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不说话了。

　　洗完僧袍，药也刚刚熬好，苏献文端了药进入芷界的房间，正准备照常喂药，手才靠过去，都还没碰到芷界，手臂就被另一只手用力握住，捏着苏献文骨头都疼了起来。

　　苏献文维持着姿势不变，眼神冷静地看着突然张开眼的芷界，仔细地分辨着芷界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两人对视了许久，芷界到底是刚刚才醒的人，攒的那点力气很快就没了，难以支撑下去，捏着苏献文的手不由得松开了去。

　　但眼睛还死死地盯着苏献文，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苏献文反握住他的手，安抚着他，“我是苏献文，这里是南济寺，你是被海浪冲过来的，好好休息这里没有人会害你。”

　　芷界一言不发，盯着苏献文看了许久才脱力昏了过去。

　　方丈来诊了一次脉，重开了一副方子，说芷界随时可能醒过来，让苏献文注意短期内只能喂他白粥。

　　苏献文一一称是。

　　苏献文按照方丈新给的药方熬了碗药，端着药刚走进门，脑海里001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苏献文赶紧问。

　　“芷界醒了。”

　　苏献文朝床上看过去，芷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完全看不出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苏献文抽抽嘴角，“所以他这是在装晕？”

　　“约莫是这样的。”

　　“装这么一下有什么好处吗？”

　　“人家武林人士戒备心都比较强，可以理解，你就当做没发觉，看看他有什么打算。”

　　苏献文应了一声，维持着正常的步调朝床前走去。到了床边，放下药碗，故意伸出手去掰芷界的嘴，打算继续喂药。

　　“你说他会不会突然跳起来。”苏献文问001。

　　001认真思考了一下，“你可以试试。”

　　苏献文一手捏着芷界的嘴，另一手拿起药碗不由分说朝他的嘴里倒了进去。

　　说起来这个芷界也算是条汉子，被苏献文这样掰着嘴灌下去一碗药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献文笑笑收起碗，突然想到很久以前芷界也经常装睡，想看看他睡着之后苏献文会做些什么，苏献文也就装作不知道陪着他闹。

　　明明两人的演技都差得要命，可还是乐此不疲。

　　苏献文在洗洗涮涮的时候正好遇到方丈散步，方丈又是一通说教，大意就是救人救到底，既然苏献文已经牵了这个因，切不可半途而废云云……

　　听得苏献文无比头大，瞎应付了几声，好不容易才将方丈送走。

　　晚上，苏献文已经睡得死熟，001突然在他的脑海里放起巨响的噪音，一边放一边大吼，“主角准备跑路了！”

　　苏献文：“！！！”

　　这还得了，苏献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匆匆忙忙套上鞋子就去追人。

　　为了方便照顾芷界，苏献文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次001预警足够及时，苏献文刚刚出门就看到一个黑影踉踉跄跄地朝后山跑去。

　　苏献文二话不说，拔腿就追。

　　芷界身上的伤还没好，速度肯定比不过苏献文，然而他的人影刚进了山里就消失了个干净。

　　“人呢人呢？”苏献文一脸懵逼。

　　“不知道，找不到了……但肯定进了山里。”001的声音逐渐变小。

　　苏献文满头问号。

　　“没办法，我的功能有些不稳定，权限也不够。”001辩解了一句，试图甩锅，“他一个半残废你都追不上……”

　　苏献文仰头望天，想着天地如此辽阔，自己没有必要跟一个没有实体的001计较。

　　看了看眼前漆黑一片的山林，再看看赤手空拳武力值低下的自己，苏献文内心闪过一阵绝望，“这山里有老虎么？”

　　“没有。”001肯定道。

　　苏献文正打算舒一口气，001接着补充：“但是有熊瞎子。”

　　“……”苏献文估量了一下自身的战斗力，“你觉得我在熊瞎子手下能坚持多久。”

　　“最多五秒。”001道，“估计一掌下来你就得挂。”

　　显然苏献文没有打赢熊瞎子的能力，但他们也不能放任芷界不管，毕竟芷界有伤在身，死在山里的风险太高。

　　苏献文走得很是小心，001也难得正经起来，一直在四周寻找芷界。走了十多分钟还是什么都没发现，苏献文停下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正打算换个方向，不远处毫无预兆地传来“嗷唔——”的一声，听得苏献文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是黑熊的声音！”001立刻道，“在左边。”

　　苏献文连忙跑了过去，黑熊所在离苏献文不远，跑起来没多久就到了。

　　黑暗中看不清楚全貌，绕开交叠在一起的树之后，一团黑影映入眼帘，吓得苏献文差点摔了。

　　“呼呼……”黑熊的声音无比清晰，显示着它此时正在生气。

　　苏献文咽了咽口水。

　　“芷界在你前面！”001激动地大喊道。

　　苏献文回过神来，自己身前两三步的地方果然躺着个什么东西，没有声音，不知是死是活。

　　苏献文一边盯着黑熊，一边试探性地朝前走了一步。黑熊大概也在打量苏献文，一时间没有动作，可当苏献文再踏出一步的时候黑熊低吼的声音一下子变粗。

　　“啊啊啊啊，好可怕好可怕，”001发出惨烈的喊声，“它的速度超快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跳到你面前。”

　　001叫得惨烈，而直面黑熊的苏献文已经进入状态内心没有多少波澜。

　　一人一熊在黑暗中对峙，在过度紧张的氛围中，苏献文甚至能听到夜风划过树枝发出的唰唰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苏献文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神志，黑熊突然闷叫一声，猛地朝苏献文冲过来……而芷界正好在苏献文的前方，若被黑熊踩上一脚他基本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

　　苏献文在听到黑熊叫声的瞬间右脚朝前踩了一步，身子跟着冲了出去，蹲下去乱推一通试图把芷界推远些。

　　“啊啊啊啊——！”001的惨叫盘旋着，苏献文连扭头看眼黑熊的时间都没有……

　　“砰！”

　　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在苏献文耳边响起，他下意识就闭了眼睛，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缓慢地朝旁边一看，一层淡淡的白色薄雾笼罩在自己身前，像是洒落下来的月光又像是从镜面中折出来的光晕。

　　苏献文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一时间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大兄弟，我尽力了……”001虚弱道，“这是玩家保护系统。”

　　“这是你弄的？”苏献文很是震惊，方才的危急关头黑熊撞上了001弄出的这层屏障，接着就被弹了出去，眼下正倒在地上，看起来是动不了了。

　　没想到这个001竟真的能派得上用场。

　　“不行了，好累，我要死了……”001的声音有些飘，“我得休眠一段时间，你要好好做任务……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说完001就彻底没声了，没有系统的监督苏献文心理压抑的情绪开始克制不住地翻滚上来，他来到芷界身边检查，芷界还有呼吸，看起来也并无大碍的样子。

　　苏献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芷界的脸，这么寻常的一个动作都令他浑身颤抖。

　　太久了，苏献文已经等了太久，明明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苏献文却只敢放任自己松懈了片刻，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他正想起身，眼角突然瞥到芷界身下压着个东西，抽出来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放在院子里劈柴用的砍刀。

　　苏献文：“……”

　　是不是还得夸一声，芷界起码没有弱智到极点，还知道带个武器再上路。

　　另外一边的黑熊却是死了个彻底，他摸过去看了眼，因为黑熊昨晚是正面撞上了屏障的缘故，撞得血肉模糊，格外瘆人。

　　苏献文抽了口冷气，开始想如何才能把芷界弄回寺庙。回去叫人不太妥当，首先这个黑熊的死因就不好交代。

　　扫了眼周围，各种各样的树交错着，藤蔓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上面。苏献文抱着手看了看，决定自己做个简易的工具把芷界拖回去。

　　苏献文砍了几根树干，再用藤蔓勉强把他们捆绑起来做成一个不平整的板块。他的动手能力不错，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窍门，然后靠着这个简易的工具艰难地把芷界往回拖。

　　芷界太沉，而在游戏里苏献文的身体比寻常人还要瘦弱一下，他走得极为费劲，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很深的足迹，接着又被树干抹平。

　　周围安静得诡异，但苏献文无暇顾及。

　　苏献文还在军队的时候，有一次执行任务不慎中了埋伏身负重伤流落到一颗没有人烟的星球上，就算发了求救信号军方也没有特地费时费力来救苏献文。

　　只有芷界一个人过来接他。

　　当时他没有问芷界这一路有多辛苦，芷界也闭口不提，回来之后苏献文依然回了军队为他的理想而战。

　　如今才知道在无数次的蹉跎和等待中苏献文已经亲手一点一点磨灭了芷界对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