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真觉得，她生气得莫名其妙，但他又觉得，眼下还是别跟她吵了，回头她又赌气瞎跑掉进沟里，他还得再去捞一遍。

　　缓了缓语气，宋言真道，“初鄞毕竟是商陆的夫君，你又凭什么不让他去扫墓呢？”

　　商陆想，我凭什么？凭我现在看着他就膈应得想吐！他要是去了我的坟前哭天抢地，那我的棺材板怕是要压不住了！

　　“宋初鄞，你滚出来！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商陆怒不可遏地走出了燕喃阁，宋初鄞只好灰头土脸地跟了出去。

　　最近一段时间，商陆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你恨一个人，一定要把你的恨传达到，让这个人知道你的恨。否则，你一个人恨得寝食难安，而这个人却因为对恨意一无所知，照样活得开开心心。

　　两个人来到了锦鲤池中的小亭子，商陆努力压制着把他踹进锦鲤池的冲动。

　　“七婶，您有什么吩咐？”

　　“宋初鄞，你是不是只要去上柱香、再哭一哭，就能心安了？”

　　她坚信他就是这样的人，没心没肺的。但是，这一次他休想！她偏要让他知道真相。

　　“你不必去上坟了，商陆死了以后没多久，魂魄又重回于世，附身在了你的七婶陈淅身上，此时此刻就站在你面前。”

　　宋初鄞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从前的那些事，她想起来就觉得寒心，但是为了让宋初鄞确信，她决定说出来给他听听。

　　“你们同房欢爱之时，她喜欢扯你的发带，你每次都让她不要扯，但她每次都不听。她跟你说过她娘家姓叶，所以只有你们两人时，你叫她小叶子。就在她死的头一天晚上，她肚子里的孩子头一回动了，而你恰好也摸到了，对吧？”

　　“你……”宋初鄞惊讶万分，“你、你是小叶子……”

　　看到宋初鄞那满脸惊愕、仿佛见了鬼的样子，商陆内心的恨瞬间到了顶点。

　　“小叶子已经死了，因为你的无能和懦弱，和腹中的孩子一起都被人害死了，现在尸身葬在叶家村山上的孤坟里。重回人间的，是一个只为报仇而来的怨灵。”

　　商陆冷冷地盯着他，“宋初鄞，你给我记着，往后你想忏悔的时候，就到我面前来忏悔。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没心肝儿的废物是怎么惭悔的。你能不能被原谅，我说了才算，你休想去坟前装腔作势、自我感动。”

　　她敢对宋初鄞透露真正的身份，那是因为她太了解宋初鄞的性格，这个秘密他能一直守口如瓶，带到棺材里去。

　　宋初鄞愣在原地，眼前的面孔是他的七婶不假，可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却道出了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

　　宋初鄞想起来，就在她中毒身亡的头一天晚上，她摸着自己的小腹，满脸欣喜地唤他，“少爷，你快来呀，宝宝动啦——”

　　她腹中的宝宝，是宋初鄞的第一个孩子，他还没准备好当爹，这孩子便已没了。想到这儿，宋初鄞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对不起，小叶子，都怪我……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商陆看着他居然哭了起来，真是恨不得给他几个耳光。“你哭什么哭？我和孩子死得那么惨，我都没哭呢，你还有脸哭？你是不是投错胎了？你娘怎么没把你生成个女人？”

　　宋初鄞赶紧抹掉眼泪，看着她，“小叶子，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愿意补偿你，用我余生来补偿。”

　　“是吗？那你可不能光是嘴上说说，你还得行动。”

　　“你要我做什么？小叶子，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做到，就算拼上这条命。”

　　商陆又忍不住冷笑，宋初鄞嘴上一套一套的会说，可惜一遇事就成了让人来气的软骨头。

　　“子苓的卖身契书还在你娘那儿，你去要来，但不许说是我要的。”

　　“可……子苓逃了，这是重罪。”

　　“我不管。”商陆厉声道，“你若不敢去要，那就滚远点！别在我眼前碍事，更不许去坟前膈应我儿。往后，你就继续理直气壮地当你的废物。”

　　宋初鄞犹豫片刻，道，“好，我去要。”

　　商陆冷眼看着，心里只想看他如何硬撑下去。他自己的女人被亲爹强要了，他都能忍得下去，没一点儿血性。

　　商陆尤其痛恨他这一点，所以她偏要逼着他去做不情愿的事。

　　两人交谈之时，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丫头走了过来，她走到两人面前，“奴婢筱筠，给七夫人请安，初鄞少爷安。”

　　这个丫头商陆认识，她是曲莲的贴身侍女。

　　“何事？”

　　“七夫人，奴婢有一事要向您禀明。”筱筠回道，“前天下午，四姨娘曾出入轩婧小姐的卧房，往轩婧小姐的胭脂里……加了些不该加的东西。”

　　“什么东西？”

　　筱筠抬眼看看宋初鄞的脸色，谨慎道，“四姨娘跟奴婢说是辣椒汁，可……如今看来，轩婧小姐的脸至今红肿未消，那东西……恐怕不是辣椒汁。”

　　商陆盯着她，问道，“先前知府同知来查问时，你为何不如实相告？而现在，又为何卖了你的主子？”

　　筱筠眼神躲闪，“奴婢原是不敢说的，可轩婧小姐的脸仍不见好，这事儿太过出格，奴婢心里惴惴不安，实在不敢继续隐瞒。”

　　商陆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丫头在说的不全是真话，至少也一半是假的。

　　内宅争斗之中，心腹奴仆出卖主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或者是被苛待欺压，意图报复，或者是被人以利诱，意图爬上枝头翻身做主人。

　　商陆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宋初鄞，使唤道，“初鄞啊，此事关系你的妹妹和你的妾室，你替婶婶我跑个腿，去把两个当事人与你爹娘都请到伊芸小筑。还有，这个丫头交由你看管。”

　　宋初鄞脸色难看，他知道商陆刻意强调婶婶二字，就是要他听着难受，可他却不能有任何怨言。他只能恭敬地应承道，“是。”

　　商陆回到燕喃阁，看到宋言真躺在床上补回笼觉。他昨晚照顾商陆到半夜，天明时才小憩了一会儿，这会儿瞌睡来了，再也撑不住。

　　她吩咐茶水丫头卜芥，“你去知会轩婍小姐，请她一会儿去伊芸小筑。”

　　卜芥领命而去。

　　商陆坐在床边，推推睡着的宋言真，道，“七爷，给轩婧胭脂里下药的嫌犯找着了，我请了人到伊芸小筑说事，你陪我去看看。”

　　宋言真此时睡意正浓，他仍闭着眼睛，敷衍道，“这是三房的事，我没兴趣，不去。”

　　“不只是三房的事，还有轩婍的事。三爷夫妇二人，还欠轩婍一个道歉。你陪我去嘛，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宋言真道，“上次他们要你交权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怂的。你让我安安生生睡会儿觉行不行？”

　　宋言真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商陆心想，你不陪我去，我跟谁恩爱给宋初鄞看呢？我又怎么狠狠打他脸呢？

　　商陆一狠心一跺脚，对他道，“现在是我求着你办事，你不答应也行，回头可别再跟我提生孩子。”

　　宋言真终于睁开了双眼，又翻身过来，“我陪你去，你就给我生孩子？”

　　商陆道，“你肯陪我去，我才会考虑，但你直接拒绝，我是肯定不会考虑的。”

　　“切——说了半天，结果还是吊着我呗。”

　　商陆继续温情攻势，“你这样跟我一个女人计较，我怎么安心给你生孩子呀？回头我真的怀了孩子，你就是这样没有一点耐心的，那我一个孕妇找谁哭去？”

　　宋言真是吃软不吃硬的，商陆这么一说软话，他就没法拒绝了。“行行行，我跟你去，跟你去还不行？”

　　眼看宋言真上钩了，商陆心里有了一丝快意。她就是要亲自出马，让宋初鄞知道自己头顶绿油油。

　　商陆与宋言真、宋轩婍叔侄一起三人，到了伊芸小筑。此时，堂屋里三房的人都到了。三爷夫妻二人，宋初鄞、柳庆萦夫妻二人，加上宋轩婧五人，都已在堂屋里坐下，妾室们站在一旁侯着。

　　宋轩婧仍旧戴着一顶厚厚的斗笠，斗笠上的白纱此时已经换成了深紫色的纱，看来是她的脸没有好转的迹象。

　　宋言真与商陆一同进屋，他往旁边一坐，“去吧，该你主持大局了。”

　　商陆瞟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宋初鄞，她拉起宋言真的手，“七爷，我怕我说不好，怎么办？”

　　宋言真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居然主动拉他的手，而且还学会撒娇了。

　　不过，他当下并没有细想，只是安慰她道，“没事的，有我在呢。”

　　宋初鄞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不过就是在数天前，他才是她撒娇的对象，如今却只能看着她与别的男人两情缱绻，偏偏这个男人还是他的亲叔叔，偏偏人家现在又真是夫妻，他连置喙的资格都没有。

　　柳庆萦发觉他神情不对，“初鄞，你这么盯着七叔夫妻俩干嘛？”

　　“没什么。”

　　柳庆萦又道，“不过说起来，我发现七叔夫妻俩近来倒是和睦多了，是吧？”

　　宋初鄞不答。此时他只想逃离这个屋里，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