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出发的前一天下午, 程曦立在程邵礼设置的禁制外围，习惯性地向四周张望一番，依旧没有看到程叶的身影。

　　他知道程叶不喜外出, 但没想到这么久以来竟然从未出过禁制, 让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不过——

　　一道熟悉的身影渐渐清晰。

　　程曦定睛一看。

　　自从那天过后, 不光是程叶，就连程邵礼他都没怎么见过，尤其是在被下了外出历练的命令之后, 程邵礼也在刻意避着他。

　　可眼前这道身影不是二长老还能是谁！

　　难道是程叶有话对自己说, 但又不想见自己, 所以才找了中介？

　　程曦心头大喜，急忙迈了一大步，结果被禁制狠狠地反撞了回去。

　　他只好站在原地, 远远地就拔高了声音叫道：“二长老。”

　　其实他也想跟着程叶一起叫二叔的，不是为了巴结程家, 只是想跟着程叶叫而已。

　　可惜他怕还没叫出声就被程邵礼扔出去。

　　不是扔出这座山峰，而是直接扔出程家，甚至扔出从今往后程叶的视线范围之内。

　　程邵礼眉头微蹙, 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当然会不高兴了，自己抢了, 不, 要和对方抢亲人，能高兴的起来才怪。

　　就算程邵礼现在拔剑刺向自己，程曦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看着没用瞬移, 慢腾腾走到面前的程邵礼，程曦恭恭敬敬行礼：“二长老，叶子他……”

　　“他不想见你。”程邵礼不高兴，说话自然没好气。

　　程曦脸上闪过落寞之色，但依旧毫不气馁，只语气出卖了他此刻的焦急：“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今天……我能远远看看他吗，我可以起心魔誓，绝对不让他发现我的存在！”

　　“胡言乱语！”程邵礼差点破口大骂！

　　开什么玩笑！

　　心魔誓！

　　如果真的影响到以后的修行，那叶子跟了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那时候就算叶子喜欢他到死，自己也是不会同意两人在一起的——就寿命而言，两人都已经不相配了。

　　他死了一了百了，孤单一人留下来的叶子可怎么办！

　　这孩子怎么头脑发热，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程邵礼脸上明显流露出了浓郁的不满。

　　程曦立刻不敢坚持了，低眉顺眼地表示自己错了，接受“二叔”的批评。

　　“算了。”程邵礼也不说什么算了，直接说道，“我带你上去，至于程叶想不想见你，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程曦忽然欣喜，有点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机缘砸中，颇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傻了？”这孩子怎么回事，之前看着还挺机灵，怎么今天各种傻里傻气。

　　“没有没有，二叔，走吧。”激动之下，程曦竟然把心中所想叫了出来。

　　程邵礼转身的瞬间都懵了，差点一掌拍出去：“你叫我什么？！”

　　程曦陡然意识到不对劲，回想一下战战兢兢弯腰行了大礼：“二长老！”

　　程邵礼：“……”他还没有到耳聋或者记忆下降的年纪。

　　程曦跟在程邵礼的身后到了程叶的房门口，呼吸都有些紊乱了。

　　算算时间，除了在梦中，他真的很长时间没见到程叶了，手都有些颤抖，愣是不敢去敲门。

　　他明明是那么迫切想要见到程叶，可现在程叶和自己就一墙之隔，但他真的——不敢。

　　他害怕，一推开门就被程叶赶走，他害怕，一见面就被程叶拒绝，他不怕程叶现在不喜欢自己，他害怕程叶根本不给自己喜欢他的资格。

　　程邵礼见他如此不争气的模样，也没说话，转身直接走开了。

　　两个小辈的事情，他插进来算是怎么回事。

　　程邵礼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

　　程曦敲门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等一下。”程叶没什么事就喜欢睡觉，是被敲门声吵起来的，迷迷糊糊掀开被子，衣服没穿好，鞋也没穿，直接踩在刻意盖住脚面的长毛地毯上跌跌撞撞地去开门。

　　听到程叶声音的瞬间，程曦的呼吸都加重了，他深吸一口气，生怕隔着一道门都被程叶听见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声。

　　“二叔……”程叶一只手扶在门上，在看到程曦的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他揉了揉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程曦心中仍旧是抑制不住的担心害怕，但在看到独属于程叶私下里呆呆可爱的表情时候，取而代之的则是偌大的喜悦。

　　嘴角终于漾开了和程叶分离之后的第一抹浅浅的弧度。

　　程叶在自己面前从来不设防，总是流露出这样那样可爱又迷人的表情，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他那样的沉迷，让他渴望将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甚至嵌在自己胸膛里，和自己彻底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不过，程曦也只是想想，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刺激到程叶。

　　程叶急忙拢了拢凌乱的衣衫，又使劲搓了一把脸，这才勉强清醒过来。

　　说话也没有刚才的粘腻之音了。

　　程曦有些遗憾，但也没敢表现出来。

　　他不敢直视程叶的眼睛，只能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小心翼翼，结果一眼看到程叶掩藏在米白色长毛下，白白嫩嫩的可爱脚丫子。

　　程曦：“！”喉咙有些干，舌头却不由自主分泌出了唾液，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程叶完全没意识到程曦的变化，整个人沉浸在忽然看到本部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进来的？强闯了？你疯了？！”虽然程曦的进步很快，但祁聿都不敢跟程邵礼叫板，更遑论初出茅庐的程曦！

　　程叶要吓死了！

　　“怎么样，受伤了吗？”程叶一边说，一遍摸着程曦的胳膊腿，甚至手指还过分地搭在了程曦的脉搏上！

　　这么□□裸的摸一摸，程曦哪里受得住。

　　被程叶一靠近，程曦就心跳加速，心脏几乎要从喉咙眼里蹦出来。

　　程叶低着头，一心系在程曦的安危上，根本没看到程曦的脸色。

　　程曦想要躲开，但却又舍不得难得的靠近。

　　叶子还是这么紧张自己，真好！

　　“我没事……”程曦压着嗓子低声跟程叶说道，“我答应过你，不逼你的，是二长老带我进来的。”

　　“幸好。”程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重新捡起刚才的惊愕，情商也上线了，一听到程曦沙哑的嗓子，就知道对方怎么回事了，懵逼之间还有些恼羞成怒的尴尬，“你！”

　　程曦也不想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毕竟心爱之人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正常的男人都受不了的。

　　“你来做什么？”程叶见到程曦也有些高兴，但他毕竟是千年的老狐狸，怎么能够表现出来，向后退了两步，假装刚才担心他的不是自己，冷冷淡淡地斜眼瞥他。

　　程曦看到他眼底的淡漠，嘴角的弧度降下去几分，但毕竟早有准备，甚至他想象中的程叶比现在还要恼怒，甚至不愿意搭理自己，所以他已经很满足了。

　　“我想见你，很想很想。”程曦诚实地表达自己内心底里的**，“无时不刻不在想，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度日如年，不，你不在我面前，我觉得我的人生都没有光了。”

　　程叶：“！”看来这段时间很闲啊，还有时间去情话补习班。

　　程叶注意到程曦面容比之前要憔悴一些，眼里也冒出许多红血丝，而且眼下还有黑眼圈，虽然不排除这也是在卖惨，但程叶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疼了。

　　说着说着程曦忽然有些激动，他一个低头，直接亲在了程叶的脸上。

　　程叶：“！”下意识后退。

　　程曦骨子里都在怕他离开自己，一手搂住程叶的腰，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叶子，别不要我，好不好。”

　　过于低下的祈求的语气，程叶气息还没稳定下来，就被他的可怜巴巴摄住了心神，鼻尖也有些酸涩。

　　他甚至抬了手，想要给对方一些回应。

　　但在指尖触及到程曦后背的瞬间，程叶立刻清醒过来，一把推开程曦，深吸一口气：“你放心。”

　　但程曦觉得自己并不怎么放心。

　　果然——

　　程叶紧接着说道：“你是我的弟弟，永远都是我的弟弟，只要你不离开，程家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亲人——你的哥哥。”

　　一肚子的话想要告诉给程叶，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犹如一盆寒潭水从头浇到脚。

　　程曦火热的表达欲瞬间冷却下来。

　　但是他对程叶的喜欢，依旧。

　　程曦不说话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时候，程叶忽然转身。

　　程曦有些紧张地紧跟了上去，后悔自己刚才应该说点什么缓解的，生怕程叶以为自己的沉默是消极抵抗：“你、你做、做什么？”

　　程叶不说话，走到床榻边上，象征性地翻找了一下，在空间里默出来几个储物戒：“这些是二叔准备的，你第一次外出，小心行事。”

　　程邵礼准备的可不只是给他一个人的，他们每个要游历的早都已经领取并熟悉了，这些是谁的，不言而喻。

　　程曦高兴地不得了，但他不敢忘乎所以，接过来顺着程叶的话说道：“那你帮我谢谢二叔。”

　　程叶白了他一眼：“那是我二叔。”

　　程曦勉强地点了点头，不情不愿改口道：“那你帮我谢谢二长老，他之前给的都非常好用。”

　　程叶脸上有些烫，侧脸对着他：“二叔拿出来的自然是好东西，他是真正将你当做侄儿的。”并不是侄女婿。

　　程曦细心将储物戒收在贴身处，试探着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住？”

　　当初为了照顾程曦方便，就没给他单独找地方，是和程叶住在一起的。

　　程叶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后天吧。”

　　也不知道明天他们什么时候出发，但程叶是没有送他的打算的。

　　程叶眼底的失落显而易见，就像是蜘蛛网一般，抽丝结茧，几乎要将程叶包裹住。

　　但是他不能心软。

　　一旦心软，前功尽弃。

　　这孩子是打蛇顺竿爬的类型，但凡让他逮着点希望，怕是以后就真的不成道侣就成陌生人了。

　　“你先回去吧。”眼不见为净，就当没看到。

　　“我……”程曦还想说点什么，但程叶一挥手，整个人直接消失在他面前。

　　这就是典型的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了吗？

　　程叶离开后，程曦没有第一时间回去，而是眨了眨眼睛，伸手在他消失的位置摸了摸，明明天气炎热，可他指尖却感受到了非一般的冰冷。

　　程曦咧了咧嘴。

　　这段时间他一直对照着铜镜在练习笑容，因为之前程叶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会笑，他会笑的。

　　每次就算只能看到程叶的衣角，他都会笑。

　　只是这笑，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在心里。

　　但是既然程叶想看，他想笑给程叶看。

　　可是——他现在不想看了。

　　也好，反正他笑的也不好看。

　　程曦蹙眉，纠结了一会还是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

　　他摸着床铺，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程叶残留的体温，暖暖的，就像是他整个人一样，温吞柔和。

　　只是现在的程叶，不会再对他，温柔了吧。

　　程叶当然没有走远，他只是进了空间，还能看到程曦。

　　也正是因为看到程曦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更走不了了。

　　人有时候就是喜欢自虐。

　　程叶就是觉得有些心酸。

　　好好一个人，怎么能卑微到这种地步。

　　这让人怎么能不心动？

　　程叶从来没仔细观察过前几个世界男朋友的，不知道他们在爱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自我抛弃，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

　　那忘了他们的自己，是不是被衬托的更不是人了？

　　程叶吸了吸鼻子，靠着墙角缓缓蹲下。

　　他环视一周——这房间还是杨晟布置的，尤其是在看到床上大红的喜被和精致的鸳鸯刺绣后，程叶的眼睛有些红。

　　干嘛呀。

　　程叶扶着墙站起来，挪到床边上，和程曦同样的姿势坐下。

　　只是他抚摸的不是床褥，他视线落在柜子上的相框上。

　　如果不是这张照片，他都快忘了杨晟长什么样了。

　　倒也不是真的没良心，只是过了那个世界，他就有意识地想忘记关于那个世界的所有。

　　包括人！

　　照片前面的玻璃冰冰凉，一点都没有杨晟身上火热的半点感觉。

　　程叶想，杨晟当时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绪下布置的这间“婚房”？

　　他想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程曦这样，一脸的生无可恋。

　　程叶不知道，但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想象的空间更大了。

　　甚至程叶现在有一种冲动，立刻出去跟程曦说清楚，他有喜欢的人了，很喜欢很喜欢，但他喜欢的人——死了。

　　这辈子他们都是不可能的，下辈子也没可能。

　　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可是这种想法一冒出来，程叶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肆意揉搓一般，弊端酸楚，似乎下一秒眼泪就会掉下来。

　　程叶深吸一口气，强忍住那一秒想哭的情绪，扯了扯嘴角，喃喃说道：“看来我真的是白莲花了。”

　　死亡之后，他一直怕被伤害，一直不敢付出真心，但现在他才发现……他一直在伤害别人，伤害真正挨着他的人。

　　他的自我封闭，让他看不到对方的悲伤和落寞，更看不到对方——浓烈的爱。

　　程叶忽然抬起右手，反手冲着自己就是一巴掌。

　　他疼的咧了咧嘴，可还是抵不过心疼。

　　“二叔，我想出去一段时间。”程叶在程曦离开的第三天去找了程邵礼。

　　程邵礼看到一脸颓废，眼皮还是红肿的程叶，当时就傻在原地了：“你怎么了？什么情况，这两天干嘛去了？”

　　程叶只摇头，什么都不说。

　　程邵礼冷哼道：“现在知道担心了，想要追上去了？前几天呢？我还以为……”

　　“不是，二叔，我跟程曦不可能的，别再提他了。”程叶错了搓脸，疲累地说道。

　　他在空间呆到现在，一直在思考前几段的感情，也分析了自己和程曦现在的关系。

　　程叶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程曦。

　　毕竟他和杨晟在一起的时候，对杨晟确实也是有感觉的，但这个感觉似乎肯定不如杨晟对他的感情深。

　　不然也不会在离开那个世界之后迅速忘了杨晟，一丝影子都没有。

　　他对程曦的感情，和对杨晟的，是一样的吧。

　　他的投入，配不上他们对他的爱。

　　这样对他们不公平！

　　程曦值得更好的！

　　而不是自己这种跟谁都能在一起的已经失去爱人能力的渣渣。

　　听着程叶已经几近哽咽的语气，程邵礼虽然还很担心，但不再追根究底了，感情不是两个人的激情，需要顾忌到方方面面。

　　他相信程叶的决定是考虑了各方面，对双方都好的考量了。

　　“也好，你这次在家呆的时间也挺长了。”程邵礼转而说起自己最近在炼器阁的所见所闻，“索拉大陆似乎出现了玄冥神铁，你去看看。”

　　“嗯。”程叶没什么兴致，胡乱点了点头，“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