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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蓝十六 10410字 2023-02-10

  拿着药瓶,老爷子排了一上午的队,汗流浃背的。也不知道是心急的还是这里空气流通性太差,热的。

  2003年,医院的挂号系统还没有健全。所有的步骤都得人为的走一圈,不能只在手机或者自助挂号机上点一点。连叶欢想要看看排队的前面还有多少人,都没办法看,只能认命的等护士叫。

  瞧着人太多,老爷子便让孙女带着他在医院里转一圈。

  或许是出于职业病,到哪个医院都想去看看,看看自己的乡镇医院和人家的差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不是说着玩的。

  叶欢也没多想,此时此刻只想顺着他而已。

  楼上楼下的转了转,又去住院部转了转。最后定格在重症监护病房那个楼层。

  十几年前的医院,即便是省里的大医院,各项措施做得还是不够好。谁都可以上重症监护病房的那个楼层,只是进不了病房而已,病人和家属之间隔着一道大大的浅绿色铁门。只有每天下午四点钟开放一小时,家属可以穿着消毒过后的衣物,带着口罩帽子,进去看看亲人。

  时间一到,护士便会开始清人。哪怕你哭死,都不会让你多留一秒钟。

  老爷子叹口气,问她,想不想去看看。

  叶欢连连后退,她才不要。曾经老爷子去世前的半年时间,她在这样的病房外已经流够了泪了。她不想再次回想那段不堪入目的岁月。

  老爷子的喉结滚了滚:“那你陪爷爷去看看吧!”看看他自己死前,究竟是多难受,才会让孙女受了那么大的打击。

  “我不要。”叶欢连忙摇头,连带身子就节节后退,眼神里都透露着恐惧。

  “来,乖,带爷爷去看看。”老爷子向她招手。见惯了生死的他,其实对这些并不忌讳。

  叶欢全身都在拒绝,看到老爷子依旧那么笃定,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她真的不想再看那些濒死的人们了,她承受不起。

  说实话,老爷子虽然是医生。也见过植物人,但是像孙女说的那种因为插管后毫无生活质量的人,他确实没见多少。乡镇医院条件有限,稍微严重点的病人,就都送到城里去了。

  叶欢是他的孙女,他了解她。叶欢从来不是个胆小的姑娘,小的时候,连手术室都敢陪他进,吓人的标本室她也进去过不止一次。是什么让他害怕成那样?他真的很好奇。

  看着孙女逃一般的跑走了,老爷子更加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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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欢坐在医院大门口,静静的等着爷爷出来。

  脑子里不断回想上一世爷爷去世前的情景,突然间就明白她为什么会重生了。她是带着怨气重生的。

  她不服老天爷对他们家的不公平待遇,不服明明爷爷一辈子治病救人却落得如此凄惨的离世下场。她知道人都有生老病死,却从未想过爷爷走的那一刻,是那么的痛苦。不仅仅是作为家属的他们心理上痛苦,爷爷身体上所受的折磨,真的是她怎么想都没想到的。

  而经过了这一年,她的确翻盘了自家的命运。叶伟林身体健康,叶氏饭庄生意火爆,诗华园的房子依然属于叶家。包括关于季风的事,她也很完美的解决了,心中不再有挂碍。

  唯一的唯一,现在唯一让她还纠结的,便是老爷子当初死前所受的那些罪。

  虽然她近日来噩梦连连,却并没有太影响她的白日里的思考。很多问题,她也是能够想得通的。

  就像她明明知道老爷子的病,老爷子的死是无法避免的,可内心就是忍不住会难过。难过到心态失衡,觉得是上天给的不公平,而从未想过,生老病死,人人平等。

  正想着,老爷子已经从楼上下来了。瞧着孙女一个人坐在一楼处,一个人消瘦的背影,忍不住让人心疼。

  重症监护病房的病房是进不去的,他一个医生,倒是把这个给忘了。他只在病房外围走了一圈,看了看那些病患家属,便大概猜到里面的病人是什么样子。

  孙女这是心疼他啊!

  老爷子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抚了抚孙女的后背,坐在了她边上。

  叶欢抬头,发现是老爷子。想问什么,上下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老爷子就这么静静的陪着孙女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有的人面露喜色,更多的全都是愁容。掩面哭泣的人更多,还有些泣不成声的,全靠周围人扶着。

  “你看看他们,”老爷子指着这些人说道,“他们的伤心事一定不比你的少,可明天太阳升起后,他们依旧会努力的活着。”

  叶欢咬唇,老爷子继续说道,“宝宝啊,如果这一世很多事不可避免,爷爷希望你能看得开一些。”

  叶欢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依旧不搭腔。

  老爷子舔了舔唇,继续说道:“听你说过,我曾经被抢救了三回,在最后一次抢救后,你们才同意了插管治疗。是不是?”

  回想当初的种种,叶欢的下唇都已经咬的发白了,双手抱膝,没有回话。当初如果再不答应插管的话,他就真的没命了。

  老爷子看向远处,继续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一世到了那一天,你告诉你爸爸,一定一定不要救我。”

  “什么?!”叶欢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老爷子。

  “插管的痛苦,不用想也知道。我不想做活死人,如果没有了生活质量,我宁愿去死。”老爷子缓缓的说道,“你说我最后死的很惨,没有生活质量,管子拿掉后还拖了一周,好像还有什么不甘心,是吧。”

  叶欢点了点头。

  老爷子最近勾了勾,露出一丝笑:“我想,我当时一定是想恨你们,却又舍不得恨你们。”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所以非要插管救我。可你没想到插管后对于我的伤害,我有多痛苦,有多想死。想死而死不掉,生不如死,你说我能不恨你么?”

  老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淡。平淡到叶欢以为他在和她谈论今天的天气和早晨吃的小笼包的口感,可他明明确确的在和她讨论他的生死。

  老爷子并没有扭头看孙女震惊的眼神,只是继续以平淡的口吻说道:“我还记得一年前我每天都在做的那场梦境,看到你出了车祸,被摔出车,手里还抱着一部手机。身体抛物线一样的落地后,你的血就四散开来。我这个心脏啊,真的受不了。”

  “可我白天清醒的时候就在想,如果那真的是你最后结束生命的方式,其实也很好。起码你没有什么痛苦,一秒毙命,多幸福啊。如果你是因为生病住院,慢慢的油尽灯枯,我想我也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救,还是不救?我是真的不知道。”

  “救你,你不一定能够承受被救活之后的痛苦。不救你,我又怕我自己承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所以,在我无法选择的情况下失去你,或许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叶欢早已泪流满面,她没想到爷爷居然会这么想。

  “你年纪还小,你爷爷我啊,这辈子看的最多的就是生死。有人生就有人死,生死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人性。爷爷只希望你能放过自己,也放过爷爷我。”

  老爷子说完最后一段话,终于扭头看向最疼爱的孙女。用指腹给她擦了擦泪,说道:“宝宝啊,如果爷爷真的跟你说的那样死去,爷爷也会很痛苦。但是在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我一定是幸福的,一定是高兴的。因为,终于再也不用受折磨了……”

  眼泪决堤,叶欢哭着扑倒爷爷怀里,抽泣着说道:“可是,可是你这辈子一直治病救人。你救了多少人啊!都说,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得造多少浮屠啊,为什么,为什么还会那么惨,我不想你死,不想啊……”

  叶欢痛苦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一抽一抽的。

  老爷子缓缓的抚着她的背:“救人是我的工作啊,这辈子治病救人,说不定下辈子我就能投一个好人家。过幸福而又完美的一辈子呢,你说对不对。”

  叶欢摇头,她受不了,受不了。

  老爷子突然灵机一动,换了个方式劝解道:“你执念这么重,万一,万一影响我投胎转世怎么办呢?!”

  叶欢这才抬眼,脸上挂满了泪珠,不可置信的问道:“投胎转世?!”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老爷子笑笑,将她额前的碎发捋了捋,“你都能重生再来一次,凭什么爷爷不能投胎转世呢?!你都说了,爷爷我这辈子治病救人,做了那么多好事,凭什么不能在下辈子投一个好人家,享享福呢!”

  叶欢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爷爷的手,极为认真的说道:“如果你真的要投胎转世,来做我的孩子吧,好不好?”

  老爷子哑笑,“你啊你。”真是什么都能当真。

  “求你了……”叶欢拉着老爷子的手不断的晃着撒娇道,就好似……像小时候求他给自己买一根棒棒糖一样。

  老爷子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怎么答应?

  叶欢:“做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像这辈子你对我这么好一样的对你好,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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