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的声音不高, 尾音音调微扬，是懒懒散散的调子。

　　段嘉衍却觉得这一声发问宛若平地惊雷，在寂静的深夜，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效果。

　　屋子里开了暖气，段嘉衍穿得很薄，他的腿蹭在被子上, 似乎还能感觉到被子下另一个人的身体起伏。

　　alpha的肢体修长结实, 段嘉衍坐在他身上, 只觉得对方的身体硬邦邦的。箍在他腰上的手指也修长有力。

　　腰很痒。

　　更多的，还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攻击性，伴随着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撩得他耳根发热。

　　明明是在自己家, 段嘉衍却觉得全身不适应。他挣扎了一下, 往后缩了缩，想从路星辞身上下来。

　　察觉到他的抗拒, 原本表现得慵懒散漫的alpha眉梢微扬, 眼里划过一丝不悦。

　　他眯了下眼。

　　随后配合地松开手，让段嘉衍下去。

　　等脚踩在自己的拖鞋上, 段嘉衍这才从那阵窘迫中回过神来，他不可思议盯着路星辞：“你装睡？”

　　“本来睡着了, 你一开门就醒了。”男生的手指搭在额前, 有些随意地揉了揉自己散乱的额发：“想看看你想干什么。”

　　“……”

　　“还挺会夸人。”见段嘉衍说不出话来，他笑了：“你要不说我是猪，那就更好了。”

　　“我收回那句话。”段嘉衍盯着他唇角的弧度, 先前口干舌燥的感觉又来了。段嘉衍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想要把那阵不自在的感觉咽下去：“你不仅认床，你还拥有惊人的演技，那玩意儿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

　　“你呢？”路星辞撑着身子坐起来，懒懒道：“你也认床？”

　　段嘉衍看了他一会儿。

　　在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他朝路星辞露出了有点儿纠结、又有些茫然的神色。

　　“你不习惯是吗。”

　　男生的语气平静，却一下戳破了他睡不着觉的原因。

　　再怎么样，付媛在今天离开，也确实对他产生了一定影响。再加上路星辞又在他家客厅躺着……

　　段嘉衍犹豫顷刻，索性点了点头。

　　他这么老实又乖巧地答应下来，即使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段嘉衍此刻的模样也格外有迷惑性。

　　路星辞看了他半晌，低低叹了一声。

　　他凑近了段嘉衍，很淡地笑了一下：“想不想看电影？看一会儿，无聊了就睡着了。”

　　段嘉衍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

　　“嗯，”他问了句：“你看不看？”

　　“看。”路星辞说着，朝旁边让了让：“你把电视打开吧，坐这儿来。”

　　段嘉衍看了眼那个离路星辞很近的位置，目光顿了一顿，最后还是照对方说的开了电视，坐到了路星辞旁边。

　　段嘉衍上下滑动点播页面：“有什么电影让人看了就有睡觉的欲望？”

　　路星辞瞄了眼滑动的屏幕：“《海上钢琴师》？”

　　“这个催眠？”

　　“催眠。”路星辞说：“初中英语老师放过，班里一半儿都睡着了。”

　　“那就这个。”

　　和路星辞说得一样，这个片子对段嘉衍来说，稍微有那么一丝深奥。

　　没看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了倦意。

　　半梦半醒之中，他下意识地寻找热源。段嘉衍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柠檬味，温暖又清淡。

　　他不由得朝那边靠了靠。

　　令他感到温暖舒适的东西任由他黏着，电影里的钢琴声逐渐飘忽。

　　他慢慢沉入了梦里。

　　不知过去多久，段嘉衍感觉有光落在眼皮上。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太阳。

　　他睡得迷迷糊糊，身上却似有千斤重，似乎有什么箍住了他的肢体，让他无法动弹。

　　段嘉衍声音含糊地呢喃几声，习惯性地舒展肢体。可他这样往外一蹬腿，人也被带着往外滑。

　　意识到自己快滚下去了，段嘉衍一下睁开眼睛，不等他抓住沙发，横在他腰上的手臂勾了勾，他被重新勾回另一个人怀里。

　　对上对方深黑的眼眸，段嘉衍最后一点儿零散的睡意灰飞烟灭。他下意识就想起身离开，可他们的肢体都缠在一起，对方的小腿甚至还压在他身上。

　　“路星辞，”段嘉衍低着声音：“起来，别压我。”

　　后者似乎也刚睡醒，面对他的要求，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却没有松手让他离开的意思。

　　段嘉衍正想再重复一遍，对方忽然把脑袋埋在他光洁的后颈边，柔软蓬松的发丝蹭过他的肌肤。

　　段嘉衍不由自主侧眸。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路星辞的小半截侧脸，男生的下颚线利落又清晰。

　　他看见对方的喉结滚了一下。

　　段嘉衍终于意识到这人在干什么了。

　　他在嗅他的味道，而且似乎是因为愉悦和满足，连喉结都微微颤动。

　　这种轻佻又亲昵的举动，让段嘉衍一时之间血气上涌，他都不知道对方大清早第一反应怎么会是这个。

　　他毫不客气地踹在alpha结实修长的小腿上，低声警告：“起来。”

　　男生慢吞吞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像是没感觉到段嘉衍的情绪，态度自然、且客气有礼地问候了一声：“早。”

　　段嘉衍听见这声早，看着窗外乍现的天光，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顾不上计较路星辞之前的所作所为，边找手机边问：“现在几点了？”

　　后者扫了眼他家的挂钟：“九点半。”

　　他和路星辞晚自习双双失踪，早课又翘了一大半，学校那边不可能毫无动静。

　　段嘉衍在这时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果然，屏幕上有好几通付媛的未接电话，段嘉衍刚想回拨过去，又想起这个点付媛说不定在工作，他快速编辑了一条微信：

　　[我昨晚没在外面过夜，回家住的，今早睡过头了，你别担心。]

　　发过微信，段嘉衍一下从沙发上起来，穿好拖鞋就要跑去洗漱。

　　路星辞看他慌慌张张的，颇感意外：“我以为你要直接翘课。”

　　“我不学习，和我翘课，好像还是有点儿区别？”段嘉衍想到这儿，看路星辞不紧不慢的，催促对方：“你也快点儿，你很少迟到吧？”

　　等段嘉衍两三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路星辞也划开手机，给姜瑶打了个电话。

　　他们到学校时，一中校门早就关上了。

　　段嘉衍看了眼门口的保安，直接扭头就走，边走边对路星辞道：“走，我们翻墙进去。”

　　路星辞本来还想直接进去，一中的保安都认识他。但段嘉衍对这种情况表现得很熟稔的样子，他觉得有趣，干脆也跟着段嘉衍往旁边绕。

　　他随口问：“你经常翻墙？”

　　“以前经常翻。”段嘉衍道：“住校以后就不怎么翻了，南小门附近有个地方特别好翻，脚一抬就能上去。”

　　像是觉得这个比喻没有说服力，段嘉衍补充了句：“宋意都能上去。”

　　同段嘉衍说得一样，这片校墙低矮，旁边的花坛上种着几株忍冬。

　　段嘉衍踩着花坛，轻车熟路跳了上去，他刚落地，面前忽然站起来一个人。

　　不止学生们知道这里的墙好翻，部分和学生们斗智斗勇多年的老师，例如蒋主任，同样懂得在这里守株待兔。

　　“嘿！”蒋主任和段嘉衍四目相对，看见是他，惊讶过后，露出了来得正好的表情：“我正找你呢！你还自己送上来了。”

　　段嘉衍看他一眼，内心忍不住感慨一声我操，而后立即朝墙外还没翻进来的路星辞大声喊：“你别跳！别跳啊！有危险！”

　　蒋主任哪能容忍漏网之鱼，也跟着段嘉衍大喊：“哪位同学在墙那边？！我已经抓住段嘉衍了，你不要想着逃避责任，我迟早会问出你的名字！”

　　段嘉衍：“……”

　　段嘉衍：“你走啊！你放心，就算让我写3000字检讨我也不会出卖你的！”

　　蒋主任对他怒目而视，一声大喝：“段嘉衍！”

　　段嘉衍：“到！”

　　蒋主任万万没想到他还有闲心耍贫嘴，气上加气：“你！”

　　段嘉衍：“我——我去？！路哥！”

　　在他俩喊得起劲的同时，路星辞伸手抓住墙，也跳了下来。

　　一瞬间，段嘉衍露出了你这人怎么这样的表情，蒋主任倒是非常满意，对段嘉衍道：“你就应该向人家学学，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人要敢作敢当。”

　　这话说完，他收起那副满意的表情：“你俩昨晚也不在教室吧？我巡视的时候问你们班同学，说你俩给赵老师请过假了，我特意去问了问，人赵老师根本不知情。”

　　段嘉衍：“……”

　　段嘉衍真没想到，他最近老实了这么多天，稍微想出去浪一浪，就被蒋主任逮了个正着。

　　蒋主任一件一件数落他和路星辞的罪名：“翘晚自习、翘早课、还联合同学欺骗老师。你们说说，这都多少桩事情了？你们这是要翻天？”

　　他说着说着眉目一厉：“老实交待，昨晚你俩去哪儿了？”

　　段嘉衍下意识看向路星辞。

　　这种时候，他更倾向于让路星辞拿主意。后者接收到他的目光，略微思考了会儿，直接坦白：“我和段嘉衍去百里夜跑了。”

　　段嘉衍连忙接话：“最近学习压力大，就想跑跑步。”

　　路星辞：“我们昨晚夜跑时遇见了何老师，您要是不相信，可以找他问一问。”

　　段嘉衍看他不慌不忙的，连何老师都扯出来了，心想关键时刻我们路哥还是可靠的啊。

　　刚这样想完。

　　蒋主任怒极反笑：“编，接着编。”

　　他看向路星辞，叹息一声：“你现在不仅会欺骗老师，还会找老师给你作伪证了。”

　　路星辞：“……”

　　段嘉衍：“……”

　　蒋主任又看向段嘉衍。

　　自从上次在网吧里逮到这两个学生，加上路星辞在升旗台做的检讨，年级上关于他俩的传言，他也多多少少听了一些。

　　本来看着路星辞的成绩没退步、段嘉衍市联考还有那么大一截进步，他也就对这两个学生可能早恋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想不到这会儿又惹出这么多麻烦事来。

　　路星辞要是真被段嘉衍带偏了……

　　不仅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其他老师也同样担不起这个责任。

　　一番思索后，他面色严肃：“我是管不住你们，但有人能管住。”

　　他看着路星辞：“校方已经跟你家长联系过了，你妈妈主动要求来一趟学校，了解了解你现在是什么状况。”

　　蒋主任话音落下，路星辞平静地应了一声。

　　他之前跟姜瑶打电话，对方听说他跟段嘉衍出去了，言语都带了几分调侃。

　　他估计他妈就是来看热闹的。

　　蒋主任看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摇摇头，又看向段嘉衍：“还有你，你家长不在本地，你就要上天了？前段时间不还表现得好好的？”

　　段嘉衍久经沙场，对这种批评教育的情况得心应手。

　　他十分配合、且十分不痛不痒地点头答应。

　　蒋主任看他这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的样子，皱了皱眉：“下午自觉点儿，到我办公室来！”

　　说完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转身走掉了。

　　下午的英语课，段嘉衍上到一半，赵敏君把他叫了出来。

　　“路星辞的妈妈来了。蒋主任让你和路星辞都过去。”

　　段嘉衍看了看她，应了一声。

　　赵敏君见他神情不怎么自在，先安抚道：“你别担心，不算什么大事。我答应你妈妈要照顾你，一会儿我陪你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