　傅见深喝下的那杯酒，是被她特别“加料”的，看似与她喝的酒没有不同，实际上却是系统奖励给她的毒酒。傅见深喝下了它，便意味着一切将停留在那一刻。

　　不入恭王府，不入宫。

　　霍云仙对傅见深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实话往往伤人。

　　她做那些事、说那些话，也无非是要骗他喝下那杯酒罢了。霍云仙感觉自己果然无情无义，极为符合那么一句话说的——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任务：刺杀皇帝傅见深，已完成。”

　　“任务表现评定：S级。”

　　“任务奖励：营养液50瓶。记忆碎片x1。珍珠手链x1。琉璃小宫灯x1。木芙蓉花x1。傅见深亲笔画卷x1。”

　　当系统声音消失，霍云仙等了半天没有再等多到一个字，猛然意识到不对，翻看起背包里面的东西来。这一件件……她要靠这些东西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这些东西，一样一样，怎么看都不具备作案功能。

　　而且都充满私货嫌疑。

　　霍云仙控制不住，内心生出一种强烈感觉——

　　辣鸡系统肯定又准备搞她了！

　　最后一个任务了。

　　她抱着一丝系统不会辣鸡到底的希望，企图一一查看这些新获得的物品。

　　只是，霍云仙的手指尚未触碰系统面板的光屏，她眼前闪过一道光，继而面前自动出现影像画面。问题在于，这明明应该是在她查看记忆碎片时才会有的情况。

　　虽然霍云仙发现系统这一次异常奇怪，但是她阻止不了什么。

　　她眼前的影像也已开始播放。

　　画面里是一处灵堂，正中一口棺木，灵堂里光线昏暗，似乎已是深夜。

　　外头有风吹来，吹得灵堂前白灯笼轻轻晃动。

　　棺木前，跪着几排宫人，正在哭灵。

　　为首的那个是春禾，在这许多人里也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一个。

　　未几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进来。

　　深色龙纹衣袍的年轻皇帝在门口稍微顿步，屏退左右，而后迈步走进灵堂。

　　几息时间，原本灵堂里的宫人都退出来了。

　　傅见深一个人留在里面。

　　他原本清俊的面庞满布疲乏与悲伤，眼底乌青一片，下巴冒着青色胡渣，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颓丧，而他自己似乎不怎么在乎。

　　傅见深走到火盆前面，撩开衣摆跪在蒲团之上，继而伸手拿过一旁的纸钱，垂眼沉默一点一点放进火盆里烧着。一摞纸钱，转眼化为灰烬。

　　一整个灵堂，一个人，一口棺木，半点儿声响也没有。

　　也不知是熬的还是被烟熏的，待傅见深抬头，只见他猩红的一双眼。

　　傅见深定定看着面前的这口棺木。

　　良久起身，却是身形一晃，稳住动作之后，他迈步走上前。

　　傅见深走到棺木旁。

　　在这里面，躺着的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深爱却终究没有保护好的人。

　　傅见深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无论道歉一千次还是一万次、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无法挽回。

　　他手掌抚上棺木，嗓子一阵一阵发紧，很难说得出话。

　　可明天……该下葬了。

　　“云仙，这几日，我总在想，我还有脸将你葬入皇陵吗？你如今一定极讨厌那个地方，根本不想去吧。可我这样的自私，不肯放你，非要你做我唯一的皇后。”

　　“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对不住你。”

　　“云仙，一路走好……”

　　“若有来生……我知道，我已无颜见你。”

　　傅见深嗓音沙哑，低低道，“若有来生，愿你过得幸福快乐，一生无忧。”

　　“云仙，对不起。”

　　最后一个字艰难出口，他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抱住棺木。

　　泪水打湿衣袖，晕染出一片水渍。

　　灵堂里，痛哭的声音，又一次回荡了起来……

　　霍云仙看着这一幕一幕，胸腔里一颗心也紧揪着。

　　她如今太过明白傅见深对“霍云仙”的感情，也知道他是真的后悔莫及。

　　即便她真的是前世的那个“霍云仙”，即便傅见深没有想过害她、害霍家，然而他们之间已经隔着太多的东西，那些事情都无法抹去，他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这条路走到现在，谁都没有办法回头。

　　霍云仙咬唇把眼泪逼回去，到现在这一步，软弱又有什么用处？

　　她努力平复心情。

　　同一刻，在她眼前的画面消失，却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光团，朝她射了出来。

　　仿佛在某个刹那被什么猝不及防击中，霍云仙的意识有一瞬的抽离。

　　之后，她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

　　马球场旁，木芙蓉花树下，偷偷打量马背上的少年。

　　红烛高照的洞房，递到眼前的一串珍珠手链。

　　得知怀有身孕时喜不自胜，没有保住孩子时的悲痛欲绝。

　　祖母吐血、父亲被斩首、母亲上吊，弟弟被带走。

　　抵在傅见深胸前的那柄剑……

　　这样一帧一帧的画面，让她感觉脖子像被什么扼住般难以呼吸。

　　痛苦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甚至开始叩问自己。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忽然的声音响在耳边。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那道声音清楚说着：“你是我。你是，霍云仙。”

　　她却只是在心底茫然地反问——

　　我是……霍云仙？

　　而后，仿似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的一个想法。

　　那个想法从模糊到变得越来越坚定，最终汇聚成唯一的意识：我是霍云仙。

　　清晰的想法刻在脑海，拼命挣扎的霍云仙猛然睁开眼。

　　她呼吸急促，仿佛溺水之人被救上岸，有一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说话，霍云仙听不见。她呆呆看着头顶大红的帐幔，脑袋却无法思考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注意到，自己的脑子里面，多出许多的记忆。

　　那些记忆像是她的，又不像是她的。

　　霍云仙皱眉，抬手用掌心摁住胸口的位置，感受心脏有力的跳动。

　　一下，一下，又一下……

　　霍云仙恍惚之间醒过神，她好像，什么都记起来了。

　　第43章 第七次任务

　　“娘娘， 娘娘， 您怎么了？”

　　霍云仙终于听清楚一直响在耳边的声音。

　　她转头看见春禾， 对上春禾一双满是关切的眸子，不由回想起灵堂里这个小姑娘为自己失声痛哭的场景。也不知当初她下葬之后，春禾后来怎么样了……

　　“无事。”

　　霍云仙冲春禾笑笑， 摇着头说道。

　　春禾仍是皱眉，语气迟疑：“那您怎么……”她话说着一顿， 伸手拿帕子帮霍云仙小心的擦脸， 霍云仙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哭了， 身上也满是汗，难受得厉害。

　　“许是被梦给魇着了。”

　　霍云仙接过帕子自己动手擦去脸上泪痕， 坐起身，“我想沐浴。”

　　春禾见霍云仙额头不少汗，连忙点头，应声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

　　话音落下， 春禾便快步走了出去。

　　擦过眼泪又擦过汗，手中攥着那帕子，霍云仙拥着锦被坐在床榻上，仍旧有几分心神恍惚。然而她清楚知道， 自己脑海里拥有了前世记忆。

　　不是之前系统给出的记忆碎片那样的信息， 而是什么都记得……记得她和傅见深之间的点点滴滴，更记得闺阁之中同家人的回忆。那个时候， 他们还那么幸福。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变化，所以即使知道这又是系统创造出来的虚假世界， 刚刚在看到春禾的时候，她依然倍感亲切，甚至忍不住高兴。

　　霍云仙回想春禾对她的称呼——“娘娘”。

　　这样的称呼于她也很久远了。

　　翻看系统，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当真是傅见深的皇后，霍云仙怔了一下。

　　倘若是时光倒流，一切还可以挽救，该有多好？

　　可惜，这样的情况不过是她的幻想罢了。虽则如此，明知如此，但她没有办法不贪心的想，即便不是真的也无所谓，她能不能再见自己的亲人一面？

　　还未摸透这个世界是什么情况，霍云仙知道这件事须得慢慢看。若上一个世界，她像现在这样知道了一切……她一定会舍不得离开。

　　霍云仙逐渐醒过神，了解到自己的处境。

　　她记起之前在原始空间的事情，拖出系统面板，再次确认背包里的物品。

　　没有一样是像之前的世界用到的那些，可以帮她轻松完成任务。

　　恐怕真的得佛系刺杀了。

　　霍云仙太过了解傅见深的情况，缺少系统的帮忙，她单靠自己要做到那样的事情难度太大。总不能在最后这一步功亏一篑，那么必须得悠着点儿来才行。

　　再等一等，看一看。

　　现在的她似乎入宫有一段时间……具体如何还没摸索明白。

　　也许是有机会见到父母家人的。

　　霍云仙泡在浴池里，想着这些，一颗心逐渐平静。

　　沐浴之后，回到了房间。

　　霍云仙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春禾站在她身后，正用巾帕替她擦头发。

　　“今晚小厨房做了酸笋鸡皮汤、鲅鱼小馄饨、凉拌鸡丝、红烧狮子头、葱油千层饼、蒜香排骨……待会儿娘娘捡着爱吃的多吃两口。娘娘午睡魇着了，奴婢让人煎了安神汤，也是要喝一些才好。”春禾絮絮叨叨的说着。

　　霍云仙嘴角微翘，好脾气的应：“知道了。”

　　春禾又笑：“方才陛下也遣小太监知会过，说晚点过来和娘娘一道用晚膳。”

　　脸上的笑不自觉消失，霍云仙点点头：“嗯。”

　　春禾似乎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一味专心的帮她擦着头发。

　　因为提前得到了消息，傅见深过来的时候，霍云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们坐在圆桌前，一起用晚膳。

　　霍云仙保持沉默。

　　傅见深起初也不说话，后来主动替她夹菜，且问：“没胃口？”

　　“不是……”

　　霍云仙当下确实是有一点走神，回过神来，勉力一笑，“陛下多吃些。”

　　面对傅见深，她可以做到平心静气，自然也可以做戏。

　　霍云仙同样往傅见深的碗里添了两筷子菜。

　　一顿饭用好之后，宫人上前撤走碗碟，端上热茶和水果点心。

　　安静中，傅见深开口：“听说午觉睡得不太好？”

　　“嗯……”

　　霍云仙回答说，“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只是也不记得梦到了些什么。”

　　傅见深问：“可曾请太医？”

　　“不用麻烦，无什么大碍。”霍云仙摇头，“春禾也已命人煎了安神汤。”

　　傅见深朝春禾看过去一眼。

　　春禾一福身道：“想是那药已经煎好了，奴婢这便去端过来。”

　　“身体的事不是小事，须多上心。”傅见深叮嘱着霍云仙，“若今晚仍睡不好，明日一早定要派人去太医来看看，不能像现在这般不当作一回事。”

　　霍云仙温顺的应了一声好。

　　不多时，春禾将煎好的安神汤端了过来。

　　傅见深主动帮霍云仙试过汤药的温度，确认不烫嘴，才送到霍云仙的面前。他的声音里透着温柔之意：“先把这药喝了，到晚上才好睡得安稳些。”

　　记得前世自己初初入宫之时，傅见深也是待她如此。他温柔体贴，怜惜她、爱护她、包容她。他们那样好过，竟仍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霍云仙把药碗接过去。

　　她没有用瓷勺，药碗送到唇边，想也不想便将整碗药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