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谭向曦沉默了，今天是他十二岁的生日，也是他正式下考场的日子。他从小聪明机灵，学东西很快，谭中言又是个严父，不肯纵着他，所以虽然年纪轻轻却也是一肚子学问了。谭中言有心让他先下场试试，不求考个功名，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心里有个数也好。

　　谭向曦除了在黎衍君和棠溪面前，一向是十分懂事听话的，谭中言让他下场试试他便准备妥当去了。只是日子不巧，正好撞上了他的生。这也没什么，老太太一个劲儿的说是好事儿，这次下场必然能中的。

　　谭向曦倒不是很在意，虽然心底也有隐隐的希望就是了。要是他第一次下场就能中，父亲一定会很高兴，哪怕只是个童生呢，图的就是这个开头的喜庆。

　　只是谭向曦没想到，他刚考完出了场还没在人群中找到自家的小厮呢，身上的荷包就被摸走了。

　　摸包的是一个小孩儿，看着比他矮不了多少，可是脸上还满是稚气。谭向曦平时掉个荷包什么的半点不会放在心，可今儿这个可不能掉。那是棠溪送给他的，谭向曦今日下场专门带在身上的。

　　他拔腿就去追，却不想竟然被引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可即使前后都被堵了，谭向曦也提不起害怕的心情，因为堵的人……实在是一言难尽。

　　巷子头，一个八九岁还带着婴儿肥的男孩头上扎着两个红包包，一边慢吞吞的照着手掌念台词，一边忍不住拿眼睛紧张的看着被堵住的谭向曦。

　　巷子尾，另一个和那男孩长得八分像的梳着同样发型穿着相同衣服的孩子则颇为兴奋，词儿也念得很溜。看谭向曦半天没有反应，他又大吼了一声。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谭向曦脾气实属不好，虽然他在人前一向很乖。可此时对着这么两个小屁孩也实在无心去教训他们。谭向曦只是很好奇，这两个孩子长得金雕玉琢，衣服虽然简单却也是上好的料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养得活的，怎么就没个仆人跟着，还让他们出来找陌生人逗乐子呢？

　　不错，在谭向曦看来，这两个小鬼头就是戏本看多了，找到个机会摆脱了家人就出来玩了。

　　“喂，臭小子，”谭向曦朝着那个明显是主导也是刚刚摸了他包的孩子说，“把东西还给我，今天这事儿我当没发生过。”

　　“什么，”那孩子眉毛一竖，“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我管你是谁，再不识趣，我就要揍人了！”谭向曦十分不耐，伸手就去抓那孩子，谁知道那孩子滑溜得像个泥鳅似的，一弯腰就躲过去了。

　　“好大狗胆！”那孩子脾气倒大，刷的一声竟然从腰上抽出一把短剑来。

　　谭向曦吓了一跳，他原来以为这孩子身上带着的不过是个装饰呢，谁知道抽出来后竟然寒光摄人，显然是一把好剑，不是应付了事的东西，也不是一般的摆设。

　　另外一个孩子也慢吞吞的抽出腰上的剑来，慢吞吞的走到另一个孩子身边，挡在他前面。

　　“呔，你这家伙，拦在我前面干什么？！”

　　那个略高点的孩子大叫，很不乐意被人抢了风头。

　　“我是哥哥，”那孩子说话还是慢吞吞的，简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娘说、要好好、保护、妹妹。”

　　谭向曦惊讶了一下，那个皮得想让人打死的孩子竟然是个女孩儿？

　　“去你的！”

　　那位妹妹伸手一推，把挡在她前面的哥哥推了个屁墩。

　　那比妹妹还矮几个手指头的哥哥吓坏了，呆呆的坐在地上，看样子快要哭出来了。

　　“你……你……”做妹妹的发现自己好像做过头了些，有些后悔可是拉不下脸来，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然后把目标锁定在了谭向曦身上。

　　“都是你这狗贼，坏了我们兄弟情谊，待我手刃了你，再来安慰我的兄弟！”

　　说罢，便哎呀呀的大叫着，持剑朝谭向曦冲去。

　　谭向曦是真吓着了，虽然他一向一肚子坏水，脸上乖脾气怪，可毕竟也才十二岁，还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呢。更何况谭向曦心里清楚，像对面这样被宠坏了的小屁孩，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正因为不懂，所以也就没有顾及，要是拿剑真把他捅死了，他可没地方说理去。

　　于是谭向曦迅速的扯下腰带上的一块好玉，双手高举，十分没有骨气的大喊。

　　“我投降我投降，大王，这是买命钱！”

　　“哎哟！”

　　“噗嗤……”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谭向曦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七年过去了，棠溪已经长成了一个身姿潇洒相貌风流的青年。他正拦在谭向曦身前，一伸手，也没看清是怎么动作的，就把那个疯丫头手上的剑给打落了。

　　那丫头被扭着手，还不死心，又飞起一脚直踹棠溪下三路。谭向曦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这丫头还真是练家子。可再是练家子，也抵不住棠溪三拳两脚，一下就把她给制住了。

　　“哥……哥！”

　　那疯丫头立刻泪眼汪汪的叫唤起来。

　　这时候倒知道叫哥了，谭向曦躲在棠溪身后冷哼一声，料定了那男孩一定不会来救她，说不定已经吓破胆了呢。

　　“放开她！”

　　那男孩子沉着一张脸从地上爬起来，还有闲心拍拍屁股整理了一下衣着，这才一本正经的走到棠溪身前。

　　“你们是哪家的，”棠溪问，脸上没有平日的温柔，反而有点吓人的严肃，“怎么竟敢拿剑出来抢东西？”

　　“哼，说出来吓死你，我爹爹可疼我了，只要我一句话……哎哟哟，别扭别扭，手疼……”

　　“你不准扭她。”那男孩又说。

　　“敢拿剑杀人，就该受点儿教训！”谭向曦如今有底气了，想起刚才掏钱求饶的场景觉得十分没有面子。

　　“她只是吓唬你，不会伤你的。”

　　“那么利的剑，你说不会伤着我？”谭向曦炸毛了，“知道本少爷是谁吗，挨着小爷一根毫毛让你们两个小玩意儿赔命！”

　　男孩脸更沉了，黑着脸不说话。

　　“呜呜……哥，你说话呀，我手疼……”

　　其实棠溪并没怎么用劲，只是看那小孩儿哭，怕是他手重，于是更加不敢用力，几乎只是送送的圈子她了。

　　这下子就糟糕了，那女孩儿脸一变，哧溜一下就从棠溪手下逃走了。

　　“你这个大笨蛋，什么都不会，还说保护我呢！”

　　那小女孩挂着眼泪，第一时间从地上把自己的剑捡起来，然后对着她哥哥骂。

　　“你到后边去。”

　　她哥哥这回没再纵她，一伸手就把她扒拉到了身后，继续对着棠溪和谭向曦，十分有男人气概的说。

　　“这是男人说话，你别插嘴。”

　　谭向曦都气笑了，他转过身朝棠溪大声说：“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小爷要把他们送去衙门，让这两个小玩意儿晓得轻重厉害！”

　　棠溪沉吟了一会。

　　“你还犹豫，”谭向曦立刻瞪大了双眼，“我可是差点就被这丫头戳在身上戳两个洞出来。说起来都怪你，你说今天会早点接我回去的！”

　　好吧，谭小少爷的脾气谁也降不住，棠溪也认为这两个小孩需要受点教训，于是便点头同意了。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是问了句。

　　“你们是谁家的？”

　　那男孩还是很沉着：“我们是苟家的。”

　　“狗家……哈哈哈哈哈，”谭向曦喷笑，“棠溪，还有姓苟的，京城哪儿有姓狗的大户人家……哈哈哈，狗……狗……苟？”

　　看谭向曦终于反应过来，那男孩对他怜悯的点点头。

　　“小舅舅，就是你姐夫家，姓苟来着。”

　　谭向曦：“……”

　　谭向曦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程度了，从几年前谭啸枫就时常会回谭家一趟，当然是掩人耳目。因为谭老太太实在是不成了，身子越来越差，病也多了起来。谭向曦自然也见过了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姐姐，还一直朝她打听两个小侄儿来着。

　　谭啸枫是说过她两个孩子很调皮，尤其是女儿，可是谭向曦不以为意，再皮能皮到哪儿去，能比他皮？

　　“小舅舅……”

　　长安楚楚可怜的盯着谭向曦，眼睛里还含着泪水。

　　“刚才这个大叔弄疼我了。”

　　谭向曦摸摸她的头，说：“叫哥别叫叔，棠溪还很年轻呢。”

　　“哦，”长安悄悄撇嘴，“那小舅舅也叫我宝儿吧，爹就这么叫我。”

　　谭向曦木然的点点头，知道他们兄妹两个的小名分别叫金儿、宝儿，一听就知道是他姐夫的手笔。

　　“小舅舅，对不起嘛，”长安这时候乖极了，“我们好不容易说服娘，跟着下人来接你。我是想给你个惊喜的，娘说你喜欢活泼的孩子！”

　　谭向曦：呵呵……

　　“小舅舅……”长安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我好累哟。”

　　谭向曦没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苟长安露出两颗小虎牙，朝他张开双手：“小舅舅抱抱！”

　　“这……”谭向曦看向没比自己矮多少的苟长安，“宝儿啊，男女七岁不同席。”

　　“难道是小舅舅抱不动我吗？”

　　“不是不是，怎么会……呵呵呵……”谭向曦强笑着，觉得要憋出内伤了，只能哀怨的盯着棠溪。

　　“长安小姐不介意的话，我抱得动你。”棠溪拦在谭向曦面前。

　　苟长安看着他就没好脸，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算了吧，别闹了，”苟长久劝她，“爹爹和娘都在等着我们呢，快回去吧。”

　　只有这一件事让大家立刻统一了意见，回家……回到那个灯火辉煌温暖热闹的地方去。

　　几人走出巷子，和来找他们的下人汇和了，然后便并排朝谭府走去。

　　“对了小舅舅，你为什么叫棠溪棠溪啊？”

　　棠溪说：“这是当年大小姐给我取的名字。”

　　谭向曦说：“什么怪问题，那你为什么叫长安啊。”

　　苟长安说：“因为我爹当年穷疯了叫我长珠，叫长久长金，所以我娘给我取了个稍微好听点的名字。”

　　苟长久说：“别说了，你安静点。”

　　“为什么，我就不！”

　　“安静点……”

　　“我回家告诉爹，你在外面欺负我！”

　　“安静……”

　　这是一个家庭小聚会，参加的人只有谭老太太谭中言和慕玉曼还有就是谭向曦和苟君侯一家四口，就连棠溪也在未棠溪庆过生后回去了。家里的下人留下伺候的也就那几个信得过的。

　　九连城已经在苟君侯手上发展了十年多，如今已成了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所以不管谭中言对苟君侯有多烦，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而且和几年前不沾染的态度不同，谭中言已经趋向于两头下注了。他年纪不小了，虽然在朝廷上还很过得去，可朝堂上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多条路就是多条命。而且谭向曦还小，虽然聪明可却不怎么圆滑，如果有那么一个足够强力的人暗中帮帮他，谭家才会越来越好。

　　一家人都乐呵呵的，尤其是谭老太太和慕玉曼，她们抱着一个小孩儿逗弄着，一个个笑得牙不见眼。

　　这是苟家的新成员，三个月前才落地的，又是个儿子，名字暂时没取，留给了谭中言，暂时先乖乖幺儿的叫着。

　　“我翻了不少书，”谭中言今儿特别高兴，多喝了几杯，脸都红了，“就叫灵均吧，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好、好啊！”

　　谭啸枫也觉得挺好听，没有什么意见，苟君侯更是附和，把老丈人捧得呵呵直笑。

　　“云檀啊，”谭中言拍着苟君侯的肩膀说，“你如今成气了，陛下在位十年，苦戎狄久已，你在平岛可是为朝廷帮了大忙啊！”

　　苟君侯只是笑，也不接话。

　　“也就是有些老道学跳得高闹个不停，不然你的事儿也不至于在朝堂上争了几年也没个结论。咱们如今这位陛下，仁慈博爱……只是，还差点果断……不过如今可好了，有了确切消息，封你为平岛总兵，一应事宜由你全权决断，过去颁旨的是近年来的新秀。嗯……我想想，叫……叫顾青城来的，对了，是他！云檀啊……老夫也没有多余的话，就是我这个女儿……唉，这个臭脾气，任性得很，你要好好待她啊！”

　　说到动情处，谭中言还挤出了两滴眼泪。众人立刻劝他，又劝着喝了几杯酒。

　　其实平岛本来就是苟君侯一个人说了算，已经是尾大不掉了，如今不过只是多了个名正言顺的名号而已。

　　众人分离太远，难得相聚，都是尽兴而归。只有慕玉曼和谭啸枫在最后叫住了准备离去的谭向曦。

　　“曦儿，”慕玉叫他，“……灵均的事……”

　　“娘说什么呢？”谭向曦打断了她，“我知道爹爹一向看重谭家的香火，灵均是姐姐的孩子，我绝不会有半点怨恨嫉妒的！”

　　在谭中言心中家族的继承和香火，的确是最重要的。他并非不爱谭向曦，可是心里总是有些不满足。如今谭啸枫生下了灵均，谭中言为了弥补心底那点儿遗憾，便哭诉着让苟君侯和谭啸枫同意了把灵均养在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