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李映红找了个机会见卫海。

　　通常他们的午饭会在三楼的食堂解决，李映红平常还会在这里打些菜带回去给林家栋他们。至于最小的林家国，白天的时间里都会交给贺奶奶帮忙照顾，晚上如果是孩子们早到家就会先去接小弟。

　　这天的午饭时间，李映红主动打了饭菜坐到了卫海面前。

　　卫海看了她一眼，明显感到意外。

　　李映红倒还是在意他是怎么对小周的：“卫社长，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叫卫海吧。”他在镜片后的视线微微闪烁了一下，“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李映红在工作的时候一向是叫卫海“社长”的，对方也并没有对此提过意见，她此时听到这话仔细想想也觉得合理，便道：“那么，小周的那件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李映红回过头看了看离自己这边老远，正埋着头努力扒饭，十分老实模样的小周，察觉到自己探究的眼神后居然浑身一抖，端着铁饭盒就跑了出去。

　　她简直难以想象这个小男生之前把自己壁咚在大门口。

　　李映红回头，却发现自己的饭盒里多了几块红烧肉。

　　卫海道：“之前看你想打这个菜的。”

　　确实如此，只是轮到李映红的时候，已经没有剩余的了。

　　“谢谢！”她夹了一块放嘴里，满足地说：“咱们食堂的红烧肉做的真好吃！”

　　“你做的红烧肉更好吃。”

　　李映红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的吵闹声，却见几个同事满脸慌张，其中一个小伙子不知何时栽倒在地，此时正努力爬起来。她仔细看才发现是美术设计的主负责人。

　　“咳咳！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那人被他的伙伴们半拽半拖地运走，中途还迷茫地说了一句：“我听见什么了？”

　　一个女采编掐了他一把：“嘘！不要坏卫社长的好事儿！”

　　李映红老远都能听到对方的嘟囔：“确定不是好事已成了吗……”

　　李映红：……

　　卫海看着她复杂的表情，赌气一般下意识鼓起脸颊，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我只是帮你教育了一下小周。”

　　“怎么教育的？”

　　卫海少见地眨眨眼，表情很是轻松，却也不再多说了。

　　李映红低下头吃着饭菜，心里和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不知不觉间竟然吃了好几块卫海从他的饭盒里夹过来的菜，等到她想道歉的时候，卫海却平静地示意她不必多心。

　　这怎么可能不多心呢？

　　吃完了饭，两人一起往二楼走。等李映红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这才知道卫海因为要外出采访，只是将她送过来，就又离开了。

　　几个聊的不错的同事立刻凑了过来：“映红啊！听说你和社长终于在一起了？！”

　　其他人起哄：“什么叫终于在一起了？他俩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李映红一愣：“等一等，你们说什么呢？”

　　等人群散去，李映红坐在椅子上好好想了想，想到家里的孩子们，又想到卫海，最终还是低头开始了工作。

　　她以为这是一场闹剧，只是卫海的处事方式一贯如此。卫海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和对自己严格的自我要求，就算对小周采取了什么方式让他对自己放下心思，也是正常的，无非是保护工作质量。至于那些仿佛是唯独对自己的温柔一刻，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等到天气完全冷下来。春节就这么来临了。

　　李映红早就打算好要让第一次在城里过春节的孩子们玩的开心，正好大家的期末成绩都很理想，都在摩拳擦掌想要狠狠玩一个冬天。没想到这个小小的要求那么难以成真，一直被李映红忽视的问题突然出现在面前，连带着全家人心情降到谷底。

　　这个问题就是原主的娘家人。

　　原身的亲爹，李柱翘着二郎腿，往椅子边沿上磕了磕烟斗：“哼！你倒是过上好日子了！你弟弟还没娶媳妇儿呢！你哥还在农村种地呢！”

　　李映红示意上前倒水的云慧和其他孩子一起回屋，正想好好跟这老头比划比划，结果只听一个清脆的响声，云慧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个红巴掌引。

　　李映红立刻就火了，把门后的扫帚拎起来往李柱头上打去。林家栋在屋里听到响声，早已经跑了出来，见到这场面不假思索地把云慧拽到了混乱之外。

　　李柱自然也吃惊李映红会跟自己动手，脑子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避让，硬生生在背上挨了几下才逃窜开来：“造反啦！你是要造反啊！竟然敢跟你爹动手！”

　　“你说的造反，是造谁的反？李柱你大声点说！想清楚了说！”

　　李柱脸上一晒，知道是自己口不择言，犯了这个年代的大忌，一时间也没了话。

　　李映红却不会饶他，大骂道：“我的孩子们见你来了专门开门迎你进来，还倒水伺候你！那是我的孩子仁义！可你居然打我家云慧！”

　　她说到这又是一扫把过去，李柱的个子矮，原主的身高完全是遗传了她娘，因此李柱面对打过来的李映红居然捞不着什么好。然而一想到明明身高上是原主亲妈压制他，现实里却还是李柱总打原主亲妈，更是在原主十岁的时候把她妈打了个半死，最后后者不治身亡，李柱反而娶了个新媳妇儿，日子照样这么过，李映红就更加来气了。

　　“什么云慧不云慧的！那是别人的种，还是个黄毛丫头，你是脑子坏了才去护着她！你居然打你爹来护着她！”

　　李柱没想到这个外嫁多年，一直被自己特意忽视的女儿变得这么泼辣，反应过来后也急了：“你再敢动手！你以为住到城里就没人管得了你怎么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现在就去找人民警察收拾你！”

　　李映红冷笑，手上依旧不停，直到李柱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大喊道：“疼死了！疼死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还不把我送去医院！”

　　“没钱送你去医院，我存的钱要给弟弟讨媳妇儿呢。”

　　李柱大喜：“啥？！诶呦！小红，你心里果然还有你弟！就说家里最孝顺的就是你，快说你存了多少了？”

　　李映红见他一骨碌爬起来，明明被自己使了力气敲了几下却好像丝毫不在意了一样，只觉得讽刺。

　　“你可真是疼弟弟。”

　　李柱：“那可不！那是男孩儿，咱家香火都靠他传呢！”

　　李映红：“我哥呢？”

　　李柱脸色一变，脸上都是厌恶：“你哥就是个傻子，怎么着？他以前也对你不咋地，你现在想把钱给他怎么着？”

　　原主的哥嫂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把小小年纪的李映红嫁出去换嫁妆就是为了他们俩结婚，更别提在原主小时候百般欺负她了。好笑就好笑在那亲哥本来手上还有一门营生，结果生性懒漫不求上进，某一天想去偷别人家的假古董，假古董没偷到还被人追打得受了伤，还正好伤在脑袋上，成了一个傻子。

　　对方自然不会赔钱，结果原本很疼爱这个长子的李柱也嫌弃起这个傻儿子，尤其是在大儿媳妇儿跑路之后，孙子也没有，前途也没有，只是一个累赘的长子彻底被抛弃，李柱把续香火和振家业的全部执念放在了小儿子身上。

　　李映红对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存在任何同情，只觉得这些人真是坏的各不相同，但都蠢的千篇一律。

　　她笑得绵里藏针：“爹，你终于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李柱怒：“咋？！你还想打俺不成！俺告诉你！天道伦常不会变！祖宗理法你不能违！做人就得孝顺，你要孝顺就得听俺的！”

　　“说的好啊，可是先有国再有家，为了大义来灭亲，也没有什么不对吧？”

　　“啥？！”

　　李映红笑道：“爹，您忘了吗？您当初为什么要打死妈，难道不是你做错了事，怕妈把你的丑事捅出去吗？”

　　李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谁打死她了，那是她嘴里不干净，我该教训她！”

　　李映红怀揣着怒意道：“放屁！当初你在镇上和人赌钱，气不过把人家里的养鸡场烧了，不仅害惨了他家，还把公社搅得一团乱，放火罪可是重罪！当初娘就是察觉到是你放的火，被你意识到后拿烧火棍打死的！”

　　李柱惊恐地往后退：“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该不会让别人知道了才对，当时这妮子也不在家，也不会听到风声啊？

　　李映红不理他，只道：“你还想让警察来抓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看看我们到警察局，是我获罪，还是你进监狱！”

　　放火罪绝非小事，尤其是这种新闻会让周边人十足恐慌，主犯更不用提一定会被厌恶。这要是传到村子里，他这辈子就完了。不对，他本来就会因此入狱，倒是小儿子没准也要因此讨不上媳妇儿！纵火犯的儿子！谁家姑娘愿意嫁呢！

　　李柱抖抖索索，只觉得身体一阵热一阵冰，最后眼前恍惚，居然鬼使神差地提起了椅子。

　　他想到了，他想到了！这件事一定不能被传出去，李映红说出来了，她就不能把自己撇清！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把她和她那个嘴贱的娘一起打死！两个老娘们没让他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连带着那个傻子也该一起死才对！李柱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从娶错了婆娘开始的，都怪这些衰货！

　　李映红不知道李柱在想什么，这件事的经过不管是作案痕迹还是证据都在书里写的明明白白。因为在云慧长大有了稳定的生活后，这两个所谓的外公和舅舅又来敲诈她，最后她废了一番功夫才把问题解决。

　　李映红不知道李柱这个时候就来找到自己面前了，这才把这件事拿出来说，现在事情到这个地步，她也准备好真的闹去公安局了。唯一的麻烦是李柱的状态好像不太对。

　　她往后推了一步，却正好跌在一个人怀里。

　　“啊！”

　　李映红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搂在怀里，这才发现那人是卫海。

　　“家栋让家军来找我，说是你这边有麻烦。”

　　卫海刚说了一句，李柱就举着椅子砸了过来，立刻选择将李映红护在身后。

　　李柱其实也纳闷和懊恼，早知道该早点动手，这一个婆娘和几个半大的孩子有什么好忌惮的，结果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年轻男人！

　　他啐了一口，暗骂了李映红水性杨花，却发现椅子好像没有砸中人。

　　别说砸中人了，仿佛自己也被钉在原地。

　　李柱一抬头，卫海正牢牢抓紧椅子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尽是不屑和薄凉。

　　卫海看起来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化人”，此时手上用了劲儿，李柱这才发现对方的身上有一种狠劲儿和威慑力。

　　他是个庄稼汉，也是个恶汉，坏事不说做尽了也是做的大差不离。不管是那夜蓄意纵火，坏了公家的大事儿，还是打死了自己的老婆，背负了一条人命，李柱都没有这么后怕过。

　　这个年轻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还未发一言，李柱便开始担心起来，自己的小儿子离了自己真的能讨到媳妇儿，续下他的香火吗。