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街市依旧热闹，越临近大学路越是人潮涌动。

　　陈安霖安静地走在顾榛身边，偶尔有路人忍不住瞟过来，陈安霖连忙脱下校服外套塞进书包，顺便把额前垂下的刘海拨向旁边。

　　顾榛看他只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低声问道：“你不冷啊？”

　　陈安霖挺直了背：“不，不冷。”

　　顾榛耸肩：“你没必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可能他们以为我是个不穿校服的高中生，或者你是我弟弟呢？”

　　陈安霖闷声嘟囔：“你别老说弟弟什么的，我哪有那么小。”

　　顾榛乖巧答应：“好的，不说不说。”

　　马路红灯亮起，陈安霖下意识伸胳膊挡住她的脚步，顾榛偷眼打量他红晕未褪的脸，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家是干什么的啊？”

　　“啊？”

　　“我爸爸是个大学教授，你家呢？”顾榛拉家常似的平淡。

　　陈安霖舔过被冷风吹得发干的嘴唇：“我爸…开游戏公司的。”

　　“哦…游戏公司啊…”顾榛微微点头，“说到游戏公司，我最近看到一个帖子，说他们研发的游戏程序被员工盗取，老板还因此自杀了。”

　　自杀了……

　　陈安霖心神恍惚半秒，顾榛出言提醒：“绿灯了。”

　　他回过神快步跟上，又听她说：“那家公司也是很惨了，大家对版权还是谨慎些得好。”

　　陈安霖脚步慢了下来，心口似有东西要蹦出，可偏偏缺失了契机。

　　手腕突然有人握紧，陈安霖被顾榛拉着向前跑，余光绿灯闪烁。

　　他垂下眼帘，微微用力回抽，抓住了顾榛的手。

　　踏上人行道的瞬间，顾榛顿住脚步回望，陈安霖依旧呆呆盯着交握的双手，直到顾榛手指紧贴他的手背：“怎么了？”

　　陈安霖挪开视线：“没，没事。”

　　顾榛欲言又止，忽然瞥见温成文等人正向他们走来。

　　她下意识要抽手，陈安霖却加重了力道，落在温成文身上的目光发冷。

　　小颖快步上前：“榛子…这个是？”

　　陈安霖的手指松了松，顾榛趁机缩回：“熟人。”

　　不知为何，陈安霖觉得温成文很不顺眼，一把挡在顾榛前面。温成文目光越过他肩头：“所以小学妹翘了咱们的社团聚餐就是为了找他？”

　　顾榛大步走到陈安霖身侧：“对啊，社团固定活动之外的私人时间，我可以自由支配吧？”

　　眼见气氛不对，小颖连忙打圆场：“哎呀，这有什么…聚餐以后再约嘛。榛子你还有事不？一块回宿舍呗。”

　　陈安霖抿了抿嘴唇，顾榛冲他晃动手机：“那你回去吧，电话联系。”

　　目送她进校门后，他坦然地接受温成文的打量：“高中生？”

　　陈安霖语气平静：“是又怎样？”

　　温成文嗤笑一声：“乳臭未干。”

　　陈安霖从头到脚毫不客气地扫视他：“你倒是成熟稳重，出言挑衅高中生？”

　　温成文嘴角微微抽.搐：“所以呢？你是想追顾榛？”

　　话一说出，温成文见陈安霖不答反笑，胸中燃起无明业火，等他开口更是往心头添了把柴：“不，是她在追我。”

　　陈安霖露出手背模糊的黑色印记：“她主动给我留电话的，怎么？难道你以为她喜欢你啊？”

　　温成文喉结动了动，鼻尖喷出重重鼻息。最终他无话反驳，嘴里象征性嘟囔几句后往校门跑去。

　　*

　　橙色外卖车穿过街角，停在一座人来人往的写字楼前。

　　外卖小哥提着塑料袋按下电梯，无聊等待时突然被人拍了肩头。

　　外卖小哥转身看去，一个穿着包臀裙的短发姑娘嘻嘻笑道：“送外卖的吗？有[顾榛]的外卖吗？”

　　外卖小哥扒开塑料袋找了找：“有的有的。您是顾榛女士吗？”

　　顾榛向他伸手：“是啊，就是我。”

　　外卖小哥递给她：“好的，麻烦给个好评。”

　　顾榛忽然指着其中一份：“我看到有个和我同楼层的同事，要不我帮你给她？”

　　外卖小哥迟疑片刻，眼睛扫过顾榛大方外露的地址，微笑着点头：“好的好的，麻烦你了！”

　　顾榛敷衍地应和一声，提着沉甸甸的外卖袋进了电梯。

　　电梯行至13楼停下，顾榛略略哈腰尽量低调，并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环境，大腿挪动时，口袋鼓鼓的监听器硌出褶皱。

　　她默默记下内部构造，眼睛停在不远处隔绝众人的办公室。

　　顾榛低头穿过忙碌人群，就在即将到办公室的刹那，有人拦住了她：“干嘛的？”

　　顾榛停下脚步，回头讪讪一笑：“请问黄颐女士在吗？这儿有商家自配的外卖。”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伸手指向某处：“那儿。你自己去找。”

　　顾榛连连道谢，放缓脚步向座位挪去，余光一直落在办公室门口，默记进出的职员，偷偷计划下次接近的方案。

　　趁无人再注意，顾榛迅速回电梯间按下按钮，各种算盘在心中打响。

　　叮咚——

　　电梯门开，银白的金属壁晃入眼帘，顾榛抬腿迈入，影子遮挡了墙壁反光。

　　忽然，眼前影子被另一高大身影叠上。顾榛还没完全踏入，手臂猛地被人一拽，她猝不及防脚下趔趄，本能抓向来人！

　　顾榛稳住身形，手指还攥着来人衣袖，一时竟忘了放手……

　　陈安霖？！

　　顾榛诧异又紧张，陈安霖直勾勾研判她的表情变化，沉默半晌后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顾榛放开手：“哦，我找你…咳咳，找个熟人，走错了。”

　　她心底下沉，恨不得抽死这打结的舌头…陈安霖根本没说他爸是这家公司的！

　　她眼睛转向旁边：“诶，你今天不是上学吗？怎么有空跑出来？”

　　陈安霖探究的目光盯得顾榛越发不自在。她努力柔化僵硬的笑：“啊！我还…”

　　话语未毕，陈安霖劈手伸入她兜里，眨眼拽出那条配线的窃听装置！

　　顾榛挡之不及，手指顿在半空。

　　陈安霖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缠上耳机线，手心正躺着那枚窃听器。

　　顾榛的手藏在身后交叉，指节相互硌得生疼。

　　陈安霖眼皮上掀：“解释一下？”

　　顾榛夺过窃听器：“耳机，新版耳机，你没见过的。”

　　陈安霖脸色沉郁：“我家和电子仪器打交道数年，不至于认不出……窃听器的长相吧？”

　　顾榛企图胡诌一番，奈何陈安霖越迫越近，她只好贴上冰凉的墙壁：“所以呢？”

　　“所以？”陈安霖皱起眉头，“你问我所以？顾榛你没有一点解释吗？”

　　顾榛直视他：“解释什么？”

　　面对顾榛的淡然，陈安霖克制不住地情绪翻滚：“你解释一下…不然，不然我就把你当做商业间谍处理。”

　　他绷紧面容隐忍不发，“你…接近我也是有目的的吗？”

　　顾榛深吸一口气，将窃听器揣回兜里：“首先，我什么都没做，其次…我接近你确实有目的…”

　　陈安霖眼中震动，看着顾榛越凑越近，双唇在他耳边喷洒热气：“我的目的是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可以不信，但我劝你多留心身边人。”

　　陈安霖嘴唇嗫嚅却只字不出，目送顾榛进入再次开启的电梯，将他隔绝在金属门外。

　　他在原地双手握拳，回忆起她说的每一个字，随后松手探向兜中：“喂？甄叔叔吗？有件事拜托一下。”

　　*

　　11月11日

　　陈安霖撕下挂在墙上的黄历，转手投入垃圾桶，腰间突然一阵震动，他按亮手机，两日未联系的顾榛竟主动打来了电话。

　　他犹豫几秒，还是接通了电话：“有事？”

　　那端声音认真：“有，很重要的事。明天我想请你去森林乐园玩。”

　　陈安霖立刻拒绝：“可明天周一……”

　　“哦，那就是愿意和我出去只是碍于学业？”顾榛语气戏谑，“可是必须明天，不然以后我就不见你了。”

　　陈安霖握紧了手机：“榛榛…你不是这么不讲理…”

　　话一出口，陈安霖愣了愣。榛榛…他为什么叫得这么顺口？

　　那端似乎没听见：“你要是不来，我还能给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向来是蛮不讲理的，你还不够了解。”

　　陈安霖沉下眉头：“我…”

　　“上午九点半，门口见。嘟——”

　　顾榛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

　　陈安霖的自行车在路口停下，岔道亮起了红灯。

　　他盯着灯标，暗暗做了个决定。如果直行先亮就去学校，如果左转先亮就去见她。

　　陈安霖定定地望着红绿灯。

　　左右人行道的绿灯开始闪烁，陈安霖手指扣紧了把手。

　　5、4、3、2、1……直行绿了。

　　他脚下依旧停顿，身边叮铃掠过数辆自行车。几秒后，他双唇抿成线，脚缓缓踏上踏板。

　　转向灯变绿。

　　陈安霖静默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扭动车头，向左侧车道转去。

　　*

　　顾榛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手机铃声突然唱响，她连忙接听：“喂…你在哪呢？”

　　“你往右看，最前面那颗樟树底下。”

　　顾榛闻言望去，陈安霖倚在树下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我来了。”

　　顾榛越过人群向他走来，陈安霖放下手机：“你就这么有信心我会来？”

　　顾榛眨巴眼睛，语气琢磨不透：“不是我有信心，是你让我相信你的。”

　　——“我相信你啊。”

　　——“不会的，我信你。”

　　耳边似有人在说话，说得陈安霖脑海嗡嗡，顾榛牵住他的手：“走吧，我们赶紧入园。”

　　陈安霖的手指悬在空中顿了顿，然后包紧她的手。

　　顾榛买了两只甜筒，陈安霖忍不住劝她：“大冷天的吃这么冰对胃不好。”

　　顾榛充耳不闻，忽然侧身展露挎包：“你帮我拿手机看一下，好像有人给发了信息。”

　　陈安霖顺从地掏出手机按亮屏幕，上面出现输入密码的提示，他重新递给顾榛：“我拿甜筒，你自己解锁。”

　　“217232。”顾榛看着他，放慢语速重复到“…217232。”

　　手指停在[2]上，陈安霖抬眼望她：“217…232？”

　　顾榛缓缓点头：“217232。”

　　陈安霖呼吸急促起来。

　　这串数字…为什么这么耳熟？

　　顾榛蓦地凑近：“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陈安霖应了一声，匆匆按过屏幕，上面却没有显示新信息。

　　他将手机放回包里：“没信息，你感觉错了。”

　　顾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继而转为笑容：“算了，我们去那上面玩吧，听说上头风景不错。”

　　陈安霖本想说上面没什么项目，但看顾榛兴致勃勃的模样，只好话语咽回去。

　　顾榛三两下解决了一只甜筒，陈安霖夺过另一只：“剩下的我吃，你要是想吃等会再买，别一下吃这么多。”

　　顾榛无所谓地摊手，径自往两丘之间的吊桥走去。

　　陈安霖跟着她踏上吊桥，桥身微微晃动，一滴融化的雪糕落入指缝。

　　陈安霖刚想用纸擦拭，吊桥的晃动突然加剧。他下意识抬头，顾榛大步往回走，离他越来越近。

　　两人距离只剩一拳，只要他略略低头，就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顾榛梗直了脖子：“你听过吊桥效应吗？”

　　陈安霖胸口猛烈跳动，完全忘了手中动作。

　　顾榛继续说到：“你感受一下，现在有没有吊桥效应？”

　　说罢，她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吻上他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