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孩子们高考一结束，李映红就马不停蹄奔赴北京。

　　其他的问题烦恼都被抛掷脑后，李映红现在心里就只有魏晓冉的事情。

　　魏晓冉大学毕业后去了好几个城市，最终还是到了北京，按她的说法就是：“上海广州固然经济好，但还是住的不太习惯。总归是首都，跟着首都走，不会错！”

　　包裹已经被她拆开过了，里面是一支崭新的钢笔。

　　成色是崭新的，款式却不是最为时兴的“英雄”，而是“长江”28型老钢笔。

　　李映红知道，这支钢笔寄回去，不是给别的任何人的，而是给牛翠柏的。

　　两人在北京见面的时候，李映红满心焦急暂且不提，魏晓冉倒是很平静，只是看着她歹来的钢笔，一字一句道：“这钢笔，是我答应要送给翠柏哥的。”

　　李映红垂下眼睫，她明白魏晓冉对牛翠柏的感情，只是这是一段有去无回，有来无往的单相思。

　　“你也不能理解我吗，映红姐？可为什么呢，我们倒也算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年龄差距有点大，如今是新时代了，这新时代难道不能容下我和翠柏哥两个人吗？”

　　“晓冉，你和牛大哥谈过了吗？”

　　魏晓冉刚刚还光彩熠熠的眼睛立刻黯淡下来，李映红握住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惊。

　　李映红：“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跑一趟。钢笔我也帮你送过去，我来帮你和牛翠柏谈一谈。只是你得答应我，不管结局如何，你都得打起精神，好好生活。”

　　魏晓冉苦笑道：“我活得挺好的。”

　　李映红站起来，从她进门那一刻开始就发现这里冷清的超乎想象。没有生活气息的布置，寥寥几个家具摆在一起，杯子碗筷都没几个，茶几上干净得如同一面镜子。冰箱里空空如也，一两包挂面和几颗鸡蛋就是全部了。

　　她回头看沙发上的人：“晓冉，你一个人都是怎么过的？”

　　魏晓冉将自己抱住，缩在沙发的角落。大学开始留长的黑发披散在泛白的脸颊旁，使她看起来格外脆弱，仿佛只差一点就能崩溃，全然没有过去意气风发，自信耀眼的模样。

　　李映红还能记得第一次见到魏晓冉的时候，是她们大家帮张莉撑腰，去马家讨说法，当时的魏晓冉才刚上大学，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已经敢把那十几个马家人骂的狗血喷头了。没有人担心魏晓冉会照顾不好自己，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懂事自立有主见的姑娘。

　　她们两个抱在一起，久久无人说话，最后李映红听到魏晓冉喃喃道：“映红姐，你留下来陪我吧。”

　　当晚，李映红和魏晓冉躺在一起，仿佛是借着月光给的勇气，魏晓冉终于缓缓道出这个故事。说是讲述，不如说是倾诉，是发泄。

　　“我也不觉得是什么时候喜欢的翠柏哥了，反正我自小就由几个哥哥背着长大，到了大一点的时候才知道其中一个哥哥不是亲哥哥。虽然是这样，家里对翠柏哥却毫无顾忌，我们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从一开始就是。”

　　“可能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渐渐觉得他不同了，他本来就很不同。可是最初我只觉得他对我是不同的，虽然大家都疼我，但是当我哭的时候，其他哥哥都冲出去帮我去教训欺负我的人，只有他会抱着我哄我，帮我擦眼泪给我糖吃。即便他只有一条胳膊，我却从来不觉得不安，每每总能在他怀里睡着。”

　　“非要说的话，我才像是家里的‘意外’。我太小了，待我出生的时候，哥哥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准备或已经开始成家立业。我有时候也在想，我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如果我早生几年，会不会一切都水到渠成？”

　　淡淡的月光下，李映红侧脸看过去，魏晓冉苍白的脸上渐渐扬起一个微笑，似乎是在自己的幻想里获得瞬间的幸福，下一刻却又痛苦地闭上眼。

　　“我和他提过，我告诉过他我喜欢他。”

　　李映红在被窝里寻到熟悉的冰凉触感，轻轻握上去：“晓冉，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咱们不能强求。相信姐，你会遇到更适合自己的人。”

　　魏晓冉则道：“可是他让我不要再说胡话，他凭什么说我在说胡话？但凡我跟他的年纪相当，或许我娘就主动将我许给他了！到时候，他牛翠柏还能拒绝我吗！”

　　说着说着，魏晓冉的声音竟然高昂了起来，语闭，卧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李映红见她冷静了谢，道：“晓冉，你真的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吗？”

　　魏晓冉不回答她，只是道：“那天，他变得好陌生，只是冷着脸让我不要想这些东西，让我好好上学不要后悔，找个好男人嫁过去，这件事也不要跟别人提了。就算我怎么央求，甚至是威胁，他都不为所动，甚至我都哭了。”

　　“我没有再告诉别人，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映红姐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李映红默不作声，她自然是知道内情的。

　　“每每我和你们见面，我都很羡慕映红姐你，你有卫海哥那样情投意合的好丈夫，还有茵儿家国这些让人恨不得捧到天上的好孩子，有时真好奇，你是怎么把日子过的这么好的。”

　　魏晓冉：“虽然你从来没有明确问过我，但是有时候聊天，我能感觉得出你有在旁敲侧击，而且会主动问我在老家的事情，我但凡提及他，你的眼神里都写满了关切。”

　　李映红苦笑，自己有这么夸张吗？只是不论旁敲侧击多少次，魏晓冉也始终不松口罢了。

　　“当时，我还想挣最后一口气。但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是发生什么了吗？”

　　魏晓冉轻轻点头：“前段时间，家里来了消息，说是他跟人好了。”

　　李映红吃惊，原书里并没有交代牛翠柏的感情所属，在写完牛魏这段充满遗憾的故事后就戛然而止了，为什么现在牛翠柏先一步和人好上了？

　　“说起来，映红姐你没准认识那个姑娘。”

　　李映红：“什么？是谁？”

　　“齐娟，以前在咱们村和周边几个村合开的供销社做过售货员，当时还牵扯到一个什么事件来着？映红姐你应该知道的，当时好像就是你揭发的那几个售货员私藏货品，只有这个小齐没参与。后来她被推选到镇上做事，又立了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入了党，还拿了个人先进。”

　　这事原来都过去五年了！李映红想起来，自己回城后断断续续地有听到事情的结局，不仅是官方的处罚结果，包括那几个售货员的个人遭遇。前两年的时候，程招娣最终还是和朱二勤离婚了，也不知道是谁的提议，那两个女儿都给了朱家，她自己回了老家的村子，后来李映红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

　　非要说的话，鹿泉村里倒是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程招娣其实当时怀了第三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只是被她流掉了。大多数人都说不信，谁不知道朱二勤想要儿子，朱家想要孙子，程招娣怎么会流掉儿子？但是村办医院的小护士拍着胸脯说这是真的，后来程和朱离婚，朱二勤某天和人喝醉酒竟然亲口证实了。全村无一不震惊。

　　李映红听到许燕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心情是很复杂的，但转念一想，或许程招娣因此得到了解脱，那也算不错。

　　至于朱二勤，似乎是鹿泉村被成功改造成“蟹庄”，自己却错失了机会从庄稼汉成功转型的原因，再加上没了媳妇儿和那不知道到底是否存在的儿子，他竟然就这样消沉了下去。后来还是由家里人张罗娶了一门亲，可到现在也没第三个孩子出世。

　　“齐娟和牛翠柏是怎么认识的？”

　　“在镇上认识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谈上了。”

　　魏晓冉疲倦的声音传进李映红的耳朵：“请你帮我将钢笔给他，或许，或许他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或许……”

　　这一夜的李映红睡的很不踏实，当她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分辨不出自己这一夜到底是睡了，还是一夜未眠。

　　“晓冉？”

　　李映红摸索着身边，空空如也。

　　“晓冉？！”

　　她这才发现居然只有自己睡在床上，卧室里也没有第二个人。李映红冲出去时，却见到魏晓冉好端端的站在客厅，正在接电话。

　　魏晓冉穿着睡衣，背对着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一路过来的呼唤声。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身体僵直，执话筒的手微微颤抖，李映红就算是在她身后看着都觉得揪心。

　　“我明白了。”

　　李映红的心里直道不好：“谁的电话？什么事？”

　　“映红姐，昨晚的话当我没说吧。”魏晓冉转过身，脸上浮上浅浅的笑，目光却不知道看向哪里。

　　“他要结婚了。”

　　*

　　李映红在北京陪了魏晓冉半个月，确定她的状态没问题后才离开。

　　魏晓冉本质上还是一个烈性的女子，只是先爱的人总是自卑的，爱的多的人总是处于弱势的。长期的拉锯战让她失去理智，既然折磨不到对方就只能折磨自己，但让李映红意外的是，在得知牛翠柏和齐娟要结婚的消息后，她的状态却是一日比一日好，渐渐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儿。

　　“我就算再爱再恨，也不会和有家室的人牵扯不清。”

　　魏晓冉送别她的时候，眼中依稀是李映红想念已久的光彩：“映红姐，你放心吧，我死心了，这个故事就终结在这里吧。”

　　“就算是新时代了，我也不能做出大闹婚礼的混账事啊。”魏晓冉笑得轻松，“我的委屈，何必强加给别人，那个齐娟又有什么错要承担我的怒火呢？希望他们是适合彼此的人吧，我可不想成为一段失败感情的陪衬。”

　　“晓冉，我真佩服你。”李映红发自内心地说。

　　魏晓冉望向远方，脸上的笑意浅浅的：“我有什么好佩服的？”

　　“我已经占尽了先机，与他在一个家里生长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两家人，他能跟谈了几个月恋爱的人结婚，说明不是时间的问题，只是人的问题。说到底是我没那个命。占尽了先机还是输，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车近了，魏晓冉递给她一个信封，李映红打开看发现里面是几张邮票。

　　魏晓冉眨眨眼：“放心，不是让你帮我送信。其他几张是给家国茵儿他们的，这张‘万里长城’是给二春的，那小子跟我念叨好多次了，我一直跟他说考到前几就给他，想来那孩子也挺苦恼的。也是，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情，我何必难为他。”

　　李映红推辞：“怎么还能让你送礼物呢，这张二春的我帮你带回去，其他的你自己留着吧。”

　　“没关系，我把钢笔卖了，够好多张邮票了。”

　　“卖了？”李映红想起来，怪不得前几天魏晓冉什么话都没留就出了一趟门，自己还担心了半天。

　　“按理来说是我的钱买的，送不出去那我自己用好了，但‘长江’实在是太过时了，也只有他们这种老男人才喜欢。”

　　两人看着彼此，最后一齐笑了出来。

　　李映红对魏晓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晓冉，好好照顾自己，珍重。”

　　“你也是，映红姐，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